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皇因宴會在一艘名為“富豪號”的豪華油輪上舉行,油輪沿江而行,主艙內衣香鬟鬢,華蓋雲集,各行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齊聚於此,招顯自己的實力,評估對手的本錢。這裏充滿契機也充滿殺機。


    遲騁與戚無豔的到來引起不小的轟動。近兩年關於兩人的流言不少,他們都很有默契地采取漠視的態度,商場上的花邊新聞不比娛樂圈少,今天某某總裁跟某某企業千金拍拖,明天某某集團繼承人金屋藏嬌,後天某某少東甩了某某明星等等,因為兩人很少在公開場合一起亮相,偶爾結伴參加宴會,都是以合作夥伴的身份,所以媒體對他們的關係並不熱衷,像今天這樣攜手參加純應酬式的宴會還是第一次,所以立即成為無數眼光追逐的焦點。由於主辦單位管理嚴格,記者們都不敢造次,隻能偷偷拍兩張照片,等待最後餘興節目中提問的機會。


    戚無豔挽著遲騁的手臂,一路行來不斷與熟識的朋友訂招呼,遲騁順手從侍者手中取過兩杯香擯,遞給她一杯。戚無豔接過,漾起優雅得體的微笑,與周圍幾人舉杯共飲。


    “遲騁,”“申達”集團的首席執行官走過來,親切地拍著遲騁的肩道:“好久不見了。”


    “是啊。”遲騁笑著恭維,“魏老,您真是越來越年輕了。”


    “你小子,”魏老哈哈大笑,“連我的玩笑你也敢開。”


    “我哪裏敢跟魏老開玩笑,我說的都是實話,距我上次見您,起碼年輕了十歲。有什麽養顏秘訣,也傳授我兩招吧。”


    “好啊,我們找個清淨的地方,我正有事情跟你談。”


    戚無豔放開遲騁的手臂,笑道:“你們慢慢談,我不打擾。”


    遲騁拉住她低聲道:“別走太遠,我一會兒找你。”


    她笑著點頭應聲:“好。”


    遲騁跟魏老找了地方坐下,再回頭,就見戚無豔已經跟另外兩人攀談起來,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麽優雅閑適,怡然自得。


    魏老暖昧地笑道:“你跟戚小姐關係很好嘛。”


    遲騁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如果年輕二十歲,也會卯足了勁兒追她。這種女人,美貌、身價、才幹樣樣俱全,娶了她何止少奮鬥二十年,三四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可以享清福了。”


    遲騁心中不悅,麵上卻依然帶著微笑。他知道大多數男人對戚無豔都抱著這種態度,他們在追求她的同時利用她,逼著她學會在被利用的同時享受追求。而他,將會用時間和行動證明他的愛和真誠,證明她也有權力得到“純正”的愛情。


    魏老見他心不在焉,一個人說也沒什麽意思,急忙把話題轉到生意上,遲騁這才打起精神,目光仍時不時注意著戚無豔。自從知道肺癌隻是個誤會之後,她就像一輛徹底大修過的跑車,精力充沛,衝勁十足,短短-個星期之內敲定了兩項大生意,“女強人戚無豔”幾個字迅速活躍在各大財經報刊雜誌的頭版和封麵上,有效彌補了前一陣的沉寂。而關於婚禮和婚紗的事情,他不提她也不提,不知道她是忙得忘記了,還是故意回避。他喜歡她豔光四射的美麗和精明,卻更懷念她脆弱無助的溫柔和依賴。他的心在彷徨,患得患失,也許,宴會結束之後該跟她好好談談了。


    戚無豔的酒杯換了一杯又一杯,眼底略有疲憊,笑容仍舊燦爛,甚至帶著精神抖擻的興奮。晚禮服的下擺被人用力搖晃,一個稚嫩的甜甜的聲音叫道:“阿姨。”


    “咦?”戚無豔低頭,看到一個大約三四歲小男孩正仰頭看她,小手抓著她的衣擺。小男孩穿著一身米色的西裝,黑皮鞋,領結和袖口都打理得正規而整齊,軟軟的發絲吹得整齊服帖,一雙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白白的臉頰嫩得像能掐出水來,兩道濃眉飛揚出帥帥的味道,挺直的站姿顯出良好的家教。


    戚無豔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男孩,她彎下身,對著小男孩親切地笑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自己一個人呢?你爸爸媽媽呢?”


    男孩口齒清晰地道:“我叫祁允恒。阿姨,你是不是常常上報紙?”


    “是啊。你怎麽知道?”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還有我爸爸。”


    “哦?你爸爸是誰啊?”


    “我爸爸是祁紹啊,媽媽說,你們是好朋友哦。”


    祁紹!戚無豔心下一怔,說不清那一刻心裏是什麽滋味,原來他們的孩子已經這麽大了,而且長得如此可愛。仔細看看,小男孩眉眼之間的確有祁紹的痕跡,顯然,關明晰將他教育得很好。


    “阿姨。”祁允恒躍起腳,勾啊勾,勾到她的一根手指頭,緊緊握住,滿足地吐了口氣,晃著她的手指道:“阿姨,你帶我去那邊拿一塊冰淇淋三明治好不好?我夠不到。”


    “好啊。”戚無豔放下酒杯,抱起允恒,孩子軟暖的身子貼在她胸前,瞬間勾出一股母性的溫柔和滿足,還有刹那的感動和酸楚。如果她跟其他女人一樣,二十幾歲結婚,那麽她的孩子應該比允恒還大了;如果當初祁紹選擇了她,那麽他們的孩子應該比允恒還漂亮吧。


    “允恒,”祁紹拉著關明晰大踏步奔過來,焦急地道:“你這孩子怎麽到處亂跑?”


    “呀。”允恒輕呼一聲,急忙摟緊戚無豔的脖子,搶先道:“我看到漂亮阿姨,先過來幫爸爸媽媽打招呼啊。”


    “小鬼。”關明晰白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趕快下來。戚總,快放他下來,這孩子很重呢。”


    “不會,”戚無豔笑道:“允恒很可愛,我很喜歡他。”


    “看,”允恒揚高小下巴,“是漂亮阿姨喜歡抱我的哦,不是我賴著她抱的哦。”


    祁紹無奈地道:“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無豔,還是放他下來吧,把你的晚禮服都弄皺了。”


    “沒關係,我們正要去拿東西吃。允恒說……”


    “啊,”允恒搶先嚷嚷,“漂亮阿姨說要給我拿冰淇淋三明治吃,我說媽媽說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冰淇淋,會長蛀牙,是不是啊,漂亮阿姨?”他一麵說一麵對戚無豔猛眨眼睛。


    “哦。”戚無豔忍著笑,配合地點頭。不愧是父子,都長了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都那麽機靈,嘴巴都那麽甜,想讓人不喜歡也難。小小年紀已經懂得用甜言蜜語哄阿姨幫忙騙人了,長大了還得了。


    關明晰故意拉長聲音喚道:“允恒。”


    “哦。”允恒紅紅的小嘴嘟得高高的,撒嬌地蹭著戚無豔道:“好嘛,是我自己想吃。媽媽,我今天一塊冰淇淋都沒吃呢。”他豎起白白嫩嫩的食指強調,“你就讓我吃一塊吧。”


    關明晰眼角含笑,輕輕搖頭。


    “漂亮阿姨。”允恒立即轉移目標,“我好可憐哦,在家裏媽媽排第一,爸爸排第二,我排第三,是最沒有地位的那一個哦。每天受壓迫,好慘好慘,連吃幾顆糖、幾塊冰淇淋都要受限製,根本沒有人權。”


    “天!”祁紹失笑,“他跟誰學的?人權?”那笑容開懷爽朗,帶著父性的寵溺和驕傲,為他成熟的臉龐平添一抹柔和的光暈。是誰說,花心的男人有魅力,癡心的男人更有魅力。這個男人,集花心和癡心於一身,集溫柔和無情於一身。他愛的那個被他捧在手心,享盡世間女子能夠享受到的最大幸福;他不愛的那些被他巧妙推開,受盡世間女子能夠遭受的最大痛苦。


    戚無豔下意識地按向心口,碰到允恒軟軟的身子,惹得他格格直笑,嚷著,“漂亮阿姨,你幹嗎搔我癢?”


    她跟著笑,“因為阿姨喜歡看你笑啊。”


    “哈哈,不要,好癢,阿姨好壞。”允恒掙紮著跳下她的懷抱,鑽進人群,頭也不回地喊:“我去找洋娃娃妹妹。”


    關明晰微笑搖頭,無奈地道:“這孩子太調皮。”


    戚無豔會心一笑,“不會,很活潑。”掌心似有似無地貼在胸口,摸到平穩的心跳,拇指輕輕一按,軟軟的熱熱的,不會痛。原來,傷口愈合之後,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關明晰別有深意地看了祁紹一眼,道:“你們聊,我去看看允恒,這孩子,一分鍾不看著都能闖禍。”她握一下戚無豔的手又放開,淺笑道:“戚總,改天再陪你去逛街。”


    戚無豔點頭道:“好啊。”


    直到關明晰的身影沒入人群,祁紹才收回眷戀的目光,滿足地笑道:“允恒最近看中了布朗夫婦的孫女,整天纏著人家叫洋娃娃妹妹,嚇得小女孩見到他就哭。”


    “嗬,”戚無豔垂頭淺笑,“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哈哈,”祁紹大笑,將她的諷刺當做讚賞,自誇道:“說得對,這證明我的遺傳基因好啊。”這就是祁紹高明的地方,永遠以最坦然、最瀟灑的態度麵對他的舊情人,而關明晰比他更高明,永遠以最坦然、最瀟灑的態度允許他麵對舊情人。戚無豔自問沒有這份氣量和淡漠,所以她抓不住他。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上天注定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得。


    “無豔,跳支舞吧。”祁紹伸臂邀請。


    “好啊。”她將手臂自然地挎進他的臂彎,紳士得體依舊,卻少了分溫暖的感覺,不像遲騁的臂彎,讓她挎進去就舍不得抽出來,進而貪婪地想把整個身子都偎在他肩上。


    遲騁遠遠就看到祁紹夫婦朝戚無豔走去,心下著急,卻被魏老纏得動彈不得,眼看關明晰一個人走了,留祁紹和無豔獨處,他再也顧不了許多,匆匆跟魏老道了聲抱歉就起身過來,剛走到近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已經下了舞池。遲騁站在舞池邊上,看兩人優雅熟撚的舞步,高貴和諧的姿態,心思有一瞬怔忡,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在“凱悅”門前見到兩人並肩而立的情形。男的英俊,女的美豔,無論這三年他怎麽爬,怎麽努力躋身上流社會,天生的氣質都是學不來的,他跟祁紹相比,永遠像個“土包子”。


    “遲先生。”


    “喂?”遲騁回神,一個記者的臉在眼前放大。


    “遲先生,您是今年皇因宴會名單上的新人,能跟我們談談您的感受嗎?”


    “對不起,”遲騁心不在焉地道,“我現在沒空,有問題請待會兒在餘興節目中提吧。”


    他的目光轉回舞池,發現祁紹已經換了舞伴。無豔呢?他迅速在舞池內搜索,沒有見到她的蹤影,他急了,推開記者道:“對不起,請讓一讓。”


    記者被他推得倒退兩步,望著他的背影惱道:“牛什麽牛?不就是個靠女人發家的暴發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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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風很冷,足以令一個人的頭腦保持十二分的清醒。江水在夜幕下泛著暗黑色的光澤,汽笛聲和輪機的轟鳴聲交相呼應,船過之處,浪花劃破了兩岸燈火絢麗的倒影。戚無豔站在船尾的陰影裏,靠著欄杆點燃一支香煙。好久沒有抽煙了,競有些不適應煙草的刺激性味道。她右手夾著煙,左手把玩著遲騁的那隻打火機,暗影裏看不清上麵的圖案,但她心中早已將那美女的側影烙印得清清楚楚,就像她的身影烙印在遲騁心上。剛剛與祁紹一舞過後,身上微微出了些薄汗,手指卻依然冰冷,她明白,除了遲騁,不會再有任何人能溫暖她的手、她的人和她的心。從沒有任何一刻令她像此刻般清醒地認識到:前塵往事已矣,曾經的傷痛和癡心已經化為飛灰隨風而去了,如今的夢中,隻有遲騁,有他的情和他的愛,他們的幸福和未來。


    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取走了她指間的煙,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怎麽又抽煙了?”


    她偏頭,看進一雙焦灼閃亮的眼眸,無論她在哪兒,他永遠關心著她。胸口迅速湧上一波熱浪,令她的眼睛濕潤了。


    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在她眼角看到兩滴晶瑩的水光,盈盈反射著清冷的光澤。他心下一陣抽痛:她哭了,又哭了,不該讓她獨自麵對祁紹的,他為什麽不早些過來,早些找到她?然而在心痛之外,還有一分苦澀,因為祁紹依然可以引出她的眼淚,經過了這麽多,付出了這麽多,她的淚還是為他而流。若在以往,他會擁她入懷,溫柔地吻幹她的淚珠,給與無限的包容和安慰,可是此刻,他驚恐地發現,他嫉妒,嫉妒得發狂,嫉妒到想立刻衝進去狠狠揍祁紹一頓,甚至想用力搖晃她,對她吼叫:“為什麽?為什麽我就站在你麵前,而你卻還想著他?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不是嗎?”他現在才知道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是多嗎可怕的東西,一旦給了自己嫉妒和占有的權力,就再也無法容忍她心底放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原來,他的愛並不偉大也不寬容,他隻不過清楚自己有多少權力可以做到什麽分寸,一旦沒了分寸,他也是個最普通的男人,一個對愛情自私而小氣的男人。


    “遲騁?”她連聲音都有一絲哽咽,額頭柔柔地靠在他胸前,輕歎:“我突然覺得好累。”她在想,或許退去女強人的外衣,舒服地做“駿原”的老板娘也不錯。


    他的手臂比意識更快一步攬緊她的腰身,當她的曲線貼上他的胸膛,一種被填滿的感動霎時湧上心頭。他認命地哀歎,這輩子是栽在她手上了,明知愛上她就是痛苦的開始,他還是愛了;明知擁有她就必須跟她心裏的那個影子爭寵,他還是想擁有;明知前途依然崎嶇渺茫,他還是想牽她的手一起走。愛她,就要無怨無悔。


    有兩個人從船艙裏出來,其中一個背著攝像器材,應該是記者。遲騁兩人站的角落陰暗,如果不是看到煙頭的火光,他也找不到戚無豔。


    那兩人走到圍欄邊,相互點煙,其中一個道:“馬上就要進行餘興節目了,你的問題想好沒有?”


    “早就想好了。”


    “今年‘駿原’的遲騁是個焦點,不知道待會兒燈光會不會打中他。”


    “他?哼!”一人輕蔑地道,“還不是個吃軟飯的?扒著女人的腳指頭往上爬,你看他剛才那拽樣,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要不是戚無豔相中他,他就是個屁!”


    “怎麽?”另一個嘿嘿笑,“不服氣?有能耐你也去扒啊。眼珠子掛在戚無豔身上的男人成千上萬,誰不知道扒上她就等於登上天梯,娶了她就等於娶個金庫,可偏偏人家遲騁就扒上了,那叫本事。嘿,要不待會兒你就問問他是怎麽把那女人迷住的,讓他教你兩招。”


    “咳——”先前那個挺挺脖子,“你以為我不敢問,我是不肖問。”


    “嗬嗬,你就吹吧你。”


    戚無豔明顯感覺到遲騁的身軀變得僵硬,環在她腰間的手臂越來越緊,勒得她快不能呼吸了,她的手悄悄覆上他緊握如石塊的拳頭,輕輕地摩挲,試圖舒緩一下他的情緒。遲騁感覺到了,手臂稍稍鬆了鬆,胸膛的肌肉仍然緊繃。


    那兩人抽完煙,進去了。遲騁擁著戚無豔從陰影中走出來,就著江水反射的燈光,她心驚地發現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小臂的肌肉鼓漲,仿佛會撐破衣袖。她一直知道遲騁的自尊心很強,但沒想到強到這種地步,如果今天她不在,他會不會衝出去揍那兩個人。更令她心驚的是,別人將遲騁說得這麽不堪,這幾年他在商場上的成績和手段是有目共睹的,在這,每一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要有人脈,更要有能力,二者缺一不可。她哪裏知道遲騁剛剛無意間得罪了那個記者。


    遲騁覺得滿腔怒火在血液中呼嘯奔騰,再找不到渠道宣泄,就要爆炸了。看到別人成功眼紅,惡意中傷的人他見多了,這些年來什麽惡劣的閑言碎語他都聽過,最多一笑置之,但他無法容忍他們將他和無豔的關係說得這麽齷齪,尤其那一句“眼珠子掛在戚無豔身上的男人成千上萬”,她隻是個女強人,有錢、美貌、有能力並不是她的錯,為什麽所有人都要在這上麵做文章?


    “遲騁?”她試探地喚,小心翼冀觸碰他的臉頰。


    他一震,反射性地抬頭,她手一滑,手腕撞在船欄杆上,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咚”一聲,打火機掉進江心,立刻被陰沉冰冷的江水淹沒,連一朵浪花都沒有留下。


    金光一劃,遲騁就知道了掉進去的是什麽,兩個人都沒有驚呼,仿佛已經呆了,愣愣地直視那黑暗寬廣的江心,良久,誰都沒有動。他的手臂一點一點鬆開,寒氣從心髒一直涼透指尖,理智告訴他,那不過是一隻打火機,她並非故意;情感告訴他,那不僅僅是一隻打火機,它被江水淹沒了,他們之間的某種東西也隨之淹沒了。


    她蒼白著臉,灰白的嘴唇顫抖地喚:“遲騁。”


    他突然扯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拉起她的手,故作輕鬆地道:“進去吧,主持人好像在召集大家進主艙呢。”


    所有人幾乎都聚集在主艙內,主辦人已經講完話,主持人大聲宣布:“現在,餘興節目開始。關燈!”


    整個船艙霎時陷入一片黑暗,艙頂一束銀白的燈光在騷動的人群頭頂掃射,主持人興奮的聲音在黑暗中特別清晰,“我們來看看,今年的第一位幸運兒究竟是哪位?先生們,女士們,揚高你的頭,瞪大你的眼睛,讓我們來看,停!”


    燈光刷一下停住,正好定在戚無豔臉上,無數的鎂光燈對準她劈啪狂閃。


    “好!”主持人高聲嚷著,“我們的第一位幸運兒就是——‘實通’集團的戚無豔小姐。恭喜,恭喜。”燈光大亮的那一刻,掌聲齊鳴,而遲騁的手卻悄悄地鬆開她。


    戚無豔本能地掛上燦爛的微笑,一麵隨大家輕輕鼓掌,一麵邁開優雅的步伐,通過眾人讓出的通道走向主席台。在麥克風前站定,她已完全一副優雅、高貴、興奮又含蓄的姿態。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幸運之神,當然要謝謝燈光師傅。”一句話引來眾人的笑聲。


    主持人也笑道:“戚小姐是我們皇因宴會的熟客了。老規矩,在拿到獎品之前您必須回答大家的三個問題和組委會一個問題。”


    戚無豔眨眨眼道:“千萬不要太難哦,我學曆不高的。”


    “嗬嗬,”主持人道:“戚小姐最狡猾,大家不要上她的當,想問什麽盡管問吧。”


    一個人在下麵喊:“聽說戚小姐是美國哈佛大學的碩士生,學曆怎麽會不高呢?”


    戚無豔搶先道:“這算第一個問題哦,我回答你,我不是哈佛的碩士生,是史丹佛大學企管係的碩士生。”


    “不算,不算……”眾人一起抗議。


    戚無豔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也不辯駁。


    主持人誇張地歎口氣道:“提醒大家了嘛,戚小姐很狡猾的。好了,第二個問題。”


    有人突然大聲喊道:“戚小姐,請問你跟遲騁先生是什麽關係?有人說看到你們在珠寶店內擁吻,是不是真的?”


    戚無豔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遲騁,場中有片刻寂靜,一半人的目光轉向遲騁。戚無豔隻停頓了一秒鍾,便若無其事地笑道:“這算一個問題還是兩個問題?”


    提問的記者道:“一個問題。”


    戚無豔依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那麽我隻能回答你一個,你選前一個還是後一個?”


    “呃……”記者語塞。


    “不選就是棄權嘍?”


    記者急忙道:“前一個。”


    戚無豔慢條斯理地道:“很簡單,朋友關係。”


    記者追問:“什麽性質的朋友?”


    戚無豔豎起三根手指,提醒道:“這算第三個問題嘍?”


    旁人忙喊:“不算不算。”


    戚無豔淺淺一笑,閉上嘴,不算就意味著不用回答。


    遲騁的掌心全是冷汗,他期待她的回答,又害怕她的回答,“朋友關係”四個字簡單地避過了敏感的問題,他知道這是最安全的答案,卻抑製不了心底冷冷的空空的失落感。


    主持人接著喊:“第三個問題。”


    立即有人喊道:“戚小姐,‘實通’明年的開發資金是否會超過今年的三千萬?”


    戚無豔笑道:“我不知道這位先生在哪裏得到三千萬這個數字,有關商業機密的問題,原則上我不可以透漏,我隻能回答一點,明年我們的開發規模一定會超過今年的總體水平。謝謝!”


    “好,”主持人接道:“下麵是組委會的問題了,戚小姐請抽簽。”


    她隨手抽出一張卡片,主持人翻過來遞給她,“我們看看成小姐抽到的是什麽問題,來,請戚小姐念一下。”


    戚無豔不甚在意,因為組委會的題目往往沒什麽建設性,給大家找個樂子罷了。她邊看邊念:“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一天,那麽你希望誰陪你度過?括號,隻限一人。”


    “嗬嗬,”主持人在旁邊補充,“這隻是假設性的問題了,想看看戚小姐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誰啊。”


    戚無豔念完題目,頭腦中立刻反映出遲騁的身影。好湊巧的假設,就在幾天前她還以為自己的生命沒有幾天了,遲騁,當然是遲騁,沒有別的答案。但是看到台下閃爍的鎂光燈,她想到那兩個記者的談話,想到剛剛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是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回答是遲騁。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尋找到遲騁的身影。他筆直地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裏,視線低垂,神色平靜,似是對她的答案漠不關心,但她看到他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耀,知道他心裏其實比她還緊張。


    祁紹一家就站在遲騁身邊,她靈機一動,狡黔地笑道:“問題的答案,就在這裏。”


    人群一陣嘩然,見她走下台階,都自動讓出一條路。她筆直地朝遲騁的方向走去。遲騁驚愕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迎視她的目光,看她微笑著,不急不緩地走向他。他以為,她無論如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他們的關係,他甚至不敢肯定,她心裏想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但是,她正在朝他走來,那樣堅定而毫不遲疑地,那樣坦率而理所當然地。他握緊的拳頭在口袋裏緩緩鬆開,慢慢地抽出雙手,準備迎接她的熱情,她的勇敢,她的公開表白。


    她在他麵前站定,還是帶著一臉燦爛而狡猾的微笑,他感覺那笑容怪怪的,直到再一次被人群的嘩然聲驚醒,才注意到祁紹就站在他身邊,而她與其說停在他麵前,不如說停在他們兩人中間。他的臉霎時青白了,鬆開的雙手在身側握緊,脊背滲出的冷汗濕透了襯衫和毛衣。她究竟想做什麽?在他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還是向眾人證明女強人的情傷已經複原?或者,僅僅想借此機會放縱一下真實感情?


    祁紹的身上也滿是冷汗,明晰和兒子都在身邊,萬一戚無豔真的說出他,那今天晚上就不用回家了。他暗暗祈禱:無豔啊無豔,拜托你,要耍我也不必這麽狠吧。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選擇,看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強人究竟是餘情未了呢還是另結新歡。


    戚無豔笑的更燦爛了,大聲道:“就是他。”說罷,彎腰抱起祁允恒。


    “噢!”更大聲的嘩然,有了然,有氣憤,又失望,又嗤笑。總之一句話,大家都被她耍了。


    隻有允恒一個人高興地摟著威無豔的脖子,格格地笑,甜甜地叫:“漂亮阿姨,原來你最喜歡我呀。”


    “是啊。”戚無豔親親他的小臉,“阿姨最喜歡你了。”


    祁紹鬆了口氣,抓起關明晰的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低聲道:“嚇死我了。”


    關明晰似笑非笑地道:“你怕什麽?”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嘻嘻笑道:“怕你啊。”


    遲騁也在笑,卻是澀得連自己也嚐不出滋味的苦笑,他的手重新插進褲袋,緊握成拳,因為怕一不小心抽出來就會招呼上祁紹的眼圈或者勒上戚無豔美麗的脖子。在別人看來這隻是戚無豔跟大家開的小小的玩笑,在他看來卻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抉擇。因為想要的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因為明知道祁紹不會屬於她了,所以拿他的兒子開心一下也好,畢竟,那孩子從頭到腳都烙印著祁紹的痕跡。而他呢,即使是其次中的其次,也是選擇過後被淘汰的那一個。他早該明白的,三年前很明白,三年後反倒糊塗了,從選婚紗那天開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夢該醒了,幻想該破滅了,他當初怎樣打碎曉冰的幻想,今天就怎樣打碎自己的幻想。不同的是,他起碼慈悲地給曉冰一句話,而她,就連暗示都暗示得那麽圓滑。或許,她不想用言語來傷害他吧,就像她一直不想用言語來欺騙他一樣,所以她從來沒親口說一句“我愛你”。如此說來,她比他更慈悲。


    奇怪!人在過度悲傷的時候會笑,而且會笑得很大聲,很燦爛,很莫名其妙;在過度心痛的時候會麻木,麻木到根本感覺不到痛,甚至感覺不到心跳;在過度失望的時候會平靜,平靜地思考,平靜地接受事實,平靜地為自己的自尊找一個不算狼狽的出口。


    他一直笑著看戚無豔親呢地逗著允恒,笑著看祁紹跟關明晰伉儷情深,笑著看主持人在台上耍寶,笑著看一位又一位幸運者被記者追問地啞口無言。


    主持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叫道:“下麵,將選出本期的最後一位幸運兒,被選中的嘉賓將無條件獲得組委會集體捐贈的商業區一塊兩千平方米的商業區的地皮。好,現在,關燈!”


    燈光熄滅,音樂聲響,刹那間的黑暗令遲騁突然驚醒過來,剛剛的三十多分鍾,思維像停止運動,他競然想不起來都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黑暗中到處都是人聲,他看不到戚無豔在哪兒,汽笛聲朦朧地傳來,船就快靠岸了,宴會也快結束了,下船之後,不知她是否還需要他送她回家。他覺得空氣稀薄得要窒息,嗅覺突然敏感起來,煙味、酒味、各種品牌的香水味和古龍水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作嘔。他慢慢退向出口,想到甲板上透口氣,銀白的光柱刷地掃過他的頭頂,突然定住不動,照得他眼前一片亮白,什麽都看不清。


    主持人的大嗓門傳來:“好!本年度的最後一位幸運兒是——‘駿原’的遲騁先生。大家鼓掌!”嘩嘩掌聲一響,燈光也亮了,全場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他想走也走不掉。他被迫走向主席台,用最快的速度武裝好表情和心情,然後他突然領悟,今天來這裏的人,似乎都有偽裝的本能。


    “遲先生,”主持人將麥克風調高一些,“您是今年皇因宴會的新成員,能不能請您先談談感想?”


    “呃——”他的左腦飛快地旋轉,嘴巴像有自主意識般吐出字句,“我想說的隻有一句話:我感到很榮幸,謝謝組委會給我與大家同船共渡的機會。”


    主持人忙道:“也謝謝遲騁先生的光臨。好,下麵請大家提問。”


    馬上有人問道:“遲先生,作為一名外地企業家,您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年之內躋身於皇因宴會特約之列的?能不能請您談談您成功的秘訣?”


    “成功的秘訣?這個嘛——”他故作思考狀,“我告訴了你,你學會了將來跟我搶生意怎麽辦?”眾人一陣哈哈大笑。遲騁也笑道:“開個玩笑,其實很簡單,每個人商人都會說的幾個字:信心、勇氣、直覺、努力、魄力和運氣。”


    “您認為您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嗎?”


    “應該說——是的,我從創業到現在,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顛覆性的挫折,而每當我將目光投向一個新的市場,那裏必定會有很多機遇等著我,似乎我總是走在運氣的前麵。”


    “那麽您認為您來這以後最好的機遇是什麽?”


    “應該是xx拍賣會,那場拍賣會讓我成功地嶄露頭角,一炮而紅。”


    “這就是您不惜花下血本的目的嗎?”


    “是的。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當初多花一百萬換來的轟動效應,為我今後嫌得了何止千萬。”


    “請問‘駿原’就在這落腳了嗎?還是您要繼續向其他地方發展?”


    “國內尚有許多未開發的商業空間,作為一個商人,眼光永遠要放在新的領域,但這裏,絕對是所有商家急於站穩的根據地。”


    主持人急忙趁著空檔插話:“各位,各位,遲先生回答了已經不止三個問題了。”


    後方一個人揮手高喊:“最後一個問題,關於您和戚小姐在珠寶店內擁吻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說話的正是那個被遲騁推過的記者,他的搭檔正在抓緊一切機會拍照。


    遲騁的目光掃過人群,在戚無豔身上沒有多停留一秒,但已足夠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她依然悠閑地微笑著,是相信他一定可以從容應對,還是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答案?不管怎樣,他們侮辱了無豔,就該受點教訓。


    他冷冷地笑道:“我想,今天來這裏的,應該都是各大名報名刊的商業記者,如果是小報記者想要套點花邊新聞增加銷量,我不妨告訴你,我還跟麥當娜在舊金山街頭擁吻過呢,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哈哈,”祁紹帶頭大笑,高聲道:“遲總,我以為我的風流野史就夠驚人了,沒想到,你更高明,小弟甘拜下風。”因遲騁突然翻臉而搞得有些僵硬的氣氛在祁紹的談笑聲中化解了,眾人跟著捧場大笑。


    主持人一使眼色,幾名保安將那兩個記者圍住,悄俏帶出去。主持人這邊趁機將最後一張卡片翻過來,道:“遲先生,因為您是最後一位,題目沒得選了。您的問題是這樣的:俗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請問您心目中能夠共枕眠的佳人是什麽樣的?”


    遲騁眼睛盯著戚無豔的方向,口中機械地道:“該是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的吧,而白娘子那種,波折太多,磨難太多,禁忌太多,現代人恐怕沒有許仙那分勇氣和癡心。嗬嗬,”他突然輕輕地笑了,“其實許仙根本說不上什麽勇氣和癡心,凡人嘛,總是懦弱的。這種事還是看緣分吧,強扭的瓜不甜。”他說完,點頭致意,走下台,直接走出船艙。


    他的背影透出一股強烈的黯然和失望,戚無豔怔怔地看著,突然打了個冷戰,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哪一樣她都不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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