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真的事情韓涯也明白。


    若說對趙錫而言這世上什麽最重要,大概除了太子的責任便是趙真。不,有時候,太子的責任或許都要為趙真讓步。他在趙真身上投入了太多、甚至於比如何當一名優秀的太子更多的精力情感,想要收回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韓涯在知道趙真與趙錫沒有血緣關係的時候,其實是深覺危機的。


    他作為趙錫最要好的朋友,看得最清楚。以趙錫對趙真的在意程度,兩人若真是兄妹關係還好,趙錫會克己複禮。但兩人一旦不再是兄妹了,趙錫或許便不在會克製自己漫溢的感情,漫溢的感情發展到最後會變成什麽樣——韓涯覺得瞧瞧皇帝再未娶過新後的行為中,便可窺一斑。


    在韓涯看來,沒有皇室血統,僅有皇帝憐愛的趙真是絕不合適成為太子妃的。尤其是對方還有著“聯邦血統”這樣的身份。趙錫持續發酵他對趙真的感情隻有弊端沒有益處。楚檀依然在明麵上與太子對立,若是趙錫不願低頭娶楚逸為太子妃,那麽他就需要另娶一位強勢諸侯之女來進一步強化自身在議會中與楚檀的對抗能力。


    總歸無論娶誰,趙錫都不應該再偏愛他的“表妹”了。


    韓涯在趙錫查閱新聞的空蕩忍不住多說了句:“殿下,陛下已經將趙真殿下交由吳秦將軍照顧。於情於理,您都該避嫌。”


    趙錫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韓涯。


    他有著淺褐色的瞳孔,平日裏瞧著溫暖,所以即便變冷,瞧著也要比旁人更溫和些。不過韓涯不會將這點溫暖當做趙錫的寬容。


    他知道自己碰到趙錫的底線了。


    韓涯歎了口氣,決議不再提及趙真相關,重新開口說:“殿下怎麽看這篇新聞稿?”


    趙錫也沒有去刻意糾纏韓涯的“越線”,他看了片刻後,說:“看起來楚檀是真想要用趙裏來幫他籠絡一些軍中勢力。”


    韓涯見趙錫在這點上仍看得清楚,不由鬆了口氣。


    他在趙錫的示意下坐在了趙錫對麵的客椅上,詢問道:“殿下上次去過第三軍校,您認為情況如何?”


    趙錫說:“趙裏性格桀驁卻也聰明,雖然得到了第三軍校,卻也未能完全將其掌控。第三軍校的改革是由共和派的殷誓、代表軍權的吳琰、趙裏,三方合作共贏的成果。它目前的狀態,倒有點像帝國的政局,沒有誰能夠完全掌控,卻都對其有一定的影響力。”


    韓涯提醒:“這篇稿子出來就未必了。第三軍校骨子裏慕強,皇女取得這樣的成績,第三軍校拜服她的人會越來越多,殷誓與武侯漸漸被架空也是可以預計之事。”


    趙錫一時沒有開口。


    韓涯說:“我知道殿下認為區區普蘭軍而已,給了皇女也不是大事。畢竟吳秦將軍總是支持您的。”


    “可是殿下,您已經因為試探楚檀以及對皇女的憐憫,為她求來繼承權了——帝國百年都未曾再出現過雙繼承人的情況。唯一繼承製的打破,會使原本靜止的水麵再次流動。若是皇女如我們調查的一般,隻是個蠻狠鬥勇之徒也就罷了,予她繼承權甚至是對我們有利的。可如今眼看著調查有誤,皇女有勇有謀,甚至具備一定的政治天賦。殿下,我們走錯了一步,急需重新思量如今的局勢了。”


    “楚檀是無利不起之人,三校聯合運動會這樣的小事,他本不該去。他既然親自去了,還撰寫了這樣的新聞稿,便顯然是從皇女身上瞧見了對抗我們的可能。對於楚檀這個人,我從是不吝於以最壞去揣度他的。”


    “從前的楚檀我不了解,但自我進入議會,與他正麵交鋒以來,我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沒有底線,沒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他是敢在四百多年後,再重演一次當年乾皇之亂——”


    韓涯的話沒有說完。


    趙錫打斷了他。


    “韓涯。”他壓低了尾音,“有些話你我心知就可以了,沒必要說出口。”


    韓涯心知自己話說過了。


    他歎了口氣和趙錫說:“總之,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我認為還是要防備楚檀利用皇女危害殿下。不過這件事需得從長計議,如今我們最該做的,是想打壓民眾對皇女擁戴。皇女因從軍一事,在民眾心中呼聲頗高,殿下是否也做些什麽呢?”


    趙錫了解韓涯,對方說到這裏,他便明白了韓涯想要表達的。


    趙錫蹙眉說:“你希望我在這個時候,再次出巡?”


    韓涯看出了趙錫的不願意。他雖然不想提起趙真,不過這會兒趙真倒是個好理由。


    他建議說:“殿下或許可以巡視第三星域,第三星域也是軍事大區,您親自前往,不論是對軍隊而言,而是對民眾而言,都是極佳的宣傳形象。”


    趙錫明白韓涯的苦心。


    他略頓一瞬,接受了韓涯的建議。


    同時,趙錫說:“你說得對,除了這件事外,楚檀的心思也不得不防。不管他想利用趙裏做什麽,隻要打壓下趙裏在軍校學生中的威望,讓趙裏對他毫無價值,他便什麽也做不了。”


    韓涯:“這會不會太迂回了?”


    趙錫看著自己的朋友說:“我雖然不喜歡趙裏,但你總不會想建議我對自己的親妹妹刀刃相向。韓涯,連親人都下得去手的君主,也不會對股肱之臣心懷感念。”他甚至笑了笑:“你希望我做這種君主嗎?”


    韓涯背後激起一陣冷汗。


    他感情難辨地看著趙錫。從感情來說,他當然喜歡這樣的趙錫,可從理智來說,他卻會擔心這樣的趙錫會在楚檀那樣心狠手辣的家夥手中吃虧。


    韓涯歎了口氣:“我明白了,我會去安排,通知賽委會禁止皇女參與格鬥競技,阻止她的影響擴大。”


    趙錫認同了韓涯的決議。


    帝都的夜晚很安寧。


    趙真趴在窗口,瞧著夜空中閃爍的,那些宇宙中遙遠的恒星。


    她心想:趙裏在做什麽呢,是不是在做很厲害的事情呢?


    趙真低聲道:“我真想立刻變得厲害一些。”


    ——厲害到可以隨心所欲地,不用向任何人申請地、自由去向任何地方。


    ——有趙裏在的地方。


    ·


    於此同時。


    與王星時差不過六小時的黎裏,在睡了一覺後,於下午收到了來自賽委會的通知。


    她被禁賽了。


    理由是她的聖禮太過bug,參加對其他學生過於不公。可聖禮作為宗室生來具備的力量,禁掉聖禮好像不太合適,賽委會左右權衡,決定禁掉黎裏。


    黎裏看著這項決定,心裏隻有兩個想法。


    第一,幸虧卡羅爾挑釁,她把機甲五項挑完了。


    第二,這理由怎麽這麽像她用來ban掉君瑤比賽資格時用的,這也是天道好輪回嗎?


    第71章


    黎裏被禁賽的事很快傳遍了學校。


    對手們自然是鬆了口氣,畢竟攔下等離子炮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皇女瞧著也不像是全然不通拳腳——勝率太低了,對上基本就沒有勝的可能。


    對手們高興,第三軍校的學生們自然不高興。


    怎麽的,我們在學校裏都能接受皇女開槍炮擊,你們一群外頭的還不能接受教育了?


    這麽脆弱當什麽士兵,都回家繼承家業好啦!


    這般突兀的規則,連崇尚公平正義的殷誓都覺出了不對。


    他試探問了句:“會不會是寒地校長的意思?”


    黎裏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她出風頭,最受影響的自然是第五軍校,若說第五軍校為了報複從而做出這樣的行徑,也算合理。


    隻是她先前剛剛和卡羅爾交涉過,明白第五軍校的處境。寒地如果真是有心幫扶第五軍校的“好校長”,便不可能讓卡羅爾會想到來找她。


    說是寒地,動機是有,但不足夠。


    黎裏垂眸思忖片刻,忽而問殷誓:“六大諸侯,你了解多少?”


    殷誓是殷家人,對六大諸侯還真從長輩處聽過不少。他說:“六大諸侯,楚吳為首。不過在吳秦將軍退出議會後,吳家在七人會議的地位也日益愈下,我曾聽長輩們提起過,說吳家這一票幾乎已等同於棄權票,在議會鬥爭中兩不得罪,事不關己絕不開口。”


    “除卻楚侯外,六姓下排,便是韓氏與皇室同姓的趙氏。韓侯年事已高,議會的投票權已在五年前移交給了自己的老來子韓涯,也就下一任的韓侯。韓涯與太子殿下同歲,是多年同學,感情甚篤,在議會中基本算是太子的票倉之一。”


    “趙侯趙妍年紀尚輕,雖未在帝國擔任要職,但她的祖父曾是上一代議會長,加上她行事飄忽,既不是堅定的太子派也不是全然認同楚侯的行為,遊走在中間,瞧著是全憑心意作為,但正是這飄忽不定,讓太子與楚侯都認為她是尚可爭取的人選,對她諸多禮讓,反維係住了趙氏在議會中的影響。”


    黎裏問:“那剩下的,燕、衛兩家,便是太子與楚侯的牆頭草了?”


    殷誓點頭:“燕氏沒什麽好說的,誰強選誰,如今楚侯勢強,他們自然是不敢違逆楚侯。”


    “衛氏從前也是,不過近年來有所變化。這代衛氏有人在內閣中擔任著外務部部長,衛氏算是這一屆議會中新崛起的姓氏,不過崛起並未令他們狂妄,他們在斟酌後,同樣也在議會中選擇了楚侯。”


    黎裏好奇:“這麽說來,算上楚檀自己,七人議會如今作數的七張票裏,他穩握三票。趙妍說是中立,實則還是投給楚檀那邊比較多吧?”


    她了解楚檀:“不然以楚議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給她禮遇。”


    殷誓點了頭。


    見殷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黎裏無語了:“過半諸侯都站在了楚檀這邊。選楚檀,卻不選趙錫。好家夥,趙錫這麽不得人心?他作為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這麽沒用的?”


    殷誓笑道:“倒也不是不得人心。議會的存在,本就有共享皇權的意思。皇帝並非無所不能,能控製議會的人,才是帝國真正的實權派。六大諸侯受開國皇帝敕封共享皇權,誰當皇帝都動不了他們,真正能夠令他們心動的隻有實質上的好處。”


    “如今皇帝多年不理事,內政全由楚侯一手把控。太子殿下給不出切實的權位,他們自然會倒向年長些的楚侯。”


    黎裏明白了殷誓的意思:“所以,當楚侯死亡、亦或者力不從心之際,甚至更早些,當趙錫登位,他以皇帝的身份理所當然接手內政權時,這些如今倒向楚侯的諸侯自然而然也會倒向趙錫?”


    黎裏咂舌:“好家夥。皇帝一茬茬換,六大諸侯永立不倒——開國皇帝留下這種爛攤子,這都快要讓我覺得他當年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六大諸侯手裏了。”


    殷誓聽到黎裏這話錯愕了一瞬。


    他覺得自己作為共和黨,如今和黎裏說的這些有關皇室的話已經非常冒犯了,不想黎裏一張口,對自己祖先的評價竟然比他冒犯十倍。殷誓覺得哭笑不得,他在黎裏催促的眼神中,隻得先頷首回答:“沒錯。這也是殷家長輩們不認可議會製的原因,它不為求公平的產物,隻是一群貪婪者分割財權的交涉所罷了。”


    黎裏表示認同。


    殷誓見狀,低聲多說了句:“不過,話雖這麽說。七人議會製切切實實帶來了整個宗室同氣連枝的效果的,內閣想要推翻七人議會著實困難,而若不能動搖七人議會製,動搖皇權也無疑是癡人說夢。所以,從我這一代開始……”


    黎裏接口說:“你們從軍了嘛。不過雖然從軍了,也還是沒有想過要造反什麽的,我知道我明白,放心,我這裏言論自由。”


    殷誓苦笑:“上一次,殿下您明明還在笑話我們的這種想法軟弱無用。”


    黎裏哈哈一笑。


    她現在還是這麽想,不過既然目前已經算是半個朋友了,傷人的話就不合適再說了。


    黎裏說:“我以前也是激進了一點,各種方法總要嚐試,能和平演變自然是好的。”


    黎裏嘴上這麽說中,心裏又補充道:當然了,和平演變,也得是槍口指著敵人腦門才能做到的。隔著一千米打槍都沒用。


    殷誓也算了解黎裏了,自然知道這不是她的真心話。


    他也承認在這方麵殷家的軟弱性,掠過這個話題,與黎裏說起其他。


    殷誓說:“殿下突然提起六大諸侯,是覺得禁賽的事情會和他們有關嗎?”


    黎裏說:“寒地不做的話,有能耐做到讓賽組會聽話禁我賽的,就隻有擁有實權的諸侯了。楚檀……因為個人願意,他目前不會做阻礙我的事,吳秦將軍不屑於做這些,想來想去,隻有王星能做到這事。而他們做這事的緣故吧……”


    黎裏想到外宣部記者寫得那篇報道。


    她歎了口氣:“趙錫和楚檀打架,我倒黴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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