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傳來小舅父戰死沙場的消息。


    母後自外祖父同大舅父先後去世後,因傷心過度,身子每況愈下,小舅父的死訊傳至宮中,母親再一次病倒,到次年開春,才漸漸好轉。


    正月十五,乃是他的生辰,宮中上下都為慶祝元宵,也為慶賀他的生辰,張燈掛彩。母後亦盛裝出席了宮中的元宵宴。那一日,母後的笑容比以往都要多上好些,那雙總是籠著青煙薄霧似的眸色眸子,亦盈著溫柔人的笑意,也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風采動人。


    平日裏,母後總是教導他,身為未來的儲君行事要穩重勇敢,從不許他軟弱。自他記事起,母後變從未許他在她的寢宮留宿,恐他對她太過依賴,失了男子氣概。也恐父皇不悅,認為太子難堪大任。


    唯獨那年元宵,母後破了例。元宵宴後,留他在她的宮殿一起過夜,不僅如此,還允他上榻同她一起睡。那一晚,他摟著母後,睡得極為香甜。待他睡醒時,母後還吻了吻他的額頭。母後的唇,那麽輕,那麽軟,像是一團棉絮,還帶著母後身上獨有的蓮一般清幽的體香。


    青嫵去端了熱水進來,母後接過巾帕,親自替他擦洗幹淨了臉,還給他穿上一件由她親手縫製的明黃鍛繡的白狐滾邊衣袍,繡金線團鶴紋鹿靴。


    那日,他便是穿著那一身簇新的白狐滾邊衣袍去文源殿學習課業,收到一眾皇子、公主欣羨的目光。他並非虛榮之人,隻是因著衣裳同靴子都是母後親手縫繡,加之他那時年歲尚小,心裏頭多少有些得意。


    他至今記得,他跟阿元從文淵殿出來,一臉著急的青嫵便迎了上來,聲音帶著輕顫,請他隨她去母後寢宮一趟。


    他趕至母後寢宮,看著母後蒼白地躺在榻上,大腦有片刻的茫然。年僅七歲的他便不明白,為何他隻是去學習課業的功夫,母後便病得這般重。


    他那時才從青嫵口中得知,原來,母後的病一直未好。她是一直為了他強撐到正月十六的這一日。她不忍在他生辰前丟下他離去,更不願他往後的生辰皆過成她的忌日。所以她硬生生,一日撐過一日。撐過嚴冬,撐過開春,撐過他的生辰,直至正月十六這一日,如同燃盡的紅燭,再撐不住。


    駱家式微,淑貴妃同沈長儉日益受寵,淑貴妃的母家秦家權勢亦是一日盛過一日,廢太子的言論再次甚囂塵上。


    隻是這一回,再無外祖父、兩位舅父以及母後為他奔走。


    母後忌日,坐在母後的寢宮的玉階上,將臉埋在膝間,“阿元,你說我該怎麽辦?”


    一個廢太子,在這宮中,焉能有活路?死無足惜,他不甘的是,母後、外祖父乃至兩位舅父拚死替他保住的太子位,他竟不能保住。


    膝蓋磕地,發出清脆聲響。


    他錯愕地抬起眼,隻見阿元在他的麵前單膝跪下,抱拳神色肅穆地道:“臣晏扶風,以及晏家上下,誓死輔佐殿下。”


    那一晚,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又是如何睡下的。


    隻是於睡夢中,依稀聽得從不肯主動喚他名字的阿元那晚似乎喚了他的名,聲音極輕,“長思,別怕。”


    那晚,已多日未曾闔眼,總是於夢中夢見自己被廢,又或者是夢見父皇將他囚禁的他,一夜無夢。


    …


    沉浸在對昔年往事追憶當中的沈長思並不知曉,他此時的眼眶有多紅。


    沈如筠卻將孫子情緒的低落,以及彤紅的眼尾盡收眼底,老爺子心疼壞了。


    沈如筠將沈長思的手握在老爺子神情嚴肅地問道:“爺爺能知道,你跟慕之兩個人是怎麽回事嗎?爺爺了解你,倘若不是慕之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你定然不會出院不肯等他,剛才上車時還紅了眼睛。你實話告訴爺爺,是不是慕之欺負你了?”


    沈長思放在雙膝的雙手攥緊,握拳的雙手骨節泛白,許久,他低聲道:“婚禮那天,我見到他跟鍾麟兩個人在接吻。”


    沈長思的這一句話,無異於一道驚雷,炸在沈如筠的耳畔。


    沈如筠再不喜歡裴慕之,也沒想到有裴慕之竟然有那個膽子,敢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底下,還是在婚禮那樣重要的日子同鍾麟胡來。


    “混賬東西!畜生!畜生!”


    沈如筠氣得連罵裴慕之畜生不如。


    “爺爺,你別生氣。”


    沈長思七歲時,他的母後便因病離世,外祖父跟兩位舅父縱然疼愛他,因他是太子,外祖父同兩位舅父為了避嫌,每回入宮均不敢久留,唯恐遭人話柄,牽累他同母後。


    自母後離世,這是長思頭一回從太傅以外的長輩感受到對他的真切的關心。哪怕沈老爺子真正在意之人嚴格意義上並不是他這個鳩占鵲巢之人。沈長思倒是心甘情願,喊沈老爺子這一聲爺爺,同時也不希望老人因為裴慕之同鍾麟那兩個醃臢玩意氣壞身子。不值當。


    沈如筠雖不隻沈長思一個孫子,可他幾個孫子當中,隻有沈長思是從小跟在他身邊長大,也是他最疼愛的一個孫子。眼下寶貝孫子被人這般欺侮,他怎麽能不氣?


    沈如筠繃著長臉,冷冷對司機吩咐道:“開車,加速。”


    勞斯萊斯毫不留情地提速。


    勞斯萊斯忽然加速,裴慕沒有防備,踉蹌了一下,身體重心向前,雙手掌心及時地在地上撐了一下,才沒有狼狽地跌個狗吃屎。


    已是深秋,這幾天符城的天氣卻是格外地清朗,白天最高室外溫度有22°,比符城的初春都還要更暖和一點。醫院兩旁的櫻花錯亂了季節,在枝頭冒出了花蕊。人稍微在太陽底下走幾步,很是有點熱。


    裴慕身上穿了鐵灰色襯衫,外麵穿了一件深色西裝外套。裴慕之從地上爬起來時,他的額頭冒出了熱汗,有幾縷頭發垂落下來,汗涔涔地貼在額頭,深色的西裝外套也沾了灰,掌心亦是蹭破了皮,整個人可以說是非常狼狽。


    自從裴慕之公開跟沈長思的戀情以來,兩人給公眾的印象一直都十分地恩愛。


    結果,這一次沈長思不但出院時陪在身邊的人不是裴慕之,剛剛上車前還忍不住眼眶,像是受了很深的委屈,卻是始終在隱忍著。


    現場媒體轉而瘋狂地圍向了裴慕之。


    “慕之,你知道長思剛剛為什麽會紅了眼睛嗎?”


    “慕之,請問你跟長思兩個人是不是吵架了?”


    “慕之,你跟長思的感情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慕之,我們是不是能夠認為,你跟長思兩個人真的像你們在公眾麵前表現得那樣,如此恩愛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不離婚。長思是個帝王,加上他不是原主,他的思慮肯定會周全很多。


    他不可能一上來就說自己要休夫。


    首先,原先的沈長思是很喜歡裴慕之的,而且這樁婚姻是他自己爭取來的,就算長思現在要擺脫這樁婚姻,他也肯定要像現在這樣,把裴慕之的醜事說給老爺子聽,為日後結束婚姻做個鋪墊,也讓老爺子有個心理準備。


    事實上,他的心裏已經有計劃了。


    文風偏慢熱,不是快節奏打臉爽文。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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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我和你,到此為止


    裴慕之剛才追著車子跑,肚子一側微微有些發疼,又差點摔了一跤,掌心都破了。


    他捂著發疼的肚子,氣都還沒有喘勻,就被媒體記者給圍住了,部分記者更是將話筒跟照相機以及攝像直接懟到他的臉上。


    裴慕之被問了個措手不及。


    他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長思沒有等他就徑自在爺爺的陪同下出院,他更不知道,為什麽長思看見他就走。、還有,現場是閃光燈閃得那麽厲害,他根本就沒看得清楚長思的眼睛紅了沒紅?


    可是,他不能這麽回答。如果他這麽回答,媒體隻會更加認定他跟長思的感情出了問題。


    麵對媒體咄咄逼人的采訪,裴慕之顯得有些狼狽。


    他勉強擠出一抹笑,“我想我跟長思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伴侶之間常常會因為一些小事而產生誤會。還請大家放心。”


    “會是什麽樣的誤會呢?能具體說說嗎?”


    “是啊,我們剛剛看見,長思的眼睛都紅了。其實是不是並不僅僅隻是誤會那麽簡單?”


    “我們是不是認為,你跟長思的矛盾本來就由來已久了呢?否則為什麽長思剛才什麽都不說就上車走了?”


    “令堂曾經在采訪當中公開表示,因為長思的病情,所以她一直都不太讚同你跟長思的這樁婚事。而且長思這次住院,裴爸,裴媽的確一次也沒有來醫院探訪過。請問長思這次會傷心,是因為裴爸、裴媽的態度嗎?”


    媒體記者拋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


    在此之前,裴慕之不是沒有領教過媒體記者的犀利。隻是自從他跟長思在一起之後,他能夠感受到媒體記者包括大眾對他溫和了許多,他也有種地喜歡這種被追逐跟成為焦點的感覺。


    如果說,裴慕之此前有多享受閃光燈帶給他的虛榮跟滿足,此刻,他就有多想要從這裏逃離,恨不得這些閃光燈跟話筒麻灰色從他眼前消失!


    “叭——叭——”


    喇叭聲急促地響了兩聲。


    裴慕之猛地回過神,經紀人董斌降下車窗,“慕之,上車!”


    隻見平時不管發生哪怕,哪怕是伴侶沈長思病危,接受媒體采訪時都沉穩冷靜,說話不疾不徐的裴影帝,這一次很是有些狼狽地上了車。


    因為上車的動作太急,他的外套被車門夾住了一角。在發現外套被夾住後,他不得不重新開了一次車門。


    而這搞笑到近乎有點滑稽的一幕,也被現場的攝像鏡頭給如實地記錄了下來,包括車門關上前,裴慕之難看的臉色。


    …


    車子駛離醫院,身後的媒體記者終於被遠遠甩在後麵。


    助理莫小雲開車,副駕駛座上的董斌轉過頭,語氣沉沉地問道:“你跟沈少是怎麽回事?你到底做什麽事,把那位小少爺給惹到這種程度?”


    因為是裴慕之的經紀人,董斌跟沈長思的接觸並不少,印象當中,那位大少爺不管對誰都十分和氣,一點架子也沒有,也從來沒有見對方發過火,涵養是真真好到了家。


    沈長思今天先是擅做主張地出院,又令裴慕之無端遭到媒體的猜測,後來更是莫名其妙地當著一眾媒體的麵紅了眼眶,還把他一個人丟給媒體,直接跟沈老爺子離開,全然一點麵子也未曾給他留。


    董斌的話更是裴慕之緊繃了下顎,他放在膝上的雙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音量揚高,“為什麽你認為是我惹到他?我如果告訴你,我根本什麽都沒做,你信不信?!”


    董斌跟他確認地問道:“你真的什麽都沒做?”


    裴慕之生氣地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做什麽?他那種動不動就暈倒的怪病,我平時連惹他生氣都不敢,就怕他會發病!”


    短暫的宣泄情緒過後,裴慕之很快冷靜下來。他明白,這個時候發脾氣沒有任何的用處。


    “何況,長思的脾氣很好,從來也不會跟我生氣。這次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董斌沉默了片刻,“會不會是……”


    董斌話說到一半,似乎是有所顧忌,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裴慕之追問道:“董哥你想說什麽?”


    董斌注視著裴慕之,神情嚴肅地問道:“沈少住院的這段時間,你同鍾麟私底下有沒有聯係?”


    裴慕之想也不想地道:“沒有,結婚前我就跟鍾麟提過,我們不能再那麽繼……”


    忽然,裴慕之想到自己昨天在醫院跟鍾麟的荒唐事。不過長思當時在病房,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跟鍾麟的事情。


    想到這裏,裴慕之語氣更加肯定地道:“我跟鍾麟這段時間都沒有私下聯係過。”


    董斌不解,“你確定?那沈少今天為什麽沒有等你上去就出院了?還讓你在媒體麵前下不來台?這實在不像是沈少的作風。”


    裴慕之抿起唇,“我比誰都更想知道長思那麽做的原因。”


    …


    加長版的勞斯萊斯,駛上沈家位於符城南山半山腰的私人莊園。


    沈長思望向窗外,看著窗外遠山的景致從他眼前掠過。


    楓葉紅了,層林盡染,秋色濃鬱。道路兩旁香樟樹結著黑色的小果,樹葉有些枯黃微卷,唯有杉木仍是青色的,並未見著幾分秋意。杉木高大,如同將士守衛在山路兩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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