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最高科學院所有研究員共同的警告,”發言人的演講到達了尾聲,“無論你願不願相信,我們的時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分崩離析。”


    “嘁。”發出一聲嗤笑,老板關掉了電視機,“相信一個把哨兵和向導叫做戰略資源的國家擁有平等和自由?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說完,他大概是覺得有些不妥,用眼睛餘光瞟了一下吧台前的女學生,見後者仍在專心致誌的吃飯,似是對周邊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在心裏暗罵了一句自己神經過敏,酒館老板勉強擠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用自認為親切的語氣搭訕道:“你是一個人來這邊嗎?”


    女孩兩腮被三明治塞得鼓鼓的,隻能以點頭代替回答。


    老板從吧台裏拿出了一隻玻璃杯,幫她把果汁倒進了被子裏,有點嫌棄的往前推了一下。借著果汁把一大口飯給吞下去,女學生的嘴巴終於空了下來。


    “這麽兵荒馬亂的時候跑出來,你家人能同意?”老板佯裝漫不經心的問道。


    “我爸媽很早就去世了,家裏留下的錢就夠我用到上學。”女學生又往嘴裏塞了一口,含含糊糊的答道,“好在我未婚夫很能掙,這次能出來,就是用得他的卡。”


    “那他就放心你一個小丫頭到處跑?”老板狐疑道。


    “嗨,這有什麽。”女學生擺了擺手,“他母親前段時間意外去世,妹妹又遇到了點麻煩,家裏還有億萬家產要繼承,抽不出空也是理所當然嘛。再說了,我也有我的事業要忙呀,總不能真的回家去當全職太太吧?”


    “小小年紀還挺有事業心……”老板嘟囔了一句,“你這未婚夫也挺慘嘛。”


    這話這麽聽都像是風涼話,女學生卻不以為意,“可不是嗎?我未婚夫他爸媽很早就分開了,他跟他媽,他妹跟他爸,結果他媽是個女強人,一心搞事業,他爸更別說了,就是標準的大豬蹄子,不僅把他妹差點搞出心理問題,還抽冷子搞家暴把他媽打死了,現在跑出國躲著了,就留下一大堆爛攤子讓他收拾。”


    不,這也太慘了。


    老板啞然,隨後突然一怔,越聽越覺得這個故事似曾相識。


    “你……”他遲疑道,“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王國向導學院。”女孩吃下了最後一口三明治,拿起玻璃杯將果汁一飲而盡,“正確來說,是畢業生。”


    向導學院!


    老板臉色大變,下意識的扭頭去看身後的酒櫃,卻發現原本趴在櫥窗上的變色龍,被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死死的按在原地,屬於浣熊的耳朵從櫃子邊緣探出,抖了一抖。


    “我是來找你的,no.29號向導。”


    吧台前,晏菀青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擦了擦嘴。


    “為國盡忠的時間到了。”


    第85章 下墜。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 酒館老板就動了起來。


    他想也不想地撞向了身後的酒櫃,陳放在櫥櫃裏的玻璃酒杯隨著撞擊齊刷刷倒下,摔到地上化為了一場壯觀的玻璃雨。老板用與壯碩身軀不符的靈活穿行在玻璃碎片之中, 目標正是半開的酒館大門。


    可惜, 有人比他更快。


    正確來說,是有熊比他更快。


    趴在酒櫃側邊的浣熊在眨眼間便化為了猙獰的巨獸,隻是前爪輕輕的一擺,便將男人整個按到了滿地的碎玻璃上。鋒利的碎片劃破了柔軟的肌膚, 大大小小的傷口滲出了溫熱的鮮血,酒館老板掙紮著抬頭, 對上的卻是一片晶瑩。


    女孩依舊待在原地, 四濺的玻璃碎渣被無形的屏障所阻擋, 形成了一道懸掛的玻璃瀑布, 就矗立在酒櫃與吧台中間。在老板近乎實質裏怒瞪裏, 她拾起散落在桌台上的金屬叉子, 在空空如也的餐盤上敲了一下。


    “叮。”


    男人趴著的地麵陡然凹陷。


    結實的地麵化為了無敵的深洞, 在失重感襲來之時, 透過四周破碎的玻璃, 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穿著向導學院製服的他自己。


    思維入侵!


    在短暫的錯愕之後, 男人奮起抵抗,變色龍在棕熊的掌下扭動, 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然而一步慢便步步慢,在他將入侵者拒之門外之前,一股精神力宛若利劍一般,刺破了搖搖欲墜的精神屏障。


    “嘭!”


    像是有人在耳畔紮破了一隻氣球,空爆聲鬧得人腦仁生疼,然而等那針紮般的痛感褪去, 從四麵八方湧來的嘈雜聲又占據了上風。


    下墜的感覺消失了。


    酒館老板感受著身下堅硬的觸感,久久回不過神,直到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喂,呂臨,發什麽呆呢,下課了!”


    下課?


    男人略顯遲鈍的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坐在課桌前,穿著米色製服的學生在四周跑鬧嬉笑,而不遠處,拿著教案的老師剛走到門口,西裝袖口還沾著粉筆留下的白沫。他略顯迷茫的低下頭,看到桌上課本有著這樣一行字“王國向導學院專用”。


    是了。


    這裏是向導學院,而他,再過三個月就要畢業了。


    舔了舔嘴唇,男人口中一陣幹澀。


    “過幾天就要模擬實戰了,複習得怎麽樣?”拍他肩膀的人湊過來擠眉弄眼,“我聽說今年進綠風的名額隻有兩個,你小子可一定要掙氣啊!”


    這人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大眾臉,以至於男人想了好久也沒想起他的姓名,隻是迷迷糊糊記得班中有這麽一號人物。


    嘴上含含糊糊地應著,呂臨晃晃悠悠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沒等站穩,就被身旁的“大眾臉”抓著肩膀一扭,直直的衝向了人堆,“好歹也是咱們學院的第二名,你可別被人家甩的太往後啊!”


    呂臨聞言看去,就見在人群的中央坐著一名青年。


    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上下,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姿容俊秀,就連千篇一律的向導製服在他身上硬生生多出了幾分文質彬彬的味道來。


    呂臨知道對方的名字。


    淩閣蕭,向導學院建立以來最優秀的學生,尚未畢業就已經得到了軍部的青睞,相比之下,人人向往的綠風哨塔於他不過按部就班的選擇而已。隻要不出意外,這個人一定會在王國向導史上留下格外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遇見淩閣蕭之前,呂臨也曾被譽為天才,可惜在前者橫空出世之後,便在沒有人說過同樣的話。


    “阿臨。”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青年扭頭對呂臨微笑了起來。沒等後者反應,他便撥開周圍嘰嘰喳喳的女同學,“麻煩讓一讓,我的朋友來了。”


    是的,沒有狗血的宿命對手,也沒有喜聞樂見地爭鋒相對,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裏,呂臨與淩閣蕭成為了朋友。不過在呂臨自己看來,稱呼他們為“淩閣蕭和他的小跟班”才更恰當。


    女同學聞言撇了撇嘴,不太情願地讓出了路,還不望氣呼呼地瞪了呂臨一眼。後者對好友異乎尋常的人氣早已習以為常,畢竟“慕強”二字簡直是刻在向導的基因鏈裏,就算大家最後終究會回歸“姐妹”,也不妨礙她們現在圍繞在優秀個體的周圍。


    見淩閣蕭走了過來,先前一直鼓動他的男同學訕笑著後退,沒一會兒就隱沒在了人群裏。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當那人的手拿開之時,呂臨陡然肩膀一輕,仿佛方才搭在身上的並不是普通的右手,而是某個龐然大物。


    難道是我的體質變弱了?


    他有些納悶地想到。


    說起來,那家夥到底叫什麽名字來著?


    正回想著呢,淩閣蕭已經走了近身前,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大約是畢業即將到來的緣故,和方才的男同學一樣,淩閣蕭也提起了有關畢業分配的話題。


    “綠風似乎想要內定我。”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略微滑落的眼鏡,“不過我還在猶豫。”


    這可真是大佬發言。


    男人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接些什麽。


    旁人趨之若鶩的第一哨塔到了淩閣蕭嘴裏就成了“還在猶豫”,如果不是清楚知道眼前這家夥並非炫耀,呂臨連一巴掌糊死這丫的心都有了。


    然而他不敢。


    即便從未承認,但呂臨在心底的某處,確實存在著直麵好友時還會爆發的“怯懦”。


    淩閣蕭固然優秀,可他的優秀,更像是“異端”。作為“異端”的接觸者,呂臨越了解前者“非人”的內裏,遠距離時的“崇拜”、“向往”便向“敬畏”慢慢靠攏,直到某一天“畏”大於“敬”,徹底淪為“恐懼”。


    “你呢?”淩閣蕭笑著問道,“想要去哪個哨塔?”


    舔了舔唇上的幹皮,呂臨下意識的搓了搓手指,然而搓到一半,便因粗糙的手感愣在了原地。他低下頭,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右手,卻發現上麵骨結粗大、滿布老繭。


    這不是一雙會在學生身上出現的手。


    一絲警兆浮現在了男人心中。


    他猛地抬頭,就見不遠處站在原地的女同學緩緩回過身,露出的卻是一張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臉。


    眼皮瘋狂的跳了起來,所在的教室在呂臨眼中慢慢的扭曲了起來,他本能呼喚著精神向導,卻沒得到半絲回應。


    “我……”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閉嘴。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哪怕有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呐喊,未完的話終究從他嘴裏說了出來。


    “我們一起去綠風不好嗎?”


    就像是念出了咒語一般,四周霎時寂靜了下來。


    而被邀請的對象則微微一笑,答了一句,“好啊。”


    當最後一個“啊”字落下,呂臨腳下一空——他墜了下去。


    第86章 故人。


    昏暗的小酒館裏, 晏菀青坐在完好無損的吧台前,右腿搭在左腿上,皮質短靴略尖的鞋頭隨著手中紙張翻閱的節奏翹著。小山般巨大的棕熊趴在一旁, 爪子搭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 獸眼半闔著,唯有圓滾滾的鼻頭和尾巴不時抖動一下,證明這頭凶獸仍處於警戒之中。


    除了手指與文件的摩擦聲,偌大的空間內僅有呂臨均勻的呼吸聲, 加上桌上燭台閃爍地燭光與披著毛毯的文靜女孩,令本該充滿冷色的房間鍍上了一層暖色——直到一聲格外粗重的長呼打破了這份不合時宜的靜謐。


    猛地張開雙眼, 男人的胸膛劇烈起伏, 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掛在額角, 昭示了主人的心有餘悸。還沒等他徹底回過神來, 一隻手臂就出現在了腦袋的正上方。


    暗算了他的罪魁禍首披著他的毛毯、坐著他的高腳凳、喝著他的果汁, 手持一張什麽東西, 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 一會兒瞧瞧紙, 一會兒又看看他,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年老色衰吧。”


    呂臨愣了一下, 才發現女孩手裏拿得是一張泛黃的照片,從後者嫌棄的眼神裏, 上麵的主角不言而喻,還沒等他張口反駁,肩膀就迎來了棕熊柔軟厚實的獸掌,從那收起來的利爪來看,這大概是一個安慰性質的“拍肩”。


    意識到這一點後,殘留著濃重失重感的軀體深處, 某樣器官突然疼了起來——大概是肝吧,男人自暴自棄的想到。


    然而攻占了酒館的“暴徒”沒打算這麽簡單就放過他。


    “no.29向導呂臨,原綠風哨塔副塔長,淩閣瀟叛逃事件幸存者之一。”


    對著手中的資料,女孩念得字正腔圓。


    “精神海在戰鬥受到了嚴重損傷,能力衰退嚴重,傷愈後拒絕了軍部的榮養建議後隱居,為彰顯其對王國卓絕貢獻,特保留其向導編號,永不下調……”


    念到這裏時,資料的內容還很正常,然後緊接著筆鋒一轉,一下子就變成了呂臨生平功績一覽,別說參軍後那大大小小的功勳,就連上學時得到的獎狀都扒出來吹了一遍。提供情報的家夥很可能是剛從宣傳口轉業,硬生生把言簡意賅的信息簡報寫成了洋洋灑灑的讚美詩,放在平時那叫恭維,但當著本人的麵念,那叫公開處刑。


    當女孩讀到班主任寫的“三好學生評語”時,離社會性死亡就差一步的酒館老板終於喊了停。


    “再多說一句,我就咬舌自盡。”年過半百的向導臉上閃過一絲羞憤。


    晏菀青停下了念稿,一臉意猶未盡。


    不過她向來見好就收,當即從資料堆裏抽出那張用來比劃的照片,丟向了男人,“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隻是您跟資料裏的模樣相差太大,為了避免認錯人,我不得不采取一點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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