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川你!”端容郡主看著衛淩離開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錘了錘衛海奉,“你說你這個兒子是不是生下來氣我的!”


    --


    琉瓔軒依舊是老樣子,衛淩站在書房門口,往後院那道拱門看去,看了一會,白亦出來叫人,“郎君,熱水備好了。”


    衛淩這才移開眼,往書房去。


    沐完浴,衛淩坐在桌子旁看南清城及周邊城市輿圖,旁邊還有些關於海運的卷宗。


    接近亥時,白亦端了安神湯進來,“郎君,夜深了,您用碗安神湯就歇息吧。”


    在說到安神湯時那人抬了頭,“誰煮的?”


    白亦將湯放好,“是之前夫人給的法子,我看您今天累了一天,想著喝一碗會好睡些。”


    衛淩眼神有一瞬的空洞,“知道了,出去吧。”


    “是。”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白亦見裏麵沒了動靜,便打算進去收拾收拾,可推開門他就愣了,燈火通明,卷宗翻開著,唯獨沒了人影。


    而同時後院臥房裏,衛淩拿過火石點燃蠟燭,原本幽暗的房間一下明亮起來。


    入目是空空蕩蕩,整整齊齊,好像從沒人住過。


    半年,什麽氣味都沒了。


    窗台上兩株牡丹早就落敗,枯枝下垂,了無生機。


    衛淩走到妝奩前,伸手抽開一個鏡匣,裏頭什麽都沒有,不遠處是一樣空落落的床榻,看不出她曾經在這裏住過三年的痕跡。


    複又走到衣櫃前,打開一看,中間一層還堆放著些衣物,他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卻又瞬間熄滅,都是他的衣服,有關她的全部衣物已帶走。


    他現在才明白,她總是很貼心,他雖在後院歇息的次數不多,可他的東西從來都一樣不差,那些他也許並不會穿的衣服也都熏了香。


    此刻熟悉的衣物早已沒有熏香,他翻了幾下,忽然瞥見一件沒有見過的衣服,拿出來後才發現那是一件還沒做完的冬衣,幾個大口子明顯是被利器所毀壞。


    衛淩突然笑了,霎那間全明白了她的不甘與恨意。


    秋日做的冬衣,她從那時候就想著離開了。


    衛淩摸著上麵細密的祥雲繡紋,想起好幾回她興高采烈拿著做好的衣服到書房找他,他大多匆匆瞥一眼就讓白亦收下,未曾去細想她熬了多少個日夜才做出來一件衣服,也未曾看見她眼裏的失落。


    他的衣服太多,他也從來不在意穿什麽,現在想想,那些她做的衣服竟不知都放在了哪裏。


    白澤說她開了繡坊,是啊,她有這樣出色的繡藝,開間繡坊是綽綽有餘。


    她從此會為許多人製衣,卻唯獨不會為他了。


    衛淩將那件破爛的衣服放回原位,合上櫃門,離開。


    第二日一早,長公主府。


    長公主現在看見衛淩仍舊一股子氣,憋了半年,現在終於可以發泄出來,“你跟你娘一樣糊塗,一件小事就鬧和離,你還同意了,你說你是不是早就想再娶一個?我慧華是這麽教你的?你們衛家就是這麽教你的?”


    衛淩今日來是有事,沒料到長公主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等罵得差不多,他辯解一句:“我不會再娶。”


    長公主震驚看過去,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我不會再娶。”衛淩重複一遍。


    長公主氣得急忙給自己按人中,衛淩見狀連忙走過去,“外祖母,您沒事吧。”


    長公主漸漸緩和下來,看著他堅定道:“我不同意,你母親也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


    氣氛安靜下來,長公主恨恨看他一眼,“罷了,娶不娶的再說,有生之年隻希望你別再氣我了,我見你一次得少活幾年。說吧,來幹嘛。”


    衛淩從衣袖裏拿出那方繡了“慧華”兩字的帕子,長公主隻看一眼就險些沒坐穩。


    那是荷娘的帕子,她再熟悉不過。


    長公主冷靜片刻,道:“你這孩子怎麽還惦記這事,我不是同你說了,沒有這回事,你就是我的外孫,是端容的兒子!”


    “外祖母,我今天不是來求證這件事的,先前忙,沒來得及告訴您,荷娘過世了。”衛淩看著她,平靜道。


    “過世了......什麽時候的事情?”長公主掩飾得再好還是沒忍住她那發顫的聲音。


    “半年前。”


    長公主側過頭,良久都沒有說話。


    這件事她瞞了二十多年,沒有一個人知道,唯一知情的荷娘也早已離開了盛京。


    她給了她一大筆銀子,足夠她安穩過完下半輩子,怎麽現在居然先自己一步離開了......


    “你見過荷娘了?她說了什麽?”長公主聲音一下老了十多歲,氣息不穩。


    “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隻在屋子裏找到了這個帕子。”


    長公主摸著手裏的帕子,眼眶紅了起來。


    過了許久,長公主長歎了一口氣,他現在查到了這一步,自己已是瞞不住。


    “荷娘自小跟在我身邊,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與端容情同姐妹,那年端容生產失利,生了個死胎,荷娘怕她傷心過度,求大夫提前催產,然後將你抱給了端容,這才有了今天。”


    屋子裏靜得出奇,衛淩默默聽著,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好一會兒,衛淩終於開口,“所以我從小身體不好?”


    “是,不足月又天生帶著病,我們當時都以為你活不過來,後來用人參吊了幾個月才把你從鬼門關給救回來,”


    衛淩點頭,又問:“我生父是誰?”


    “是個尋常人,早已被打發走了。”


    “外祖母,您還是不願與我說實話嗎?”


    “你不信?我拿這種事騙你?”


    衛淩不知道該不該信,他活了這麽多年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直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信遞到他這裏,他查不出是誰給的信,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那破土而出隻是早晚的事情。


    直到他找到荷娘,那個躺在棺木裏的女人,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眉眼,他才徹底信了,衛海奉說得不錯,他真的不是衛家的子孫。


    他查了半年,查不出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他從未有過如此挫敗。那段時間裏他一度以為有人在戲耍他,可第二日醒來就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外祖母,我早晚會查出他是誰,您何不早點告訴我。”


    長公主看向他,又歎氣:“域川,知道這些對你沒好處,衛海奉與端容都不知道這件事,你永遠會是將軍府的小郎君,是我長公主的外孫,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衛淩沉思片刻,道:“外祖母,現在我知道了這件事,又怎麽能裝作不知道。”


    “你這孩子這份固執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長公主到最後還是不願說,今日這一趟也在他意料之中,他自己慢慢查便是。


    --


    從長公主府出來剛好晌午,衛淩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朝背向將軍府另一邊而去。


    白澤還暗自納悶呢,沒一會見到“正陽大街”四個大字全部了然。


    繡坊在正陽大街中間,倆人走了一會才看到那個招牌。


    白澤沒留意眼前人停了下來,正要超過他去時被一雙手攔下。


    白澤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在鋪子裏麵招呼客人的宋奾,她正拿著一條襟帶,認真給眼前女子介紹,時不時掩嘴。


    雖然有段距離,可他看了兩眼就發覺夫人變了,不論麵容與裝飾,即使帶著麵紗也能看見那笑意蕩漾在臉上,是以前從沒見到過的。


    白澤小心用餘光去看身邊人,隻見他臉色平淡,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一雙眼睛會隨著裏頭人的移動而移動。


    這半年裏他也不是什麽都看不懂,夫人仿佛就是他的禁忌,別人說不得提不得,可他自己又時常拐彎抹角地問她的消息,要不是他機靈點怕早不能跟在身邊了。


    他不知道郎君對夫人到底是一種什麽情感,總之他覺得十分不對勁。


    郎君這又是何必呢,如果早知現在會是這模樣,以前為何不對夫人好一些,當初又為什麽要簽那張和離書。


    白澤還在這傷感呢,身邊人突然一個急轉身,他一抬眼就看到宋奾往外看的身影,當下也立即背過身。


    “郎君......要不我們進去看看?”白澤小心翼翼問道。


    衛淩已重新看向繡坊,過了一會才答他:“不了,回吧。”


    他還哪有什麽資格去打攪她。


    第32章 勇毅侯府賞春宴


    來年春天的時候, 宋奾的第二家鋪子開了,離正陽大街有些距離,規模也小些。


    如今的宋奾比先前有經驗許多, 再經營一個鋪子已不在話下。


    這天忙完,宋奾與挽翠順道去了一趟集市, 打算將今日和明日的菜都買齊。


    挽翠看著她挑完了蔬菜又去挑肉,不時與菜攤老板講講價,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等倆人終於出了集市,挽翠笑道:“二娘, 你現在買菜是比我還熟練了啊。”


    “那哪能啊, 我可比不上你, 咱們家吃飯都靠你和青姨呢。”宋奾也笑。


    一年多下來,日子越過越平穩, 宋奾現在的生活就圍繞著兩家店轉, 她覺得平淡而又滿足。


    倆人在日落前回了家, 未進門就聽見了陳芷安的聲音, 逗得尤四娘嗬嗬樂。


    宋奾放下手裏的菜,嫣然一笑:“呀,蕭少夫人怎麽有空來了。”


    陳芷安瞥她一眼,又轉回頭對尤四娘說:“伯母,你看她, 這成日的也不知道在外頭做些什麽,自己的事一點都不操心。”


    “我在外麵做的自然是正經事,反倒是蕭少夫人, 你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出門去才好。”宋奾看向她微凸的小腹,“你這孩子才四個月,別出了什麽事。”


    尤四娘嫌她不會說話, “胡說什麽呢,我看芷安這一胎穩得狠,一定是個大胖小子。”


    “我倒希望是個女兒,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多惹人喜愛啊。”陳芷安話裏隱有遺憾,蕭寧桓先前已經有了嫡長子,她的孩子生出來雖也是嫡子,但到底是爭不過人家的,還不如女兒來得讓人歡喜。


    “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咱們的小心肝。”尤四娘道。


    “是。”陳芷安雙手自然護著小腹,“都是小心肝。”


    宋奾看了一眼充滿母性光輝的人,收回視線,淺笑道:“芷安好不容易來一趟,看來今天我得親自下廚了。”


    “快去快去,我等著吃呢。”陳芷安連忙揮揮手趕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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