在懸殊的實力差距麵前,聯盟的人數優勢這一場單方麵的屠殺裏迅速削減,晏菀青毫不懷疑,他們會在下一瞬被徹底擊殺幹淨。


    “鏘!”


    兵刃相接的聲音回蕩在廣場上,一號哨兵用軍刀架住了房其珩手中的匕首,還不忘對她調笑了幾句,“這才對嘛,我還以為你要把殺死我的榮耀讓給別人呢。”


    房其珩沒有說話,她一擊不中沒有後退,反而將手中的匕首用力擲出,鋒利的刀刃準確的插進了不遠處士兵的脖頸,然後她緊身而上,與一號哨兵展開了纏鬥。


    以兩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為中心,所有被卷入這場戰鬥的人都化為了冰冷的屍體,就算四散奔逃,聯盟殘餘的士兵還是接連重蹈前輩的覆轍,而隨著一聲巨響,一號哨兵拔出了捅進最後一名士兵胸膛的軍刀,然後一腳踩在了女兒的臉上。


    “好久沒有這麽激烈的運動過了,需要我表揚一下你嗎?”此時她過於蒼白的臉上浮現了兩抹紅暈,在這冷調的月色下憑生出幾分豔麗。


    “唔……”被製住的房其珩試圖掙脫來自母親的束縛,卻被一腳按了回去。


    “那麽,永別了。”


    一號哨兵如此說道,舉起了手中的軍刀,然而還沒等刀刺下,她卻突然停了下來,頭部微微偏向左邊,銳利的目光變得渙散,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了心神。


    神遊症!


    晏菀青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房暄容身上的症狀,她不得不用右手捂住嘴巴才按抐住了到嘴邊的驚呼。


    “精神世界遭到破壞的哨兵極易在激烈的戰鬥中引發神遊症。”


    課本上冷冰冰的文字在此刻變成了殘酷的預言,可是怎麽會呢?為什麽偏偏……為什麽偏偏要在離勝利隻有一步的時候發生啊!


    “噗嗤。”


    一號哨兵的手指鬆動,軍刀墜落而下,被趁勢掙脫的房其珩一把接住,然後毫不猶豫的捅進了母親的胸膛。


    “啊,”疼痛將一號哨兵從神遊中拖了回來,她茫然的低頭看了看被刺穿的胸口,又瞅了瞅眼前的女兒,最終釋然的笑了笑,“……做的不錯。”


    然後,她安然的閉上了眼睛。


    房其珩拔出了軍刀,屬於一號哨兵的血液濺了她滿身滿臉,她似乎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的喘息,仔細聽卻什麽都沒殘留在風中。


    獲得了前所未有榮譽的女哨兵失魂落魄的呆立在斷壁殘垣之中,她似乎曾向著晏菀青藏身的角落投去了一瞥,最後卻一言不發的拎著軍刀離開。


    目送房其珩的身影消失在大開的要塞門口,晏菀青艱難的從藏身處爬了出來,身上的盧克不知在何時遍停止了呼吸,她獨自環視著被死寂包裹的戰場,感覺到身體裏某些天真柔軟的情愫正在離她遠去。


    也不知道這麽站了多久,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掃到她沾滿血跡的臉上,女向導終於抬手捂住了臉。


    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經留在了永夜之中。


    第74章 禦令。


    來自王國的援軍到達羅傑斯要塞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 這支由邊防軍組成的救援隊伍自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然而留給他們的除了□□涸的血跡染成暗紅色的巍峨要塞,就剩下了裏麵滿滿當當的屍體和唯一的幸存者。


    晏菀青抱著腿坐在角落裏, 身上披著半舊不新的毛毯, 麻木的注視著救援隊用擔架將一具具屍體運出,那些熟悉的麵孔因死亡而麵目全非,猙獰的麵容就是一把利刃在不停的淩遲著她無法鬆懈的神經。


    “不!”


    一聲響亮的哭嚎突兀的響起,她緩緩轉過頭, 看到一名醫護打扮的女子跪坐在地,而她的麵前是那具再熟悉不過的屍首。


    晏菀青不記得自己到底盯著一號哨兵看了多久, 她隻是執拗的在思考, 回味著那個女人生前的一言一行, 用匱乏的經驗去揣度對方的一舉一動, 一度到了想吐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危險的邊緣, 可她就是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半刻——直到救援人員將她從屍體堆裏撈出來, 這種無止境的自我折磨才終於得以告一段落。


    以哭嚎聲為中心, 先前麵對無數同胞屍體還有條不紊的救援隊徹底騷動了起來, 哭聲陸陸續續的響了起來, 更多的人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眼神卻透出信仰粉碎般的惶恐。


    對於王國軍隊而言,一號哨兵是一枚被神化的符號, 而當神明隕落在眼前,打擊之沉重甚至超過了慘烈的戰場……亦或者,正是因為一號哨兵隕落在了這場戰役,才使得戰場慘烈的無以加複?


    關於這個問題,身為向導的晏菀青永遠也想不明白,但自此, 一號哨兵戰死的消息如瘟疫般在全國擴散,不出三日,便傳到了遠在帝都的總統府,而與憂心忡忡的民眾不同,總統府如今的擁有者卻暴跳如雷。


    “廢物!都是廢物!”


    青年抓起桌上的擺件一把砸到了麵前男子的額頭上,後者被擺件鋒利的銳角劃破了皮膚,淌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卻絲毫不敢造次,隻能維持著卑躬屈膝的姿態。


    “區區一個群龍無首的軍部你們也搞不定!我養你們這群廢物到底有什麽用?!”


    被訓斥的男子壓了壓彎下的搖杆,大氣不敢多喘一聲。


    “我派貴族過去,被那群暴徒綁著吊在了大門口,你們說普通人壓不住他們,我派了哨兵過去,結果又被吊起來了,你們又說派過去的哨兵太弱!怎麽?是想讓我再找個房暄容幫你們解圍嗎?!”


    男子聽完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顫巍巍的從前兜裏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誰知如此唯唯諾諾的態度反而引起了青年更盛的怒火,於是他順手又抓起了陶瓷茶杯——


    “陛下,”站在一旁的管家見狀低聲提醒,“軍部一向是塊難啃的骨頭,我相信勳爵已經盡力了。”


    他沉穩的聲線像是對怒火中燒的青年澆下了清涼的甘露,令後者幾乎消失殆盡的理智慢慢回了籠,隻見希沃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的吐出了來,然後他臉上露出了寬容的笑容,仿佛之前大發雷霆的那個人不過是一場幻覺。


    “你說的對,文森特,”他用優雅的腔調說道,手指把玩著躲過一劫的茶杯,“這確實不能光怪我們的勳爵大人。”


    這麽說著,他收斂了眉眼,對著快要貼到地麵上的男人說道:“你下去吧,我會派人通知你新人選是誰的。”


    如得大赦的男人聞言立馬對文森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然後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倒退出了房間,還不忘將房門輕輕的關好。


    “您太失態了,”見男人離去,管家有些不讚同的抿了抿唇,“登基儀式還未舉行,元老院那群家夥向來見風使舵,不到最後一刻,您都要小心謹慎才對。”


    “我隻是太失望了,文森特,”希沃抬手捂住了臉,“那個老太婆終於死了,軍部總算有了可乘之機,可我竟然要眼睜睜的看著它溜走……!”


    管家聞言略一頷首,他很清楚自家主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軍隊的支持,而想要支配軍隊就要先收服軍部,這也是一號哨兵必須死的理由之一。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群吃喝等死的貴族早就沒有了當年的血性,普通士兵也抵擋不住聯盟的哨兵和向導,軍部的最高指揮權,我必須要拿到,否則邊防軍就會成為我最大的隱患。”


    冷靜下來的希沃一邊說一邊將茶杯推開,他走到身後懸掛的地圖前,歎了口氣。


    “說到這個,羅傑斯要塞那邊處理的幹淨嗎?”


    “您下令的時間卡的非常準,”文森特答道,“邊防軍對那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毫無察覺,要塞依然在王國的控製內,聯盟雖對此不滿,可他們自己手腳不夠快,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青年唇畔泛出了一絲冷笑,“那群蠢貨,竟然真的以為我會把要塞拱手相讓。”


    然後他繼續說道,“你先穩住聯盟那邊,還不到與他們撕破臉的時候……倒是羅傑斯要塞,我聽說,那場戰役還有活口?”


    “回陛下,邊防軍確實在要塞裏發現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女性向導,”說起這件事,文森特少見皺了一下眉頭,“不過……據我了解,她好像是——瘋了。”


    “瘋了?”希沃挑起了眉毛。


    “好像是目睹了太多殘酷的畫麵加上精神力過度透支,才……”


    “瘋了好呀,”青年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解釋,“她要是不瘋,我還得想個辦法來好好‘安置’咱們這位大英雄,既然她這麽識趣……她現在在哪兒?”


    “跟著救援隊回了西北邊防軍。”


    “好,就讓她在那裏安享餘生吧。”三言兩語定下了別人的未來,複辟的帝王又把話題轉回了開頭,“西北邊防軍……哼,也是一群不聽話的家夥。”


    “王國通緝冊裏的二十名,除去在榜的七名向導,就隻有一十三名哨兵,再去掉死去的no.1、廢掉的no.3、叛逃的no.9、no.13和no.16,剩下的八個人分別任職四支邊防軍的正副統帥,我們想要再找出一個能夠壓住他們的人,實在是難上加難。”


    說到這裏,文森特頓了頓,他眉頭一皺又緊接著解開,沉吟了片刻,“……但其實,臣心中有一人選,用好了反而是一道奇兵。”


    “誰?”希沃饒有興致的問道。


    “被您關在地牢裏的那位。”


    “他?”青年臉色一變,“我們殺了他母親,還指望他能幫我賣命?”


    文森特壓低了聲音:“話是如此,但是……他並不知道這件事,不是嗎?”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希沃睜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幾分,伸手抓住椅背穩住身形,將信將疑的問道:“你……確定嗎?”


    “臣跟在卡特羅身邊已有二十年,與那人也打過數次交道,”文森特開始為主人分析,“他是一把純粹的軍刀,隻在乎自己的任務,無論統治國家的是大總統還是國王,誰坐在這個位置上,誰就是他的主人。”


    “所以他才在知道卡特羅大勢已去後殺了他……”希沃喃喃自語,“而且他是房暄容的兒子,軍部不會排斥他……文森特!文森特!”


    越說越激動的青年拍著椅背,用火熱的目光注視著一手把自己養大的老人,語調是微妙的飄忽與輕佻,“你拿著我的手書,去地牢一趟,好好迎一迎咱們的新盟友。”


    於是,在這場書房密談的一小時後,總統府陰暗的地牢迎來了隆重的訪客,負責看守的衛兵手持點燃的火把,一路在陰暗的地道裏小跑,七扭八拐之後,他才在一間漆黑的牢房前停下,火把的光亮隱隱約約照出了其中隱隱約約的輪廓。


    衛兵注視著牢房裏的黑影,吞咽了一下口水,臉上露出了近似敬畏的神情,躊躇了很久才下定了決定,用嘶啞到不行的聲音說道:“少校,有人要見您。”


    牢房裏的黑影一動不動,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見狀,衛兵閉了一下眼睛,格外艱難的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以下話語:


    “……暄容大人戰死了,希沃陛下有了新的禦令……“


    然而那句禮節性的“恭喜”卡在他的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是啊,他可以對國王說恭喜,對元老院說恭喜,對邊防軍長官說恭喜,甚至對那幾個被吊在軍部門口的傻蛋說恭喜,唯獨對眼前之人說不出也不能說那個詞——因為,對方的榮耀沾染著生母的血跡。


    “……您是新一號了。”最終,他還是艱難的說完了這短短六個字。


    話音剛落,衛兵感覺到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緊接著是鐵鏈碰撞發出的“叮當”聲,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那人穿著單薄的囚服,全身上下被鐵鏈鎖緊,嘴唇緊抿。


    “帶路吧。”


    他如此低聲說道。


    第75章 軍刀。


    “血壓正常, 心率正常……實驗體身體特征平穩。”


    刺鼻的消毒水味湧入鼻腔,晏菀青迷迷糊糊的聽到有個女聲在自己頭頂響起,想要睜眼查看, 沉重的眼皮卻紋絲不動。


    “把結果拿給我。”


    一個熟悉的男聲緊接著響起, 平鋪直敘的語氣令她回憶起了在向導學院地下研究所的日子,那時候也是每次都會從手術台上醒來,沒日沒夜的配合著心血來潮的陳洛進行著隻能用“瘋狂”來形容的實驗。


    “教授,她的狀態非常穩定,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進行如此精密的檢查,”之前的女聲說道, “我們應該把她的真實狀況向上匯報, 軍部會……”


    “安傑娜, 你聽說過變色龍嗎?”男人打斷了她的話語, 把話題轉到了乍看絲毫不想關的地方, “為了更好的生存和捕獵, 變色龍會將自己的膚色與環境同化, 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我當然知道這些。”女聲聽起來像是被冒犯到了。


    “哇哦, 別露出恐怖的表情, 我並不是想要惹你生氣, ”男人的語調相當輕鬆,“在哨兵和向導完美出爐之前, 荒野女巫製造了數也數不清的失敗品,有些純粹是毫無理智的野獸,有些則半點特殊能力也無,她將高塔所在的城鎮作為自己的據點,一點一點的改造著當地的居民,而她最後的傑作則改變了整個世界——我知道我不應該表現的太狂熱——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哨兵和向導被圈禁了起來,可那些失敗品去哪裏了?”


    “各國在荒野女巫失蹤後就清理過黑街……”


    “這就是我要說的了,”男人打了個響指,“明顯異常的實驗體當然會被屠殺幹淨,但那些外表與常人無異、並且也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呢?”


    “在那個時候,除了荒野女巫本人,誰也不清楚到底應該怎麽去辨別正常人與實驗體,判斷的依據無非是能不能跑的飛快、是不是力大如牛之類的粗陋條件……”


    “你是說……”女子顯然吃了一驚,語調一下子就高昂了起來。


    “雖然我下麵所說的都屬於王國最高機密,但安傑娜你身為向導應該很清楚——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都是無法與純種人類通婚的,”男人繼續說道,“因為你們與他們之間存在著無法逾越的生殖隔離,可你見過的吧?那些自稱出生於普通家庭的孩子。”


    “父親和母親都是在普通不過的平民,卻在某一天意外的作為向導或者哨兵覺醒,從此離開故鄉走入了象牙塔……多麽悲情的故事,一看就是藝術創作的最愛,然而……純種人類是絕對生不出哨兵和想到的,能生出哨兵和向導的就不會是純種人類。”


    “純種人類是普通人,普通人卻不一定是純種人類,”女子喃喃說道,“就算是哨向家庭也會生出無法覺醒的子嗣,那些孩子就會作為普通人被放入社會……最終,他們的孩子會在某一天覺醒回到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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