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衍林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吃力掙紮道:“你鬆開,我身後這麽多兄弟呢。”


    周寒執一把將他鬆開,卻又狠狠往胸口踢上一腳,將餘衍林送給了那夥他所謂的兄弟。


    不出所料,那些原本喝得醉醺醺的人此刻齊整整往後退去。


    餘衍林吧唧一聲摔在了地上,捂著胸口疼得齜牙咧嘴,痛苦極了。


    然而更讓他痛苦的是,他看見了身後那些人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樣子。


    餘衍林自知丟人,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又羞又急罵道:“咱們,剛剛不是還喝過結義酒嗎?”


    那夥人覷著周寒執的臉色,個個擺手道:“沒有的事,咱們跟你又不熟。”


    餘衍林隻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又見所有人都一臉看熱鬧的樣子看著自己,心知這人是丟大了。他正要痛罵,卻見不知是誰竄出來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哪個混賬敢打老子。”餘衍林破罐破摔。


    “放屁。”那老人氣得胡須顫動。


    餘衍林這才瞧出來,這是自己那早已致仕的爹。他暗自咬牙,垂頭不敢再說話。


    那老餘大人氣得拐杖都拿不穩了,唾沫橫飛罵道:“你還想怎麽樣?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都折騰到這一步了,還嫌事不夠大嗎?老餘家的人,全都被你丟光了!”


    餘衍林垂著頭紅著臉,一句話不敢多說,又聽自己的老父親衝著周寒執恭恭敬敬道歉:“驚擾了大人與夫人,是小兒無禮。”


    周寒執衝著他略拱手,語氣淡然道:“驚擾我倒是無妨。”


    餘大人立刻看了一眼周寒執身後那看著千嬌百貴的女子。他自然知道自己家兒子的事全因這一位而起,但卻不敢有半點怪罪的念頭。


    他垂眸暗歎,這是紅顏禍水呀。


    怪不得大夥都誇好脾氣的周寒執此刻發了這麽大的火。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周寒執不想再跟他多費口舌,衝著老餘大人淡淡一笑,而後湊過去低聲說了一句話。


    頓時驚得老餘大人臉色慘白。


    而周寒執卻帶著榮瀾語轉身而去。


    “爹,他說什麽了。”餘衍林捂著臉問。


    老餘大人陰冷一笑,看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冷聲道:“你要是再去招惹那狐狸精,隻怕咱們全家都得為你陪葬了。”


    餘衍林嚇得渾身一抖。


    老餘大人嗤笑又道:“你也不想想,你為了那個狐狸精都幹出什麽事來了?他又怎麽會例外。我警告你,再敢招惹人家,我打爛你的腿!”


    餘衍林吃了苦,又聽爹爹如此說,哪裏還敢再猖狂,隻好按捺下心裏所有的不甘,忍著痛去找醫士去了。


    而周寒執二人都不會讓這種人破壞自己的好心情,笑著往前頭的麵攤去吃麵。


    難得這一回見著的不僅有那位賣麵翁,旁邊更有一位年歲不小的婦人在幫忙忙活著。瞧見二人過來,婦人還沒等開口,賣麵翁已經笑道:“瞧瞧,這就是我跟你說得那位,吃咱們家的麵,最後當了大官的大人。”


    老婦人嗔他亂說話,眼底卻有笑意。賣麵翁也很得意,親自煮了兩碗麵條端過來笑道:“今兒送二位兩碗麵。”


    周寒執頷首致意,眼瞧著那賣麵翁連連驅趕老婦人回家去,不由得眼底溫和。


    榮瀾語推了推他,柔聲道:“這人呐,心境不好的時候,看山都不是山,隻知道去找那可憐孤苦的野貓。心裏好起來的時候,卻又不管野貓了,就知道看人家夫妻和睦。”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浸了麵湯的火腿撂在一塊幹淨的石磚上,供旁邊一隻小野貓吃。


    周寒執知道她在笑話自己,卻不覺得惱火,反而溫和地笑。


    榮瀾語看著他心情好,心裏愈發懶懶的,湊過去撒嬌道:“咱們兩個再去鋪子裏看看,好不好?”


    周寒執略一猶豫,但見她臉頰已經比從前豐盈不少,氣色也好起來,便點頭道:“好,一會咱們去瞧瞧。”


    另一邊,榮瀾煙此刻正站在翰林院大學士陳景湖陳府門口等著接見。她身後的馬車上堆著不少禮物,從名人字畫到胭脂水粉,無一不落。


    陳夫人名喚元飛荷,年過三十,原是陳景湖陳大人的妾室,正頭夫人去世後,年近五十的陳大人不打算再折騰,於是從三個妾室裏頭挑了一位比較得寵的扶正,便有了今日的陳夫人。


    因年歲遠小於陳大人,所以她性格並不沉穩,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不過這一點也恰好滿足了陳大人對年輕的向往,讓她頗受寵愛。


    聽說外頭有一位什麽小官的夫人求見,她連眼皮都沒抬。“又來巴結我們陳大人了。”元氏望了望落地銅鏡裏頭纖細的腰肢,撇撇嘴道:“不行,大人喜歡腰肢粗一些的,晚膳還是再備些肉來。府裏那兩個,一個豐乳肥臀,另一個也比我瞧著胖呢。”


    小丫鬟就笑:“夫人您想那麽多做什麽?她們要是得寵,老爺還扶您做什麽夫人?”


    “那是因為我善解人意,能猜出老爺的心思。老爺才疼我。”元氏道。


    “說起老爺的心思。”門前傳話的管事摸了摸兜裏的一塊金錠,挑眉道:“夫人,門前求見的這一位雖說不起眼,但卻很有意思。”


    “有什麽意思?你說說。”元氏不以為然。


    管事嗬嗬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來求見的夫人是國子監司業大人之妻。那國子監司業雖然隻是正六品的官,可此人能言善辯,頗有翻雲覆雨的本事。就連他所娶的那位貴妾,也不是一般人。那是柳家的人。”


    “柳家?柳家不是早已不成了嗎?”元氏挑眉。


    “柳家是不成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柳家的家底可不少,分給這位貴妾的也不是小數目。據說這位貴妾憑著厚厚的銀子已經攀扯上了通政使夫人呢。”


    “通政使跟咱們老爺不睦,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已經是通政使的人,咱們可不敢招惹。”元氏抻了抻蜀錦馬裙。


    “夫人不能這麽想。您要想想,誰家的妾室能跟夫人和睦相處的?既然妾室得臉,那夫人豈不是滿肚子的委屈嘛。”管家點到為止。


    卻讓元氏果然陷入思緒當中。


    手裏握著五蝶捧壽的掐絲琺琅手爐,元氏的手指一下下扣在上頭。片刻,她笑笑道:“你去把人請進來。不過那些禮物,半點也不能進咱們的府門,讓她自己進來就成了,丫鬟也不要帶。”


    管事頷首答應,又聽元氏繼續吩咐小丫鬟道:“老爺說什麽時候回來?”


    “早著呢,被陛下找去了。”


    “嗯。”元氏笑笑,一張圓潤嬌媚的臉頰帶著些算計,“這事有意思了。”


    另一邊榮瀾語與周寒執一道回了周府。正巧看上周茂岐也才進門。


    “父親怎麽氣色這般不好?”榮瀾語一臉擔憂問道。


    周茂岐看著她,臉色和緩了許多,擺擺手笑道:“沒事。這人呐,不對比不知道,咱們府裏真是和氣。”


    清韻笑著奉上熟水,又看著榮瀾語道:“老爺去了邱府,肯定又遇上了煩心事。”


    周茂岐看著二人和和美美的樣子,心中舒坦,不由得拈須笑笑,隨即才道:“你們不知道,今日那邱府簡直鬧騰極了。今日成業原先那頭夫人產下了一名男嬰,你姨母一時高興,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塊金鎖,送給了孩子。那曹氏也去了,看見金鎖什麽都沒說。可不一會成業回來的時候,那曹氏也不知使得什麽功夫,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還沒等說話呢,就先暈倒了成業懷裏。”


    “成業嚇壞了,叫了半晌人才醒過來。卻是說,那金鎖是她外祖母小時候給她的,一直戴到七八歲,今日卻被你姨母偷偷拿走,借花獻佛送給了孩子。她不心疼金鎖,隻是思念外祖母了。哎呀,你說也不叫事啊,那成業心疼得不行,給你姨母好一頓說。嘖嘖,當了藍翎長的人就是不一樣,氣勢洶洶的,說得你姨母大氣都不敢出。到了,不但把那金鎖要回去了,而且還說往後都不讓你姨母管家了,要讓那曹氏管著。嘖嘖,真是厲害。”


    周茂岐越說越激動,幸虧當初自己還不算糊塗,沒執意給周寒執納個妾。


    而周寒執對這些事聽都不怎麽聽,反倒是榮瀾語還感慨兩句,說那彩璉不容易。至於郝玉蓮和曹芳晴,這兩個人互相製衡,倒是挺有意思的。


    說罷了這些話,一頓晚膳差不多也就用完了。周寒執照例回了正房與榮瀾語一道看書。


    入冬之前,正房裏的暖炕被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這暖炕能容下二人鬆鬆散散地坐著,中間還隔著一道寬敞的書案。周寒執讀書,榮瀾語讀話本,全在這暖意融融的小炕上。


    “其實那曹芳晴長得還挺好看的。”榮瀾語看了看書,忽然道。“你就沒動過心嗎?”


    周寒執淡淡瞪了她一眼。“我是那麽容易動心的人嗎?”


    榮瀾語思量片刻,搖了搖頭,又問道:“那你的白玉牌是怎麽回事?之前曹芳晴巴巴地給我送過來,說是你丟在府門口,我又怎麽會信。”


    周寒執略略思量道:“那白玉牌似乎是丟在曹府。周平幫我打聽過,說是那曹芳碧撿去了。旁人碰過的東西我不喜歡,便沒再要回來。”


    “後來我給你放回書房裏,你不知道?”


    “知道。我以為是曹家派人送回來的。”


    “這麽說,這曹芳晴這件事背後,很可能那位芳碧姑娘也知道。”榮瀾語拿小狼毫的一端輕輕戳著自己的下巴,但很快被身邊人把筆奪了過去。


    一雙桃花眼笑容璀璨。“看來我家夫人真是身體好了,閑著無事都開始合計別人家的事了。”


    見他眼底曖昧地笑著,榮瀾語臉色一赧,但很快被人摟過去,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第53章 我們去梧州過年


    莫府。


    榮瀾煙穿著一件烏紫色的交領寢衣呆呆坐在美人榻上, 跟前擺著一碗又沒送出去的牛乳甜羹。她懷中揣著一張滾燙的紙,讓她的心跳得十分劇烈。


    丫鬟隻以為她又因為大人的事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湊上來道:“夫人您也看開些, 柳氏得寵,無非依仗著她的美貌與家世。往後這兩樣奴婢覺得未必有用, 大人的官定是要越做越大的,到時候她那點子身家夠幹什麽的。若說美貌, 她三日有兩日病著, 幾分容貌全都靠著病氣撐起來的, 有什麽意思。”


    自小長大的丫鬟情非尋常, 榮瀾煙看著她笑笑:“你又安慰我。”


    “不是安慰您。”丫鬟語氣輕柔:“夫人, 您是夫人,何必跟一個小妾計較。堂堂正正做您的夫人, 至於大人來不來,又有什麽關係呢?”


    “怎麽沒關係。”榮瀾煙歎氣, 卻又抓著丫鬟的手道:“你說,上蒼是不是在報複我?因為我當初給瀾語擇夫婿的時候故意挑了個酒鬼, 所以上蒼要用文軒來折磨我, 是不是?”


    “您想多了。”丫鬟心疼又害怕,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您瞧現在三姑奶奶和周大人過得多好呀,大人不是常說嗎, 沒想到周大人竟然轉了性, 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榮瀾煙欲哭無淚, 苦笑道:“可是她們過得越好,我越覺得上天是在懲罰我。她要是過得不好,我還能舒服些。可現在瞧著她高不可攀的樣子,我總覺得像是一耳光打在我臉上。我不舒坦, 我難受死了。”


    丫鬟不知該怎麽勸,隻好替她鬆著肩膀道:“您別想了,成嗎?就高高興興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不好。”榮瀾煙垂著頭輕輕搖了搖,隨後抬起臉頰時,已經有熊熊鬥誌在眼底燃燒。“我不信命,我偏要讓大夥瞧瞧,我的日子過得不比任何人差。一會等大人出府,你就告訴我一聲,我要親自去見柳雲月。”


    “您……見她做什麽呢?”小丫鬟不明白。


    榮瀾煙的嘴唇向右輕挑,摸了摸懷中那滾燙的一張紙。


    小丫鬟領命而去,很快便又回來傳話,說大人已經出門。榮瀾煙果然換了一身鮮亮衣裳,帶著兩碟點心往柳氏的院子裏去。


    柳氏住的地方叫清屏院,被她收拾得齊齊整整,是與莫府根本不相符的情致。幾枝紅梅在窗前吐蕊,柳氏親自書寫的灑金紙春聯高掛在門口,彰顯出才女的品格。


    榮瀾煙心裏微酸,心道我也是識字通詩文的人,怎麽就比不過這一位呢。


    聽說夫人到了,柳氏自然親自出來迎接。榮瀾煙這才瞧見她穿著新製的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襖,並不是府上統一采買的料子,那自然是人家的私囊或者莫文軒暗自貼補的。


    兩相對比,一個大紅一個淡綠,果然便是正室與妾的不同。可淡綠又淡綠的韻味,有時反而是正室所不能及的。


    榮瀾煙臉上不顯,淡淡笑道:“你進門這麽久,我倒沒來過幾回,今日來瞧瞧你這缺不缺東西。”


    柳氏把人迎進屋裏,那屋裏的一切竟比正房院子裏頭不知強了多少倍,家具上頭,玉石琺琅螺鈿各不相同,圓雕透雕的工藝也不似出自尋常的工匠。


    榮瀾煙知道柳家富貴,但沒想到富貴成這樣。


    她抿抿唇,眼裏有些豔羨,有幾分尷尬笑道:“倒是我多餘了。”


    柳雲月早已不把榮瀾煙放在眼裏,脫了外頭的襖子,換上象牙五彩菊的比甲,柔聲道:“夫人這麽說,月兒不知如何自處。”


    “咱們兩個就不必說客套話了。”榮瀾煙擺擺手道:“你爭了我的寵,我不敢怪你。我隻是想知道文軒這些日子在官場上如何。那畢竟是咱們兩個終身的依靠,你多跟我說一說,我心裏也有底兒。”


    她這樣捧著人聊天,柳雲月到底年輕,臉色緩和不少,笑道:“夫人放心便是。如今我與通政使夫人交好,咱們大人的前程指日可待。”


    “通政使夫人?”榮瀾煙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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