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娘人品很好,”鹿瓊想了想認真道,“她是怕我覺得做蒙書,她這樣的身世不合適。”


    “於大人自己是很愁於大娘以後要做什麽的,於大人的同僚們是知道,”謝子介解釋道,“於大娘這情況,於大人看中的佳婿不願意,願意的於大人看不中,於大人也不想把於大娘再嫁的遠遠的,畢竟是好容易尋回來的骨肉,你若是拉她做生意,於大人自然是千般萬般願意的,但你可要想好了。”


    拉上了於大娘,於大娘背後是於大人,可沒有反悔的餘地。


    鹿瓊想了想還是認真道:“謝秀才,我想好了。”


    “謝秀才,你幫忙再找個秀才來,或許他做的會比於大娘更精妙,可是秀才能懂得太多,做出來的卻不一定是孩子喜歡的。”


    而且精通詩畫的秀才,身價也不低,蒙書卻是貴不起來的。


    於大娘就不一樣了,她聰明、畫技好,也沒有書生的眼高於頂,了解人心是非常通徹的,


    那就是更完全合適的人了。


    畫師找好了,下一個問題就是怎麽做。


    最好也最省錢的自然是雕版,但彩色雕版,市麵上雖然也有,但造價貴,顏料也貴,木板子之外,鹿瓊也考慮了石印,當然,實在不行,就放棄彩色,或者手繪一部分彩色的蒙書,再做一些黑白的。


    他們第一個要試的就是小張師傅那種顏料。


    鹿瓊已經做好了這種顏料不行的準備,但萬萬沒想到,小張師傅那種顏料和雕版居然很搭,明明和香膏放在一塊會變得極其花臉,但是簡單調整過後,放到雕板上反而做出來的色彩清晰。比他們特意買的顏料還好些。


    粗糙還是粗糙的,但至少是彩色啊。


    小張師傅也是極其佩服鹿瓊的,不知道她是怎麽想到的這種點子。


    那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就是這種圖,到底孩子們喜不喜歡,於是鹿瓊就想到了程書然,這孩子是不喜歡讀書的,鹿瓊知道,可正是因為不喜歡讀書,又必須要讀,才適合來看看鹿瓊的畫書。


    要是換了前朝,鹿瓊這生意就做不了了,那是世家大族豪門林立的年代,讀書識字對於農家子來說是比登天還難,但本朝書價便宜,此外雕版也發達,而全民讀書之風盛行,不管你是商戶、農戶,都可以讀書科舉,一步登天。


    所以像府城這地方,家裏稍微有些錢的生意人們,都是很願意供出來幾個孩子讀書的。


    盡管這些孩子他們自己並不一定珍惜,也不一定讀得下去。


    製作雕版是複雜的,因此先讓於大娘做了幾頁詩經和三字經。確認了程書然這孩子是非常喜歡,並且程書然還說他身邊的孩子們也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定然也是很喜歡後,鹿瓊才鬆了一口氣,準備去做彩色雕版了。


    具體的就不需要鹿瓊來管了,大張師傅以前就是木匠,對這些很在行不說,還有幾個這方麵的朋友,他請那幾個匠人幫忙把其他部分做出來,最機密的部分由他自己操刀,除了小張師傅,誰也沒讓看,終於做出來了一套板子。


    畫和字是分開的,為了防止顏料暈開,大張師傅做了其他處理,鹿瓊沒聽懂,不過成品效果是非常好的,那就夠了。


    因為有字有畫,一本是做不了一整本蒙書的,手裏的本錢也不夠,就每本蒙書都先做了一部分——於大娘那裏,倒是全構思好了,隻等掙到錢就能繼續。


    小張師傅那個顏料的確降低了原料的成本,但鹿瓊那套手衣的錢,也可以說是全部搭進去了。


    而被送回家的程書然也讓全家人驚喜,“鹿娘子可真是神奇,”程童生喃喃道。


    不但她自己讀書快,怎麽讓程書然也讀書快樂起來呢?


    要知道他家就是開書鋪的,雖然主要賣的是話本,但是正經的啟蒙的書也都是不少的,程書然可從來沒翻過。


    時間再往往後推幾天,鹿瓊這一日早早便拉著謝子介來到了鋪子裏,大張師傅和小張師傅都在,胡夥計麽,則按照鹿瓊的吩咐去外麵找別的東西了,小張師傅拿著他的顏料,大張師傅則買了不少其他材料,謝子介在一旁看著他們一摞一摞的往裏麵運東西,也是有些好奇。


    連他也不知道鹿瓊到底想做什麽。


    鹿瓊指揮著眾人,有條不紊的把東西放好,然後又讓小張師傅把幾種顏料拿出來,各取了一小份,另外一邊大張師傅就把那些木板取出來,這一回謝子介知道是什麽東西了,他驚異道,:“雕版。”


    雕版是個好東西,謝子介最是清楚,不過,這不是印書用的嗎?鹿瓊難道是要做書坊鋪子?


    可是大周的書並不算很貴,讀書人眾多,書鋪也多得很,不少背後都有秀才,舉人,甚至進士老爺的噱頭。如果沒有一點特色的話,書鋪子是很難在府城立足。


    可鹿瓊已經很得意的把一個冊子給遞給了謝子介。


    “謝秀才,你看看這個孩子們會喜歡嗎?”


    程書然代表的是孩子,而謝秀才,鹿瓊要知道書生眼裏這套蒙書怎麽樣。


    圖比畫多的蒙書,做到了哪怕不識這字,看圖也能猜出來大概是什麽。


    “這……”謝十三郎也驚住了。


    他給鹿瓊的那種繪本,世家大族裏還是有幾本的,不過沒有蒙書。


    他雖然不覺得讀書是難事,但是他族中也是有怎麽也不願意讀書的兄弟的,家中的老人若是有了空,也會幫他們畫上幾筆引導向學,但是盡心盡力的做一整本,除非是專門請的畫師,否則不可能的,誰也沒那閑工夫。


    不想讀書也很好辦,打就是了。


    敲得嗷嗷大哭,看見書就打哆嗦,但是也沒地方去,就隻能含著眼淚讀書了,好用。


    但若是給了當時的那些兄弟們這樣一本書呢,謝子介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認,也許他們就不用挨打了。


    這種書是很薄的,此外他看了看紙質並不是很厚實,鹿瓊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手裏是沒有錢了,這種紙又便宜,而且容易印彩圖,就很好。”


    謝子介笑笑說:“這種紙就好。”


    他想的則是另一件事,粗糙的紙反而不顯得畫粗糙了,鹿瓊明顯不是要做大人物的生意,做得太精致,孩子們不敢看,反而不美。


    “你打算都做什麽書?”他問道,“若是繼續往上做,不少書你們恐怕是做不來的。”


    謝子介說的委婉,實際上何止是做不來,是根本就不能做,以圖示書本質其實是對書的一種解釋,蒙書也就罷了,繼續往上,有一些東西是當世鴻儒也都要相互爭辯的,鹿瓊和於大娘兩個弱女子,連讀書人都不是,做這個會很難,若是有個學問深厚的讀書人替他們把關還好,不然的話,狂生們鬧起來,鋪子都保不住。


    謝十三郎在學識上倒是勉強夠了,謝子介心中有些遺憾,若是謝家沒有倒,他自可求了祖父讓祖父幫忙做這一套書。


    鹿瓊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也沒想做那些呀,我隻是想著若我小時候能有這麽一套書,攢攢錢,努力買下一本,是不是就能早點讀書了?”


    讀書真是件好事


    謝子介怔忪,他想起來那個在書院門口,攥著銅板欲哭無淚的少女,最後道:“你說得很對。”


    鹿瓊第一次並沒有印太多,一來是人手和本錢不夠,大張師傅小張師傅,連胡夥計都上陣了十來天,也堪堪印出來了幾百本而已,除此以外,就算程書然說喜歡,鹿瓊也得看看這東西,到底受不受府城百姓的喜歡。


    畢竟她身上,還欠著謝秀才一整座院子呢。


    *


    蘭大娘帶著小孫子,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昨日因為讀書的事,蘭小郎和她又生氣了,蘭大娘每次看著孫子不好好讀書,心裏就著急。


    可是小孩子你是不能跟他吵的,越吵蘭小郎越不想讀書。哪能不讀書呢?哪怕以後不去考科舉,去做個賬房先生,或者去藥鋪裏當個學徒,你也得識字呀。


    還是日子過得太好了,蘭大娘和周圍的幾個大娘都這樣說,但話是這麽說,還是要想辦法讓孩子讀書的。


    蘭小郎已經八歲了,換了兩個先生。現在這個嚴厲,之前那個苦口婆心,無論哪個都沒治好蘭小郎這不愛讀書的毛病,今日還是蘭小郎和蘭大娘說:他有個同窗,給他推薦了一家鋪子,裏麵有非常好看的畫,啊,不!是書,所以他想來看看。


    蘭大娘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書,但有什麽辦法呢,自己跟著孫子來,要真是不太好的書,還能有個數,不然的話,孫子自己也會想辦法,從他娘那裏磨過來錢買書的。


    他知道孫子那個同窗叫做程書然,自己家裏就是開話本鋪子的,蘭大娘把程書然在心裏罵了個透,結果卻看到孫子並不是去程書然家那邊,反而去了——


    那不是胭脂鋪子嗎?蘭大娘有些意外。


    那家胭脂鋪子,蘭大娘是知道的,說起來她和那鋪子的主人還吵過一架,蘭大娘是有些貪小便宜的,那家裏麵的胭脂有幾種顏色,還便宜,蘭大娘就很喜歡,結果買了兩次,臉上就開始刺痛,除此以外還洗不掉,能多用些時候是好事,可是花了滿臉還洗不掉,那就不是好事了。


    蘭大娘吵完架後,神清氣爽,回去把那些瓶子什麽的全部都扔到了箱子裏,這胭脂鋪子要賣什麽書?不會是講塗脂抹粉的吧。


    這讓蘭大娘心裏更加憂愁了,張口想罵蘭小郎不好好讀正經的書,生生咽回肚子裏麵了。


    她也實在不想小孫子和自己繼續生氣了。


    抱著極度的不信任,蘭大娘帶著小孫子走到了這胭脂鋪子前,這才發現胭脂鋪子換來招牌,蘭大娘心裏終於高興了一點,她就說,這胭脂鋪子幹不下去吧。


    胭脂鋪子那個胡夥計還在,蘭大娘對胡夥計印象是不錯的,上次她和鋪子主人吵架,胡夥計也是盡力攔了,還向自己賠禮道歉,這新東家啊,讓胡夥計來看店是沒什麽問題的。


    隻是這鋪子前麵,也太吵了吧?怎麽這麽多人?


    蘭大娘走近了,這才發現,原來鋪子前麵是圍了一堆孩子。


    招呼這堆孩子的,則是話本鋪子的程三丁和程書然,這一大一小把這群孩子管得井井有條,這孩子們大多都是六七歲的樣子,有男有女,還都是梳著小揪揪的年紀,他們麵前呢,是一塊很大的石板。


    石板上麵則畫了一些動物,每個動物下麵都標了一句話。


    蘭大娘不識字,但蘭小郎是識字的,就算認識的不多,此時也能給蘭大娘介紹起來,那句是《三字經》裏的,下麵的圖也是,這句是《詩》裏麵的,所以便畫了裏麵的圖。


    石板很大,上每上這些動物都被片了小格子,旁邊呢,還放了一罐的顏料,做成了長條,每個孩子都能拿著顏料條在石板上畫來畫去,顏料並不是很結實的那種,下一個人畫了便會輕而易舉的覆蓋上一個人的顏色,另有程書然在那,還一臉汗津津的對著周圍的大娘們說道:“對,拿書來,一本書能畫兩個格子!”


    蘭大娘摸不著頭腦,這時候她對上了蘭小郎希冀的眼神:“阿奶我也想畫!”


    這鋪子可實在是太會耍滑頭了,蘭大娘在心裏罵著,還是抬步走了進去,可萬萬沒想到,鋪子裏兩個夥計居然說的是蘭大娘知道的書。


    “大娘要什麽?是《對韻》還是《三字經》?”那小的一點的夥計問蘭大娘。


    旁邊有一個大娘哎喲了一聲:“哎呀,你不是小張師傅嗎?怎麽不在工坊裏做活了?”


    小張師傅有些憨憨地笑了起來:“目前也沒什麽活,我們就這些書。”


    那個大娘嘰嘰喳喳的:“我看你們這書賣的不錯,你們呀,遲早還得再回去幹活的。你們掌櫃有能耐啊!”


    大張師傅沉穩道:“承您吉言。”


    打斷了這段閑扯。


    買什麽話本,蘭大娘是滿心不情願,甚至打算好了買回去就讓兒子把話本收掉,不準給小孫子看,可若是買《對韻》,她就是萬分情願啊!


    蘭大娘便道:“來一本詩經,再來一本《對韻》吧。”


    這《對韻》要說起來,家裏也是有的,紙還更好一點,可打開就看出來不一樣了,裏麵居然是有彩圖的,這圖再怎麽粗糙那也是彩的啊。


    別說是蘭小郎了,就連蘭大娘自己都一連翻了好幾頁,看著停不下來,你要他看那滿是墨字的書,蘭大娘不識字看不下去的,可是你讓他看這些動物啊、小人啊‘花呀草呀,那就很看得下去了。


    對於剛剛開始學字的蘭小郎來說,這書又是不一樣的感受,偶爾認識幾個字,他便驚喜萬分,若有不認識的,也要記下來,說等回去我去問夫子。


    還能有這種好事,蘭大娘感動得簡直要潸然淚下,他家不缺錢,因此至少買書的錢是不缺的,蘭大娘毫不猶豫道:“你這裏都有什麽類型的書,每本都給我包一個。”


    想了想又趕緊補充一句:“要適合我小孫子的。”


    小張師傅笑笑道:“我們店裏隻做蒙書,過些日子,您還能來買後麵的。”


    那可就太好了,蘭大娘提著一摞的書,心裏美得不行,又看到小孫子還眼巴巴的看著自己,這才一拍腦袋問道:“現在我們可以出去玩那個石板子了吧?”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小張師傅笑嗬嗬的。


    這一摞蒙書,還是求助於謝子介的。


    市麵上的蒙書,鹿瓊總共湊出來了六本,都是小孩子剛剛開蒙時候選的,但謝子介又幫她添了八本,總共湊了十四種。


    這些就是曾經謝家的珍藏了。


    謝子介還幫鹿瓊對這些書裏麵錯漏部分都進行了簡單修改,對於大娘的畫也進行了一些建議,也不是在畫工上,而是在內容的準確度和精細度上。


    就算來個老學究,看到這套書也挑不出來太多毛病的。


    那就隻剩下最後一件事了,這個鋪子要怎麽才能讓人知道呢?


    程書然拍著胸脯表示自己當仁不讓,他可以去請同窗們來看。


    他知道,隻有鹿瓊的鋪子生意好,他才能看到這些蒙書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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