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


    話音方落,身畔傳來一聲哼笑,細微的笑聲像鑽進耳朵作亂的小蟲子,一路酥癢通達心髒。


    不說話的時候,車內安靜下來,隻剩兩道清淺的呼吸聲音。


    空氣中隱約飄來清冷的木質香水味道,雲嬈摸了摸鼻子,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驀地冒出一連串模糊斷續的畫麵。


    相同的轎車,相同的座位,相同的冷調清香,混雜著酒味充盈鼻息。


    她岔開腿坐在男人腿上,被人抱開之後仍舊不甘心地黏了上去。


    體表肌膚熾熱而滾燙,然而抵在身上的是更熾烈的溫度,而她像隻執意撲火的飛蛾。


    這又是什麽記憶?!


    做夢夢到的嗎?


    可是那種切實的觸感,又硬又燙手......


    “你很熱?”


    耳邊一道低沉的聲線將她拉回現實。


    雲嬈轉眼看了看他,不知為何,對上那雙清淡的琥珀色眼睛,她的臉驀地更紅了。


    “不熱的。”


    她雙手絞著衣擺,費了好大勁才把腦海中不合時宜的畫麵壓下去。


    車內再次陷入沉靜。


    以前,照顧到雲嬈文靜的性格,挑起話題的一般都是靳澤。他情商高,會說話,雲嬈和他待在一起很少冷場。


    可是今天,冷場的頻率實在有點高了。


    好像如果雲嬈不主動說點什麽,他一句話都懶得開口。


    車內沒有亮燈,停車場裏光線弱,明明是白天,周遭卻像黑夜一般陰暗。


    男人額前的碎發自然地垂下來,微光映照的眉宇輪廓不甚清晰。見慣了電影、廣告中造型精致的他,現在的模樣明顯透著一股懶散,還有少許深藏的頹然和疲倦。


    他望著窗外,雲嬈望著他,慎之又慎地問:


    “學長今天不開心嗎?”


    靳澤修長的指尖落到下顎,極輕的剮蹭了下皮膚。


    他回頭看她,瞳孔中簇著一團化不開的墨: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他微微斂著眉,聲音極為平靜,隻是那份平靜中摻雜著叫人難以忽視的悲傷和無奈。


    隔了一會兒,他又說:


    “這個畫展是我為她辦的。她生前最喜歡五月,也曾在遺書裏說,能在五月末隕滅,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話音落下後,空氣靜得幾乎要凝固了。


    雲嬈從震驚中勉強回神,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冒出聲音:


    “學長,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簡直糟糕透了,在這麽重要的日子爽約,湊巧遇上了之後,盡知道說些無聊的事情妄想調劑氣氛,甚至還產生了親昵的幻想,滿腦子隻裝著微不足道的小情小愛。


    她頓了頓,想到靳澤學長應該不喜歡她動不動道歉,於是改口道:


    “我有個朋友,她名叫周念,是學美術的。今天逛畫展的時候她和我說,這個名叫春泥的畫家是她的靈感繆斯,每次逛她的畫展,都能感受到不一樣的美麗、生機和力量。所以他們才拉著我來看,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能傳遞這份感受。”


    靳澤眼中滑過一點碎光,扯了扯唇:“謝謝。”


    雲嬈本來也想說點自己的觀後感,可是她的藝術造詣不高,唯恐說錯話,糾結了半天,最後卻蹦出一句完全無關的:


    “學長......你晚上想吃點什麽?”


    靳澤的情緒似乎放鬆了些,語氣恢複了幾絲悠然:


    “今天我請你吧,去吃家常菜,下次再讓你請。”


    “好呀。”


    雲嬈點兩下頭,或許是聽到關於“下次”的約定,她不由得高興了起來,唇角跳出笑渦,很快又覺得不合時宜,連忙斂了笑。


    靳澤忽然抬手揉了下她的頭發:“想笑就笑。”


    她還來不及回味發間溫柔的觸感,身旁的男人已經下了車,繞到駕駛座旁,開門坐上去。


    雲嬈也飛快跳下後座,鑽進了副駕駛,順手把口罩墨鏡遞過去,叮囑他開車的時候也不能放鬆警惕。


    -


    在一個僻靜的中式院落吃完晚餐,靳澤又開車帶雲嬈兜了會兒風,大約晚上九點的時候把她送回了家。


    單獨相處了好幾個小時,然而兩人說的話加起來統共隻有小幾十句。


    雲嬈對自己的角色有清晰的認知,今天的責任就是陪著他品味沉默。


    所以,直到回到家,她所獲得的信息量少得可憐。


    而她控製不住不去好奇。


    家人群裏,老媽發了條拚夕夕鏈接,誒特兒子女兒幫忙砍價。


    雲嬈點進去的時候,看到她的大忙人老哥竟然砍得比她還快。


    這就說明,大忙人今晚估計不太忙。


    生怕他一有空閑又紮進遊戲的海洋,雲嬈連忙發消息過去占領老哥的時間。


    雲嬈:【哥,有個事情和你打聽一下】


    她打字打得飛快,輕描淡寫地點了句“靳澤學長的媽媽去世了嗎”,然後撒了個小謊,說是從別的資深粉絲那兒聽來的消息。


    雲深秒回:【你們腦殘粉真恐怖】


    雲嬈:【[發呆][發呆]】


    雲嬈:【我是以靳澤學長的朋友的身份問的!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雲深不回消息了,雲嬈咬咬牙,給哥哥撥了個電話。


    回鈴音響了半分鍾雲深才接,聲音懶散極了:“我要開黑,沒空。”


    雲嬈:“我就問兩個問題,不是很隱私的那種。”


    雲嬈:“哥哥~~~”


    雲深被她突如其來的撒嬌嚇得虎軀一震:“你給我好好說話。”


    雲嬈也沒想到,她這種毫不自然的強行撒嬌竟然有用。


    “好的好的。”


    她微微正色,“哥,靳澤學長媽媽去世這件事,你有印象嗎?”


    雲深回憶了一會兒:


    “嗯。大概是大二下學期吧,不知道聽他本人說的還是別人傳的,好像得了癌症,突然之間就去世了。”


    雲嬈:“你們那時候應該有聯係吧?他......還好嗎?”


    雲深揉了揉眉心:


    “有聯係,但是很少。這小子高三畢業之後突然不愛聊天了,暑假聚餐也沒來,問他的時候人已經在國外了,挺莫名其妙的。”


    他不知想到什麽,又說:“其實好像高三下學期他就有點不對勁?不過那時候我們都忙著高考衝刺,他已經拿到u的offer,也不常來上課。”


    雲嬈:“那應該和她媽媽去世沒有關係,時間線不一樣。”


    “嗯。”


    話筒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響,雲深似乎換了個坐姿,


    “對了,他大三的時候回國了一次。當時我在申城實習,他也在申城,就見了一麵。那時候看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瘦了很多,還有點頹廢,估計就是受媽媽去世的影響。”


    雲嬈緩緩地消化,然後喃了句:“你們大三的時候,我也在申城讀書呢。”


    雲嬈比他們低兩級,那年她剛考上申城外國語,讀大一。


    雲深:“你這麽說我似乎有點印象......當時我和靳澤好像有打算去找你來著?沒找嗎?”


    “當然沒有了!”


    雲嬈忽然有點激動,“如果你們來找我,我肯定會記得的,絕對不會忘。”


    自從他們高三畢業之後,這麽多年,她再也沒有見過靳澤,直到後來靳澤出道,她在追星現場,作為萬千粉絲中的一粒塵埃,遠遠遙望到了他,僅此而已。


    雲深:“好吧,那可能是我記岔了......都過了六七年,印象實在不深。”


    後麵又瞎聊了幾句,雲深著急開黑,這通電話就這麽撂了。


    夜已經深了,晴空無月,星辰閃爍之下是濃重的黑暗。


    雲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回想著雲深說的話。


    他們真的有打算來找她嗎?為什麽沒來?還是這一情節根本不存在,隻是她哥的記憶出現了錯亂。


    床頭燈被她摁滅,室內陷入徹底的黑暗。


    雲嬈闔上眼,手和腿盡力舒展開來,大腦放空,任由身體往下墜。


    不管怎麽說,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見到了又能怎樣?


    她漫長的暗戀軌跡也許會波動一下,然後,還是照著原有路線,航行在孤單無垠的海。


    直到最近,這片海才終於掀起了浪。


    如同海嘯一般,卷天蓋地。她好像再也沒法欺騙自己,前方是一片風平浪靜。


    他們後天就能再見麵了。


    在這片呼嘯的海域中,她明明早已經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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