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說著話,沒曾想旁邊的榮瀾語眼眶已經濕了。等他說完的時候,眼前人的雙眼已經紅了一圈,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嘴唇死死咬著道:“你要跟我和離?”


    周寒執一時無措,用手替她抹著淚珠道:“我總不能拖累你。”


    榮瀾語推開她的手,往後撤了撤,坐在軟椅的角落,抱著自己的雙膝道:“周寒執你自私,你做事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想過沒有,和離之後,你讓我如何麵對世人的悠悠之口。人家會說我嫌貧愛富,會說我趁人之危,會說我棄你於不顧……這世道,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


    從前看著人家哭,周寒執隻覺得聒噪。可如今看見榮瀾語哭,他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緊一緊,像是被繩箍著般難受。


    他這才明白那些同僚所說的,美人落淚時,恨不得什麽都答應她。


    偏偏周寒執不知該如何勸,又見她哭得心肝欲裂,終於忍不住移開小幾子,將人抱在懷裏哄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


    榮瀾語的臉埋在他懷裏,眼淚打濕一片青衫,方道:“你錯哪了?”


    “我自私,我沒考慮你的感受。”周寒執喟歎。


    “你不是說真心話。”榮瀾語聽出他語氣裏的敷衍,不依不饒道。“你重新說。”


    周寒執終究無奈,將懷中人抱得更緊,許久方才輕聲湊在她耳邊道:“沒有你,我便又成了無家之人。瀾語,你對我很重要,我可以被貶官被流放,卻不能失去你。”


    榮瀾語未曾想勾出他的這番真心話來,一時不由得怔住,卻聽他繼續道:“可我有把握能說服聖上。瀾語,我會掙一個光明錦繡的前程送給你。”


    當初定下這門婚事的時候,榮瀾語萬萬沒想到會有眼下的場景。曾經的酒鬼,一板一眼地告訴自己,要掙一個光明錦繡的前程,為了自己。


    榮瀾語心滿意足,聲如蚊訥道:“你醉了。”


    周寒執淡淡應聲:“從前醉過,往後不會了。”


    榮瀾語輕輕籲了一聲,又道:“咱們的日子已經夠好了,何必求一個錦繡前程。高高興興的,平平安安的,不就成了。”


    周寒執鬆開她,手指點著賬本嗤笑,眼底卻一片溫柔道:“可惜,某些人看上去是一顆無欲佛心,但心底卻不希望自己過得比旁人差一星半點,又生得貪財。娶了這樣的夫人,不好好求前程,隻怕是養不熟。”


    榮瀾語被他說得愈發不好意思,卻又訝異於他如此洞悉自己心底的念頭,不由得訕訕道:“你不樂意,大可換個夫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惦記你的人此刻已經等得眼巴巴的了。”


    周寒執想起今日瞧見的曹芳晴,不由得蹙蹙眉,心裏一片厭煩道:“我不喜歡旁的女子。”


    榮瀾語一怔,水盈盈的雙眸不由得望向周寒執。


    周寒執回眸間,便見到這張巴掌大的被眼淚打濕了的桃紅臉頰上一雙勾人心神的沁水雙眸。他不由得心神蕩漾,墨眸中閃過一絲琉璃光芒,而後用雙手撐在她的身子前。


    榮瀾語隻見那銀色鑲邊的華服微微抖開,襯得他俊美無鑄的臉龐愈發貴氣逼人。她心裏一虛,沒等說話,他的手指忽然輕輕撫過她柔軟的唇,而後將自己的唇緊緊貼上去。


    榮瀾語隻覺得腦子裏空空蕩蕩又暈暈乎乎,一時什麽都想不得了。眼淚與思緒一同融化在纏繞的舌間,留下一片溫熱與劇烈的心跳。


    淡雅的草木清香與清甜的唇香交雜在空氣之中。


    等到他的唇離開時,榮瀾語的身子早已軟在他的懷裏。


    “你不講道理。”榮瀾語懨懨道。可她這幅樣子讓周寒執更喜歡,忍不住輕輕一啄,又將那柔軟的唇嚐了嚐。


    榮瀾語羞得已經連脖子都紅了,使出渾身的力氣勉強把人推到一邊道:“你這鋪子我不要了……太貴了……”


    周寒執輪廓鮮明的臉頰顯得柔和不少,一雙勾人心神的桃花眼並不饜足道:“養廉銀得了二百兩,你要不要……”


    第43章 竟是暈了過去


    次日一早, 新荔望著桌上的二百兩銀子和一張地契發呆。


    “主子去賭坊了?”她問。


    榮瀾語照照鏡子,看見嘴唇晶瑩粉嫩之間,更稍稍帶些腫, 不由得懨懨道:“差不多吧。”


    “那……您下回可別去了。”新荔歎道:“下回不一定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聽見這話,榮瀾語耳尖又紅了, 戴上一對藍寶石的耳墜,瞧著卻襯得耳朵更紅, 趕緊摘下來換了一對紅寶石的, 方念叨道:“卿羅閣這回擴充門麵, 流水一定能好許多。隻是仙鶴緞坊那依然不景氣, 如今跟咱們一樣的緞坊起了好幾家, 咱們顯得不再有什麽新意了。”


    外頭,宋虎拎著今日要采買的菜肉單子要進來問話, 榮瀾語換身衣裳出去,才知道不僅僅是采買的事。


    “您記得上回春分的時候萬福過來替老太爺問安, 許是聽誰走漏了消息,竟把大人秋分時候要麵聖的事也傳給了老太爺, 老太爺聽完就不大坐得住, 昨兒派人來傳話,說是過兩日要來盛京替大人打點一二。”宋虎甕聲甕氣道。


    聽他說完,榮瀾語才感覺到他語氣裏有怨氣, 不由道:“我每月給老太爺寫兩三封問安的信, 回回都請他來。如今總算要來了, 在這有我們照看著,總比在老宅子享福,這也是好事,你怎麽這樣不情不願?莫不是老太爺說過你什麽?”


    宋虎覷了新荔一眼, 又瞧瞧清韻,見二人都一樣詫異,不由罵周平嘴嚴。可他又唯恐榮瀾語受委屈,隻好歎道:“這話奴才不該說,可又唯恐夫人難做。您有所不知,上回我去寧州的時候,老太爺讓我轉告您和大人,要麽,要麽就早日同房,要麽就趕緊給大人納妾。若是看不著孫子,他是不會來盛京的。”


    榮瀾語與清韻對視一眼,心裏了然道:“怪不得每回給老太爺寫信,他總愛答不理,原來還是在埋怨我。”


    “這會老太爺來了,您說,指不定又要把這兩件事提起來。到時候要是再鬧大,可就不好看了。”


    “你先出去吧,別亂說話,夫人會有主意的。”宋虎畢竟是外男,不好多聽多說的,清韻見他傳完了話,便趕緊把人攆了出去。


    屋裏隻剩榮瀾語三個。清韻方問道:“夫人怎麽就不跟大人同房呢,這都快一年了。您這樣,日子往後也不好過吧。”


    “夫人不喜歡大人?”新荔試探著問。


    榮瀾語歎歎氣,知道兩個人早想有此一問,今日總算問出來了。可她也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昨兒倒是有肌膚之親,可總覺得距離同房還差那麽些感情。


    她不知為什麽抗拒,而周寒執似乎也沒有這些念頭。


    但對於如今的榮瀾語來說,給周寒執納妾,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了。


    “到底是我的不是。”榮瀾語思量片刻道:“不過老太爺如今想著大人應對聖上的事,大概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這事。你們好生給老太爺收拾屋子,別弄得像客房似的,這是周府,是自己家。”


    “其實咱們這位老爺,除了抱孫子的事,旁的事都挺好說話的,對您也算不錯。隻不過,您要防備著郝夫人,奴婢總覺得她窩著一口氣要報複咱們呢。現在還則罷了,若是老太爺進了府,她又折騰生事可怎麽好。”清韻柔聲勸道。


    “我不會再縱容她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榮瀾語幹脆利落道。“從前不是沒法子料理她,隻是畢竟是周家親戚,我做得太過也不好。但若她再耽誤咱們好好過日子,我肯定不能再忍著了。”


    “夫人能下決心就好。這種人實在不必姑息。要緊的是,咱們也別因為這種人惹大人和老爺生氣,那就顧此失彼了。”清韻又道。


    榮瀾語知道她說得是真心話又句句為自己好,不由得愛憐道:“你們也大了,往後也要嫁人了,卻還在整天操心我的事,連尋親的空都沒有。”


    “奴婢的娘親是您的乳娘,還能委屈了奴婢嗎?”清韻笑道:“反倒是新荔。姑娘得多疼一些,別讓她總跟周平一塊胡吃瞎鬧,多想點正經事。”


    “什麽叫胡吃瞎鬧!什麽叫跟周平,分明是他總黏著我。”新荔不樂意喊道。


    可榮瀾語與清韻對視一眼,二人早已笑出了聲。新荔這才反應過來,追著清韻道:“我才瞧不起周平那沒出息的蜜糖嘴!你別胡說……”


    主仆吵吵鬧鬧,又笑作一團。府上之人早已聽習慣了,可誰能不喜歡笑呢?這邊有笑聲,外頭侍候的人心情也鬆快。


    這會,外頭門房的人又來傳話,說是錢夫人請榮瀾語到府上敘話,有貴客想與她一見。


    錢夫人,便是從前的參議夫人。而今榮瀾語所在的位置。


    “這話怎麽說了半截?”新荔不再追趕清韻,趕緊過來替榮瀾語上妝打扮。


    “參議夫人最是謹慎。”清韻把榮瀾語烏黑的發絲綰成溫柔的挽月髻,又換上一襲淺藍色的遍地纏枝玉蘭花裙,方繼續道:“如今您已是五品大員的夫人,往後這樣的應酬隻會多不會少,這樣話說一半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了。”


    榮瀾語笑笑,倒是並不見擔憂的神色。“人都是一樣的,隻是高位上的,更會藏著掖著罷了。可人的心思無非就是那麽幾樣,佛祖跟前說得明明白白,七情六欲貪嗔癡,還有能逃出這幾樣的嗎?”


    自家夫人的妝容依然溫柔簡單,但那一枚簪子的花樣卻日漸複雜。有此便可看出地位的攀升。隨之而變化的,是榮瀾語越發高貴的氣質和愈發玲瓏剔透的心。


    備過禮物,榮瀾語照例帶著清韻出門往孫府去。


    穿過抄手遊廊,便是高闊平和的孫府花廳。榮瀾語步伐穩當的走過去,但見裏頭坐著兩位夫人。


    一位是錢氏,另一位妝容華麗,細眉長眼,唇色嫣紅。榮瀾語雖不認識這一位,但能瞧見她身後站著的是莫文軒所納的那位貴妾柳雲月,一時心下好頓納罕。


    但錢氏很快笑著起身給她介紹道:“這位是通政使夫人。”


    她言笑如常,親昵地拉著榮瀾語的手道:“不是我向通政使夫人您說嘴,這丫頭真真是極討人喜歡的。如今我家大人告老還府,我也少了許多人應付,竟是很多時辰都跟這丫頭一起打發。”


    這話親切,榮瀾語笑著問過禮便也答了幾句。那位通政使夫人倒也說話客氣,笑著送了香囊,又指著身後的柳雲月道:“你們大概見過的。”


    “自然見過。”柳雲月的弱柳身姿依然柔美萬千,此刻柔柔笑道:“自然見過,這是我們家夫人的親妹妹,常跟我們走動的。”


    通政使夫人嗯了一聲,心疼地瞧了柳雲月一眼道:“你也坐下,一會臉色差了,文軒下回該不讓你跟我一道出門了。”


    “哪能呢。文軒巴不得姨母帶我見見世麵。”柳雲月笑著回,絲毫不見之前在榮家幾位姑奶奶麵前的惺惺之態。


    榮瀾語這才知道柳家有些手段,連通政使大人都已經攀扯上。


    握著通政使夫人送的香囊,榮瀾語其實並不是很能插得上話。畢竟,眼前一位是浸潤富貴場多年的錢氏,另一位更是正三品的誥命夫人。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是白來的。通政使夫人時不時掃過來的眼神就能證明這一點。


    趁著中途二人去更衣的功夫,榮瀾語才稍稍鬆快一些,便聽清韻在後頭低聲歎道:“夫人,這位貴妾實在很不一般。幸虧咱們府上沒有這一號人物,要不整日該多堵得慌。”


    榮瀾語頷首稱是,卻又道:“方才你沒瞧見,咱們插不上話,可柳氏也一直伺機與這兩位攀談。可見雖是熟,卻仍然要巴結著,未必就交了心。”


    主仆二人才議論兩句,那邊錢夫人已經隨著通政使夫人回來。似乎通政使夫人被說得心下舒坦,此刻正細眉彎彎笑道:“哪有你說得那樣瀟灑。光是我家那小孫子就怪鬧人的,昨兒還穿錯了衣裳,那綢子不中用,竟把細皮嫩肉的孩子給劃傷了,兒媳婦隻知道哭,還得是我親自出馬,請了醫士又請了綢緞鋪子的人來。”


    榮瀾語見縫插針,起身笑著虛接一把道:“正好給通政使夫人帶了禮物,還望夫人別嫌棄。”


    通政使夫人耳上碩大的珍珠微微晃動,唇邊嗪笑道:“那可得好好看看。聽說周府如今富麗華貴,全靠你一手操持。”


    榮瀾語口說不敢,又讓清韻捧了早已準備好的兩樣東西上來。眾人一塊上眼瞧,見竟是一匹草綠色的綢緞,與尋常綢緞不同的是,那綢緞手感極軟,又流光四溢,正適合孩子所用。另一樣禮物則是一串精致鋥亮的鍍金九連環,大小適宜又貴氣。


    通政使夫人果然瞧得雙眼奕奕有光,拉著榮瀾語的手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榮瀾語垂眸笑笑,又聽人家跟錢夫人埋怨道:“叮囑了你不許傳話的,怎麽還是傳了?”


    “並非夫人傳話。”榮瀾語容色晏晏的把話茬接過來,柔聲道:“夫人什麽都沒說,全是瀾語自己猜測的。”


    通政使夫人心念微動,哦了一聲坐下來,抿著熟水慢慢道:“那你怎知我府上有孩童呢?”


    當著這種人精似的夫人,榮瀾語沒什麽扯謊的意思,大方道:“瀾語並不知夫人府上有孩童。隻是做了兩手準備而已。”


    “說說看。”通政使夫人興趣大起,紅唇重新有了些弧度。


    榮瀾語吩咐清韻把另外兩樣東西捧上來,笑吟吟遞給夫人跟前的丫鬟道:“瀾語猜夫人家裏或許有孩童,因此提前吩咐下人,若夫人提起孩童,便將綢緞與九連環奉上。若是夫人並未提起,以夫人的尊貴,偌大家私總要有寄托之處,瀾語猜您或喜裝扮,或喜美食。珍寶玉石自不稀罕,瀾語為夫人精心準備了精製的脂粉,即便天氣炎熱也不會膩粉,另一樣則是我親手製作的點心,保證是這盛京城裏的頭一份味道。”


    這一席話說完,通政使夫人早已笑得合不攏嘴,指著錢夫人道:“怪不得你喜歡這孩子。”


    “是,奉承也奉承得人心裏舒坦,貴在實誠。”錢夫人笑著讚道。


    “什麽叫奉承。”通政使夫人笑罵道:“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錢夫人笑著稱是。通政使夫人這才肯正眼看榮瀾語,又從手上褪下白玉鐲遞給她,笑道:“有如此賢妻在家裏,想必周大人也會仕途通暢。趕明兒我要回去告訴郭大人,可得對周大人多多照拂呀。”


    榮瀾語舉止並不見得意,反而越發恭謹道:“能成為郭大人的左膀右臂,是寒執的福氣。”


    通政使夫人滿意地笑笑,一臉和氣讚道:“這才是嫡夫人的風範。通政司的幾位家眷我都見過,真真沒有比得過這一位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後頭的柳雲月聽見這話不由得臉色一沉,掐住了手裏的帕子。


    再之後,也不知是什麽緣故,站在後頭的柳雲月始終沒再得到坐下的機會。大夥說起話來,更是沒有讓她插嘴的意思。


    如此到了午後,錢夫人與榮瀾語一道將二人送了出去。


    “可算是走了。”錢夫人拉著榮瀾語的手慢慢往回走,長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知她今日怎麽就來了,可現在才明白,她是特意來見你的。你知道,她為何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見你嗎?”


    榮瀾語點點頭,在錢夫人麵前並不藏私道:“寒執即將麵聖,若是事成,往後她自然會與我多多走動。若是不成,也就不必再來往。今日見我,一則是探底,二則是先積累些情分,也好日後往來。”


    “沒錯。”錢夫人親昵地拍了拍榮瀾語的手。“今日你做得極好。寒執能娶你,是他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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