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琰略有怔愣,然後他笑了一下,方才的走神仿佛不存在。


    齊琰說:“我初來乍到,你要幫幫我。”


    他神態自若地這樣說,好像他不是宮裏的五殿下,而是一個新來的靦腆書生。


    虞枝枝問:“我能幫你什麽?”


    趕走兩個礙眼的人後,齊琰說話都興致勃勃.起來:“比如講學的坐席,我才來,肯定沒空位置,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虞枝枝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開口:“你忘了?老師昨日才回來,我根本沒聽過老師講學。”


    齊琰淡淡一笑,眸光暗一些:“你在敷衍我,雖然老師沒回來,但助講在,我打聽過,你和蘭焦二人一起聽助講講經,我想想,有十幾二十回了吧。”


    虞枝枝尷尬移開了眼睛。


    虞枝枝盯著桌麵上的水漬,問道:“言齊,你為什麽會來白氏山?”


    是為了搗毀白氏山學門,還是為了伺機報複她?


    齊琰理直氣壯說道:“因為我敬仰範師高義。”


    他話音剛落,有一儒生打扮的人走過來,對齊琰說道:“言齊,老師要見你。”


    齊琰並不太想現在去搭理範華,但虞枝枝微笑看著他。


    他才在虞枝枝麵前說過,他敬仰範華。


    齊琰不情不願站起來,他沒有直接跟著儒生離開,他用手撐在虞枝枝桌上,說道:“你等我回來。”


    虞枝枝推脫道:“等你回來我就遲了。”


    齊琰略加思忖:“幫我占一個坐席。”


    虞枝枝麵露難色。


    齊琰露出笑容:“我有一套範師家傳的《禮經》,賢弟不遠萬裏,從青州趕赴洛京,隻為得到範師點撥,怎會對這套《禮經》不為所動?你給我占席,我給你書。”


    虞枝枝對這《禮經》興致寥寥,可誰讓她也是個“敬仰”範華的晚輩呢。


    儒生還站在這裏,虞枝枝隻得說:“好。”


    齊琰滿意跟隨儒生離開。


    齊琰來到範華居住的草廬前,他站定撇了撇嘴,認定範華是在沽名釣譽。


    範華家世優越,竟然選擇住在深山一處草廬。


    齊琰走進草廬,範華已經等了許久。


    範華一見他先歎一口氣:“趙王殿下,你昨日派人來威脅我將你收入門下,到底是作何打算呢?是要將白氏山學子都驅散嗎?殿下這樣看不慣我這老叟嗎?”


    齊琰撣了衣裳坐下來,他抬起頭,似笑非笑:“我倒是要問範公,費盡心機將我的侍妾拐到這白氏山,範公這樣看不慣我嗎?”


    範華尷尬一笑,然後正色說道:“殿下,你輕視了虞女,她不隻是你的侍妾,她是尋求公道之人,你是為了私心,她是為了公心。依我說,殿下比不得她。”


    齊琰嗤笑:“別使什麽激將法,對我沒用,我就是沒有公心的人,我不會幫你們。”


    範華撚著胡子若有所思:“殿下……在考慮幫我們?”


    齊琰擰起眉,他像是要發作,但忍了下來,他冷著臉說道:“虞枝枝就算是死,也隻能死在我手裏。別用這些文人的把戲讓她去送死!”


    範華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仰頭看著天邊:“五殿下如果對閹黨不恨,又怎會對董泰耿耿於懷?當年五殿下寄居並州陳氏家,陳公待殿下如同親子,後來陳公全家被閹黨陷害,陳公自刎死在殿下麵前,殿下焉能不恨?”


    齊琰脊背僵硬。


    他幼年流離,被母親帶到鮮卑,又從鮮卑逃脫,被並州一個小女郎收留,後不告而別。


    他輾轉來到並州陳氏家中,過了短暫的幾年安心日子。


    陳季是一個正直到頑固的人,西北叛將率領羌人叛亂,陳季領兵平亂,即將攻城之際,董懷的人找到了他。


    叛將用重金賄賂董懷,所以多年來,朝廷派來的大軍從未打敗過他。


    陳季聽了董懷說客的話,久久不語。


    夜裏,陳季秘密殺掉說客,趁著夜色攻打羌人,大獲全勝。


    消息傳到董懷耳中,董懷怒不可遏,他被拂了麵子,更是被斷了財路。


    他庇護的人被輕易殺了,從此有誰會來賄賂他。


    董懷命人到陳季府中下聘,要娶陳季女兒為妾,以此來折辱陳季。


    陳季及時回並州,將董泰的人亂棍打了出去。


    董懷嫉恨上陳季,他回洛京後,賄賂叔叔宦官董泰,董泰向天子進言,捏造了陳季的罪證。


    陳季不堪受辱,被逼走進檻車之前,自刎死在了齊琰的麵前。


    一腔熱血的人留給了齊琰滾燙的熱血。


    從此齊琰厭惡閹黨。


    也討厭一腔熱血的人。


    齊琰張開僵硬的手指,又重新握緊,他輕笑:“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報仇。你們這樣攪風攪雨,隻會白送性命。”


    範華眼睛一亮:“殿下為何不和我們合作呢?”


    “合作?”齊琰緩緩搖頭,“我說了,我看不上你們。”


    齊琰說完,也不管範華的反應,直接走出了門。


    門外,同門師兄問他:“言齊,你得了範公單獨點撥,定是受益匪淺吧。”


    齊琰微笑:“是啊,受益匪淺。”


    齊琰跟隨其他人來到講學的地方,他左右掃了一眼,沒有看到虞枝枝,他略微有些失望。


    然後他看見有兩張空的坐席,一張坐席上放著的書冊很眼熟,正是他的書。


    齊琰嘴角浮起細小的弧度。


    他走了過去,在虞枝枝為他占的坐席上坐下,等待虞枝枝來到他的身邊。


    沒過多久,他看見虞枝枝從門口走了過來,美中不足的是,她身側還跟著蘭仲白和焦子陽兩人。


    齊琰決定暫時不和他二人計較。


    虞枝枝朝齊琰走了過來。


    然後……直接越過了他。


    她似乎沒有看見坐下的齊琰,她隻顧著偏頭和蘭仲白在說話,偶爾點點頭,偶爾微笑一下。


    他們三人邊說著話邊坐了下來。


    齊琰一直盯著虞枝枝看,直到麵前有人擋住了他的視線。


    迎著齊琰冰冷的視線,這人毫無察覺地坐下,轉頭對齊琰說話:“言齊,這是我幫你占的座位。”


    齊琰擰眉看他。


    那人接著說:“我給你占了坐,虞昭說,你還要送一套《禮經》給我。”


    第53章 抵足而眠。


    虞枝枝正在和蘭仲白說話,忽然間察覺到一道寒冷視線,她一偏頭,看見了齊琰。


    見虞枝枝轉頭,蘭仲白和焦子陽也轉頭。


    蘭仲白猶豫了一下,問道:“虞弟,你和言齊是不是從前認識?”


    虞枝枝連連搖頭:“我不認識他。”


    焦子陽小心看了一眼陰鬱的表兄,說:“既然不認識,他為何總是看著你,莫不是……”


    焦子陽悚然一驚,不敢說話。


    蘭仲白問道:“莫不是什麽?”


    焦子陽小小聲:“莫不是龍陽之好?”


    蘭仲白和虞枝枝齊齊沉默,虞枝枝問道:“你為何會想到龍陽之好?”


    焦子陽看著虞枝枝的眼睛,臉紅解釋道:“這是很正常的聯想!”


    蘭仲白失笑:“你麵對這個表兄的時候還很害怕,背後卻什麽都敢說……”他頓了一下,“表兄?難道是宮裏的殿下?”


    焦子陽不敢隨意泄露齊琰的身份,他焦頭爛額解釋道:“我們是姑表兄弟。”


    蘭仲白若有所思地看著焦子陽:“這樣啊。”


    焦子陽正要說點什麽,忽見範華從門外走來,他便閉了嘴。


    所有人頓時正襟危坐起來。


    範華開始給眾人講《春秋》。


    虞枝枝很想認真聽講,但總感覺有道視線縈繞不休,她忍了又忍,轉頭過去看齊琰。


    齊琰正在抬頭看範華。


    虞枝枝愣愣,是她感覺錯了吧。


    看著虞枝枝轉過身去,重新坐好,齊琰忍不住又望向了虞枝枝。


    他邊上的學子轉頭皺眉道:“言齊,你總看著我做什麽,我都被你盯發毛了。”


    齊琰收回眼神,冷冷地看著這人。


    這人立刻脖子一縮,再也不敢說話。


    齊琰心情鬱鬱,覺得高榻之上,範華的講經聲分外冗長和聒噪。


    範華大約和他天生不對付,這一天講經,他足足講了一整天,於是齊琰眼睜睜看著虞枝枝和蘭焦二人“耳鬢廝磨”了一整天。


    臨走前,範華還單獨將虞枝枝叫走了。


    齊琰氣悶不已。


    屋內的人三三兩兩地走了,齊琰鄰座的人問他:“言齊,你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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