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輕輕皺了下眉。


    季亦安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險她非常清楚,也相信季亦安可以自己處理好,她也不願多說。


    “國立叔的……屍體,還在這嗎?”宋初輕聲問。


    季亦安心尖一跳,垂眸看她。


    宋初微微笑了下,卻笑得有些勉強:“你放心,我不會衝動的,就帶我去看看吧,最後一麵了。”


    季亦安妥協了,他把宋初帶到了法醫室。


    為了防止有任何關鍵信息遺漏,鄭國立的屍體被進行了全麵的屍檢,身子上罩了防護布,隻露出麵部。


    他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麵色白的很,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仿佛臉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一般,看上去甚至不像個曾經活生生的人。


    宋初在看到他的瞬間,緊緊咬住了牙根。


    從最初聽到噩耗的衝動、茫然,到後來幾天的無可奈何與被動接受,到現在,她眼睜睜看著鄭國立就躺在她麵前,卻是早已沒了呼吸心跳的無奈。


    “宋初。”


    季亦安拉住她的手腕,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腕側,無聲的安撫。


    宋初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心口上破骨而生的、滴著鮮血的傷口被漸漸的撫平了。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我沒事。”


    宋初上前兩步,走到鄭國立身側。


    她忽然想到一個多月前的國立叔給他梳頭發時的場景。


    這個前半輩子打打殺殺衝鋒陷陣、後半輩子委屈窩在小餐館做一個沒脾氣的廚子的男人,從前那一身的健壯體格因為長久缺乏運動都消失了,所有人眼裏的老光棍,也曾經有過那樣柔軟的時候。


    宋初記得他的眼睛不再是非常清澈的了,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年廚房的油煙沾久了,他的瞳孔有些發黃,淡淡的血絲蛛網似的,漸漸低垂下去的腦袋像一株沒了生命力的野草。


    失去的妻子和在肚中已經孕育了8個月的女兒是他一輩子的痛。


    ***


    宋初:“所以你要是不介意,你幫我梳一個吧。”


    “啊?”


    鄭國立愣了愣,下意識抬眼去看姑娘那一頭柔順光亮的長發,可以看出是被精心打理的,還帶著非常好聞的洗發露香味。


    他局促地蜷了下手指,擺著手拒絕:“別別,我這剛做完菜手都有油味兒,哪能碰你的頭發。”


    “這有什麽關係。”


    宋初堅持,直接把手腕上的皮筋扯下來遞過去。


    鄭國立視線落在皮筋上,伸手去拿時連手都有些發抖。


    他站起來,走到宋初背後,小姑娘的頭發很滑,在指間有些冰冰涼涼的,跟他們這些男人又刺又硬的頭發不一樣。


    讓他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因為用力克製自己情緒,鄭國立的肩膀微微聳著,不再寬厚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臂膀支楞出來,看上去像坍弛的古樹。


    發絲被人輕柔地束起,鄭國立理順發絲的手指都在輕顫。


    宋初佯裝不知,繼續吃著菜。


    直到鄭國立終於艱難地倒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呼出來的氣息尾掉都染上了難以抑製的哽咽,他已經不再特別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僂著。


    終於替宋初梳完了頭發,他把那一尾辮子重新理了理。


    情緒也已經再也忍不住。


    他抬手緊緊地擋住了眼睛,泣不成聲。


    ***


    經過那麽多年的風雨,鄭國立早已經可見蒼老,但從前的傲骨仍在,這是不管他容貌身軀如何變化都不會改變的內在氣質。


    他為了使命犧牲了,成為廢墟、成為荒原,可他身後始終會站起來成片的追隨者。


    宋初安靜地看著他。


    “鄭隊他什麽時候才能回國。”


    季亦安說:“明天就火化了,骨灰會運回國,跟他妻子葬在一起。”


    宋初點頭,沉默了後一會兒又說:“也隻有在底下等著他的人了,除了你們就沒有人再去懷念他了。”


    季亦安無言,不知道如何安慰宋初,隻好摸了摸她的頭發。


    其實她有一顆非常難得的一片赤誠的心,隻是她自己不知道這一點。


    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的這顆心髒,都已經飽受摧殘過度使用了,他們或許已經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練就了一顆冷漠的心,或許已經在一次次的受傷中練就一顆堅硬的心。


    隻有宋初這一顆,從始至終都被她保護的非常好,沒有過度使用,沒有飽經摧殘。


    她在長久的自我封閉的同時,也使得她如今展現在季亦安麵前的這顆心是嶄新的。


    “他身上都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跟著他一並下葬的了吧?”


    “嗯。”


    鄭國立臥底身份特殊,從前的戒指、信物等一切有可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早就不在身邊了,他在這生活幾十年,卻也是飄零無根的幾十年。


    “那我送他一個禮物吧。”宋初輕聲,“不對,算不上禮物,留個念想吧,他這輩子都沒有女兒,叫我一聲’閨女‘,也是緣分。”


    季亦安沉默,看著宋初,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便看著宋初拿起一旁的一把剪刀,不帶猶豫地拎起自己的長發,從肩膀的位置一刀剪下去——


    她拿頭繩捆成一束,放在鄭國立旁邊。


    回頭看到季亦安疑惑的神情便笑了,解釋道:“國立叔他在他女兒快出生那段時間特地學過怎麽梳各種各樣的辮子,之前在撣邦我讓他幫我梳頭發,大概是觸動了吧,梳完以後他就哭了。”


    當時泣不成聲又竭力克製的模樣,還清晰的留存在宋初的記憶中。


    宋初原先及腰的長發被她毫無預兆的一剪刀隻堪堪到了肩膀,黑發鬆散地垂在纖細的頸側,唇紅齒白,卻是另一種美豔。


    季亦安勾起唇:“好姑娘。”


    “季隊——”


    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隨即門被打開了,蕭岩站在門外,看到短發的宋初愣了愣,倒沒問什麽,隻看著季亦安飛快說:“季隊,死亡的十一個毒販死亡照片傳來了。”


    季亦安神色一頓,知道蕭岩這個反應顯然是照片存在什麽疑點。


    宋初大方地聳肩,兩手一攤:“我先出去,你們聊。”


    “不、不是,我沒這個意思。”蕭岩說,“這個事情還要你也一起去看看。”


    宋初一愣:“死者身上是有什麽問題嗎。”


    季亦安揮手:“走,去辦公室說。”


    辦公桌上散著幾張剛剛拿到的死者照片,季亦安拿起一張細看,眉頭很快皺起來。


    “怎麽了?”宋初問,她並沒有看出什麽異常。


    “他們手臂上的傷……跟鄭隊的是一樣的。”


    “什麽……?”宋初一愣,抬眼看他。


    剛才鄭國立的身體是被防護布籠罩著的,所以宋初看不到他手臂上的傷。


    “他不是自殺嗎?”


    “是,死因就是自殺,但是我們在他手臂上還發現了利器割傷的痕跡,怕你難接受所以沒告訴你。”


    “利器?”宋初怔忪片刻,“你的意思是,同一種利器所傷,還是傷痕一樣?”


    (因為中間插了一段前麵v章的回憶內容,所以作畫裏補上這些字數~)


    第54章 第五十四滴毒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蕭岩吃驚。


    他一個在北京的人,怎麽會突然來金三角?現在他又藏身何處?


    他怎麽會知道鄭國立的真實身份,又為什麽要殺掉那些毒販?


    宋初皺著眉,須臾,低聲道:“我現在有一個想法,我還是堅持認為顧慈念是金三角你們還未查到的一個毒梟頭子,用那種方法殺掉那些毒販是為了讓我失去你們的信任,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然後他再次出現在我身邊,以救世主的身份,就像從前一樣。”


    季亦安撚了撚眉心,又輕輕搭上宋初的肩膀,摸了摸她的耳廓。


    接話道:“我還有個更恐怖的想法。”


    蕭岩一愣,隨即心底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什麽?”


    “弩古的身份信息,我們一點都沒掌握,現在我懷疑,這個顧慈念就是弩古。”


    宋初瞬間瞳孔一縮,難以置信的看向季亦安:“什麽……”


    “我後來去查過之前死在顧慈念手下的108個人,都是毒販。當時金三角還有一個大毒梟,後來被中緬合力一網打盡的,那些毒販都是那個毒梟手下的。大概是當時擋了顧慈念的路,弩古集團也是在那之後才快速發展,占據了這裏的主導勢力。”


    “除此之外,顧慈念逃離中國和金三角弩古集團建立的時間差也是吻合的。”


    蕭岩:“那伽蘇?”


    “顧慈念是典型的反社會型人格,他的很多行為都不能用常理來思考。但是殺了伽蘇後所有人都以為是宋初捅給了警方,卻除了幾個混混外就沒有人找宋初的麻煩,作為伽蘇上層的弩古也沒有,這種情況下,毒販不可能不報複,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除非……”


    宋初接過話頭:“除非,顧慈念就是弩古,他不會殺我。”


    蕭岩覺得自己這幾天一定靈魂出竅了,否則為什麽怎麽都跟不上他們的節奏,好一會兒才問道:“他為什麽不會殺你。”


    宋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底卻沒有一點笑意:“為什麽?因為他愛我啊。”


    蕭岩震驚:“……啊??”


    季亦安也是無奈了,覬覦自家女朋友的居然是這號人物,他歎了口氣,給蕭岩解釋:“顧慈念對宋初的情感很複雜,這個具體需要犯罪心理學家給出確切解釋,總之就是顧慈念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宋初。”


    好一會兒蕭岩才算是勉強接受了這號說法:“如果顧慈念真就是弩古,那我們豈不是已經掌握了關於弩古的大量信息了?”


    “是,這是目前一堆壞消息裏唯一的好消息了。”季亦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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