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秀才費心找人再修的吧?


    她小心翼翼把釵子遞給謝子介。


    謝子介給她戴上釵子,她摸著挽著頭發的釵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謝子介,唇角彎起。


    那一刻謝子介難得什麽也沒想,隻覺得安寧。


    鹿大娘對鹿瓊的到來是十分樂意的,鹿大郎自告奮勇,從家到花轎這一段路,他背鹿瓊。


    這被謝子介否了,謝秀才平淡道:“我在門前等你。”


    鹿大娘和鹿大郎對視一眼,都笑,不再爭了。


    日子過得很快,瓊娘的婚事馬上就來了,看著她長大,庇佑過她的大娘們都喜氣洋洋的來送親,反而是正屋裏鹿瓊握緊了手中的釵子,心中依然茫然。


    一切都像在夢裏一樣。


    熱鬧聲中,鹿大娘還在吆喝著百年好合,她出門的時候被不知道誰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撲倒在地,一雙堅定有力的手扶住她。


    她聞到很淡的木香,是謝子介,他們離得如此近,簡直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新郎官扶著她,走到花轎前。


    第11章 嫁衣,婚禮,聊天


    陸媽媽這陣子實在是糾結,按理說,謝子介已經父母亡故,她又是謝子介母親的陪嫁,怎麽都算謝子介這邊的人。


    可她也早早答應過鹿瓊,等鹿瓊出嫁了,給她當女方長輩,鹿老爹他們不上心不要緊,她上心。


    輾轉反側了幾個晚上,陸媽媽幹脆不想了,兩邊一起來,謝子介托人找了紫檀木做簪子,她就去籌備嫁衣。


    紫檀名貴,放在曾經的謝家不算什麽,但在整個寶豐縣,除了見多識廣的行商,都沒有人見過。


    陸媽媽倒是不意外,她眼中少爺是很有本事的,一塊木頭而已,算什麽。


    陸媽媽沒用布坊的布,用的是她從謝家帶過來,壓箱底的好料子,她是白氏的陪嫁,白氏又想留個後手,她回寶豐的時候白氏沒少給她東西,上好的絲綢就有兩箱。


    裏麵有塊翠色的鮮亮綢子,陸媽媽早就打定主意,到時候給瓊娘添妝做嫁衣——朱氏的性子,是絕不肯給鹿瓊布料做衣裳的,她們瓊娘出嫁,總不能就穿件平日幹活的單衣吧?


    也不用找繡娘,陸媽媽自己上手,能從白家姑娘院子裏幾十個丫鬟裏殺出來,成功跟著白家姑娘嫁去謝家,陸媽媽的繡活絕對是一流的。


    拿到嫁衣的時候,別說鹿瓊,就連鹿大娘和正在和鹿瓊說起各種準備的鹿六嬸子都驚呆了,那根本不是寶豐縣能見到的東西,不,鹿大娘堅信,府城裏小姐們出嫁,都不一定能穿上這種華裳。


    絲綢如流水一樣在鹿瓊手裏滑過,上麵是金銀絲線勾勒的花紋,鹿瓊在陸媽媽笑眯眯的眼神裏穿上試了試,她烏發用釵子鬆鬆挽住,一身翠色長衣,一群人都看愣住了。


    鹿瓊常年勞作,高挑健壯,華裳在身也不會撐不住,裙擺層層疊疊拖到地,像白氏養的一院子秋海棠。


    “我們瓊娘長大了,”鹿大娘抹眼淚,她見鹿瓊也眼圈發紅,想哭的樣子,連忙道:“瓊娘不準哭,沾濕了衣裳,到時候幹了可就不鮮亮了。”


    鹿瓊忙把眼淚收回去,重重點頭:“嗯!”


    陸媽媽還笑眯眯看著她,等其餘人都出去了,才滿意地點點頭。


    她滿意的很矜持:“這衣裳配得上我們瓊娘。”


    沒等鹿瓊開口,她就截住話頭:“這顏色我一把年紀了,也不好穿戴,再說,瓊娘和少爺的婚事,我怎麽出力都是應該的。”


    是了,陸媽媽曾是謝秀才的家仆,鹿瓊一愣,她知道謝秀才資產頗豐,可回家養老的家仆都有這樣的資產,她今日才有了實感。


    陸媽媽拍拍她的手:“咱們以後一起過的日子還長著呢。”


    而現在,謝子介的眼中也是一片隱隱約約的翠色。


    唱完對拜,鹿瓊進屋,謝子介還要在外麵應酬一會兒,他掃視一圈沒看見朱氏,隻有一個陰著臉的鹿老爹,眼中透出一絲滿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這場婚事鹿老爹和朱氏都不滿意,鹿瓊也不想見他們,可一個人都不來,別人也是要犯嘀咕的。


    鹿老爹來就夠了,陰著臉一聲不吭更好,要是多說話謝子介也不怕,有的是人對付鹿老爹


    而能讓朱氏等人不來大鬧婚禮,這回做事的人有個好身手,也有個好腦子。


    謝子介父母雙亡,鹿瓊的爹娘有比沒有還差,但鹿大娘和陸媽媽一群人還是操持出來了極熱鬧的氣氛,頂多就是有幾個不了解內情的人歎一句,女兒出嫁當娘的和弟妹的在路上居然被牛車衝撞了,一家人隻有運氣極好的老爹來了,真是個命苦姑娘。


    謝子介在書院的同窗們和鹿家村的大嬸大叔們一起熱鬧,而新郎官踏過眾人,要來找新娘喝合巹酒了。


    酒是陸媽媽自己釀的,很甜,鹿瓊有些猶豫,他們權宜之計的婚禮,剪發是肯定不必的,這酒用喝嗎?


    “倒了不喝,浪費。”謝子介言簡意賅。


    是這個道理,鹿瓊毫不猶豫,任由謝子介和她衣袖相疊,飲下了合巹酒。


    謝子介垂眼,無聲的笑了下。


    飲完酒,鹿瓊又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放了,出嫁前鹿大娘她們是說過夫妻相處的敦倫之禮的,可她和謝秀才這婚事隻是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怎麽做,她又怕又羞,也不好意思問。


    幸好謝秀才沒讓她等,就又抱出來一卷被子,鋪到了不遠的榻上。


    鹿瓊不知道為何,居然鬆了口氣。


    這的確就是個權宜之計,她想。


    謝子介是不打算碰鹿瓊的。


    他們並不是真夫妻,隻是暫時居住在同一屋簷下,鹿瓊自當與她心愛之人圓房,而不是和權宜之計之下,注定將死的謝子介。


    他無法告訴鹿瓊“謝子介”的將死,但自然有其餘理由來推脫這事,不過鹿瓊也沒繼續問,似乎也一切都歸進“權宜之計”四個字當中,那也不錯。


    這榻是白日裏閑坐上麵的,尋常農家嫌棄這占地方,沒什麽用,屋子裏肯定沒有,謝子介這兩天找人弄了一個,陸媽媽也隻當他是少爺脾氣,講究,沒說什麽。


    謝子介道:“你睡床,我睡這裏。”


    他沒等鹿瓊推脫,自顧自脫了外袍,燭火下俊朗的臉龐是有些看不清的,但似乎更顯得眉眼深沉。


    謝子介隻著褻衣,鑽進了被子裏。


    鹿瓊等他進去,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一直盯著謝秀才看……她居然盯著謝秀才看人家脫衣裳……


    鹿瓊臉“騰”一下紅了,她鑽進床帳裏,兩下解了嫁衣,極其珍惜地疊好放好,才進了自己的被子。


    謝家的被子是陸媽媽新彈的,被麵是一對鴛鴦,柔軟又厚實,鹿瓊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快睡過去,可她翻來覆去好久,還是沒有睡意。


    鹿瓊悄悄睜眼,發現謝秀才披著外袍,正坐在榻上看著月亮的方向,紙糊的窗戶隱約透進來月光,給謝秀才蒙上了一層朦朧月色。


    她看不清謝秀才的表情,可能知道謝秀才很孤獨。


    “謝秀才,”她忍不住出聲。


    伴隨少女脆生生的嗓子,一室孤冷都散了,謝子介回身,帶著他慣有的溫和歉意:“可是吵到你了?我這就睡。”


    “沒有。”


    鹿瓊說完,又補充一句:“可我睡不著。”


    謝子介想了想,自己也縮進被子:“我給你講故事?”


    他小時候睡不著,他娘就是這樣做的。


    鹿瓊唇角忍不住彎起,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還有人會講故事哄睡呢?她隻是覺得剛剛的謝秀才表情太決絕了,像是要去做什麽不好的事。


    這讓鹿瓊忍不住打斷他。


    那就聽故事吧。


    “你不是好奇魚米之鄉麽?我給你講江南的風景。”


    他說得很平淡,鹿瓊好奇的,熟得更快的稻子,慧心寺裏貼了金箔的大佛,春夏秋冬高低起伏的景,還有謝家,他不好直說那是哪裏,隻能撿祖父秋天院子裏兩棵紅似火的楓樹,還有母親院子裏那一院子的秋海棠說。


    他前十五年去過那麽多地方,那時候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卻覺得恍如隔世。


    “真想去看看啊,”鹿瓊說。


    “會有機會的,”謝子介道,“但還要等等。”


    他沒說的是,剛被流民山匪踐踏了兩年的江南,現在可能比寶豐縣還荒蕪。


    “謝秀才。”


    “嗯?”


    鹿瓊忽然笑起來,她說:“好奇怪啊,陸媽媽還在外麵唱百年好合,咱們在聊江南。”


    她聲音脆脆著,很輕鬆的喜悅,謝子介聽她說完,伴著外麵的熱鬧,忍不住也笑起來。


    “是啊,好奇怪啊,”他輕聲說。


    那一室孤冷終於消失了,他認為的這輩子唯一一次婚禮,就這樣結束在了一夜好夢裏。


    第12章 詩,足衣


    鹿瓊睡得沉,醒的卻早,她迷迷糊糊坐起來,心裏懊惱起得遲了。


    每天早上是鹿瓊最忙的時候,燒水洗衣做飯,從天將明未明到天光大亮,是沒什麽清閑的,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躲懶的權利。


    她急忙去拿外衣,手卻觸到了柔軟的織物,混沌的腦子清醒了,眼前分明是翠色的嫁衣。


    是了,鹿瓊想起來,她已經嫁到謝家,和謝秀才有了“權宜之計”的婚姻。


    可這並沒有讓鹿瓊鬆口氣,反而更懊惱起來,本來就是謝秀才的好心相助,她要是再偷懶什麽也不做,那就真的太過分了。


    說起來,謝秀才呢?


    門簾被掀開了,謝子介走進來,見鹿瓊起來了,笑道:“還早,我覺少,你可再睡會。”


    鹿瓊搖頭:“我睡飽了。”


    謝子介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道:“陸媽媽做了粥和菜,你若起來了可去吃。”


    他們昨晚聊了很多,直到最後昏昏沉沉睡去,謝子介這兩年睡過很多地方,但很少睡好,他總是做夢,夢裏楓樹下琅琅書聲裏祖父還端坐著,謝家還沒倒,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十三郎。


    可昨夜聽著不遠處的清淺呼吸,他頭一次什麽也沒想,就陷入一夜好眠,甚至今日早早醒了。


    鹿瓊已經梳好了頭發,要去拿衣裳,嫁衣肯定是不能再穿的,幸好還有從家裏帶來的單衣。


    謝子介避開,去枕邊拿了個匣子,看見她穿的單衣,眉毛微挑,但還是什麽也沒說。


    陸媽媽已經做好了飯,鹿瓊暗暗決定,明日還是要早點起來忙活,按理說謝家也還有一堆的事要做,可陸媽媽手腳麻利又愛幹淨,昨晚他們睡下後已經收拾差不多了,以至於鹿瓊吃完飯,居然找不到有什麽要做的。


    陸媽媽更是讓她歇著,說哪有讓新婦幹活的道理,鹿瓊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也不是真的新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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