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一伸懶腰,跟她說:“今天一定是奇怪的日子,因為我老碰到奇怪的人。”


    她先抬起頭看著我,然後視線又回到電視上,換了一個頻道。說:“小皮。去告訴那個人,今天是我生日。”


    “啊?”我很驚訝,停止伸懶腰的動作,問她:“真的嗎?”


    “騙你幹嘛?”


    “為什麽現在才說?”


    “這十年來,我並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有什麽好說的。”


    她的反應很平淡。


    我迅速起身,先檢查一下皮夾有沒有錢,轉身走到陽台。


    “你要幹嘛?”她轉頭看著我。


    “去買蛋糕啊。”


    “這麽晚了,蛋糕店早關門了。”


    “忠孝東路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蛋糕店。”


    “不用了。”她又將視線轉回電視上:“何必那麽麻煩。”


    我沒回話,一麵用手開門,一麵用腳穿鞋子。


    “喂!”她叫了一聲:“太晚了,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來,別擔心。”我走出門一步,又探頭回來往客廳:“是28歲,沒錯吧?”


    “對啦!”她似乎很不情願。


    “你要那種28的數字蠟燭?還是兩根大蠟燭、八根小蠟燭?”


    “隨便。”


    我再走出一步,又回過頭:“確定是28嗎?你看起來真的不像。”


    “柯誌宏!”她突然站起身大聲說。


    我用跑的出門。


    深夜的出租車通常不會開進小巷子,所以我得跑一段距離。


    上了出租車,直奔忠孝東路的蛋糕店。


    我一進蛋糕店,隨便指著一個冰櫃中的蛋糕:“就這個。”


    老板慢條斯理地拿出蛋糕,準備包裝時,問我:“過生日的人,是你的親人?朋友?還是你喜歡的人?”


    “有差別嗎?”我很疑惑。


    “當然有差囉,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他笑了一笑:“如果是親人,我們會用親人包裝法。如果是朋友,我們會多送幾個紙盤子。如果是你喜歡的人,我們會送一張卡片。”


    “啊?為什麽?”


    “如果是親人,綁蛋糕的結會比較好解,這樣就不必用剪刀剪繩子。


    剪繩子不太吉利,會折壽星的壽,我們都希望壽星長命百歲吧。“


    他停止手邊的動作,又接著說:“如果是朋友,吃蛋糕時會喜歡砸壽星的臉,我們當然要提供更多的紙盤子。如果是喜歡的人,一定要借著生日,寫點情意綿綿的話,所以我們會給你一張卡片。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好。”我不加思索,趕緊說:“她三種都是。”


    “喔?”他先是楞了一下,又笑著說:“先生,你很會做生意喔。要不要考慮來我們店裏上班?”


    “別開玩笑了。”我很著急:“請快一點。”


    “好吧。”他又笑了笑:“那我就用親人包裝法,再多送你幾個紙盤子和一張卡片。”


    “嗯。請快一點。”


    他包裝蛋糕時,我頻頻看表,心裏很急。


    “先生,請在這張卡片上寫字吧。”


    “我回去再寫。”


    “這樣不行喔。這個蛋糕是由我們店裏賣出去的,我們一定要負責,所以請你寫幾句話。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我立刻在卡片上寫上:玫瑰,祝你生日快樂。


    “這樣而已嗎?”他搖搖頭:“誠意不夠,會影響本店的信譽。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我又加上: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你。


    “還是不夠誠意。”他又搖搖頭。


    我隻好再加上:願你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嗯……勉強可以。請再簽個名吧。”


    我簽上:柯誌宏。


    “柯誌宏?這名字很普通,確定是你本人嗎?你有帶身份證嗎?”


    “喂。”


    “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是專業的蛋糕店,一定要很認真。”


    我還真的掏出身份證給他看我的名字。


    “對了,過生日的人幾歲?”他又問。


    “28。”


    “先生,原來你喜歡小你十歲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聲音突然變大。


    “哈哈,我開玩笑的。”他笑得很開心:“先生啊,幫人慶生時要放輕鬆。這是專業的蛋糕店給你的建議。”


    我心裏罵了一句混蛋,趕緊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準備付帳走人。


    他拿著那張鈔票,雙手舉高,在燈光下看了半天。


    “怎麽了?”我很緊張:“是假鈔嗎?”


    “喔。”他仍然繼續看著那張鈔票:“這是真鈔啊。”


    “那你幹嘛看那麽久?”


    “你不覺得這種藍色的鈔票,在燈光下看起來很美?”


    “喂!快找錢!”


    “是的。”他收下鈔票說:“一共是360元,要找你540元。”


    “是640元才對。”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店裏上班?即使在這種心急的情況,你的算術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簡單。”


    “喂!”我聲音愈來愈大:“快找錢!”


    拿了零錢和蛋糕,我立刻衝出店門。


    “先生啊,下次千萬不要再忘了你喜歡的人的生日喔,不然買蛋糕時會被捉弄啊。這是專業的蛋糕店……”


    他的聲音還在我背後響起,不過他後麵說什麽我就沒聽到了。


    上了出租車,回到樓下。


    我立刻衝進門,上電梯,跑回七c。“夜玫瑰”〈13。6〉byjht。隻剩六分鍾就12點了,我趕緊把蛋糕放在茶幾上,解繩子。


    混蛋,什麽叫親人包裝法?結還是打得那麽緊。


    我隻好用嘴巴幫手的忙,努力解開繩子。


    “用剪刀吧。”葉梅桂拿了把剪刀遞過來。


    “不行。”我嘴裏咬著繩子,搖搖頭,含糊地說著。


    “如果要用牙齒,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著說。


    呼……總算解開了。


    我拿出蛋糕,把蠟燭插上,急著點火,卻找不到打火機。


    “打火機、打火機……”


    我把蠟燭拔出,跑到廚房,扭開瓦斯爐,點燃後,再插回蛋糕上。


    “關燈、關燈……”


    我站起身,準備跑去關燈。


    “等等。”葉梅桂突然說。


    “你看你,滿頭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裏拿著麵紙,幫我擦去額頭的汗。


    “待會再擦吧,快12點了。”


    “不行。”她又換了一張新的麵紙:“把汗擦幹再說。”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關燈了吧。”


    “嗯。”


    我關了燈,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嚨,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腳,邊拍邊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你搶拍了。”


    “沒關係的,先讓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麽快,是詛咒我快死嗎?”


    我隻好放慢速度,再唱:“祝你生日快樂……”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過日子嗎?”


    “玫瑰,別玩了。讓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開心。


    “許願吧。”唱完生日快樂歌後,我說:“可以許三個願望,前麵兩個說出來,最後一個不要說。”


    “嗯。”她雙手合十,閉上眼,低著頭,輕聲說:“第一個願望,我希望那個人以後不迷糊,凡事都會小心點。”


    她這次講那個人時,不再加重音,隻是輕輕帶過。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那個人工作順利,日子過得平平安安。”


    “第三個願望千萬別說出來喔。”我低聲叮嚀她:“也不要把願望浪費在我身上。”


    “你管我。”她睜開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說那個人就是你嗎?”


    “喔。既然不是我的話,那我就可以繼續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順……”


    “喂!”她打斷我的話:“別亂說。”


    “好。”我笑了笑:“趕快許最後一個願望吧。”


    葉梅桂又閉上眼、低下頭,雙手合十。


    看起來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緊緊包著花蕊。


    客廳內沒有燈光,隻有微弱的蠟燭火光。


    於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搖曳的夜玫瑰,靜謐而嬌媚。


    並且安靜地,等著綻放。


    她許完願,吹熄蠟燭,我再打亮客廳的燈,離12點隻剩30秒了。


    “好險喔。”我笑了笑,跟她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也笑了笑。


    然後她切開蛋糕,我們坐下來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邊的沙發,而不是靠陽台的那張沙發。


    “咦?這張沙發好像比較軟。”我在沙發上坐著,彈來彈去。


    “是嗎?”她淡淡地說:“那你以後就坐這裏好了。”


    “真的可以嗎?”我問。


    “廢話。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幹嘛?”


    “我好感動。”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我真的好感動。”


    “喂!”


    “玫瑰。”


    “又想幹嘛?”


    “很抱歉,時間太倉促,我沒準備禮物。”


    “又沒關係。你已經買了蛋糕,我就很高興了。不用再送我禮物。”


    “是嗎?”我拍拍胸口:“還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禮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你的禮物太難送了。”


    “為什麽?”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禮物可以配得上你。”


    “無聊。”


    她拿起裝著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裏麵:“怎麽有這麽多紙盤子?”


    “喔。”我隻好說:“那個老板很客氣,他多送的。”


    我當然不敢告訴她,這是可以用來裝蛋糕然後往臉上砸的。


    因為我一定不夠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臉上砸時,未必會眨眼睛。


    “咦?還有一張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著上麵的字。然後念出:“玫瑰,祝你生日快樂。”


    “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你。”


    “願你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頭:“當時很趕,字跡比較潦草。”


    “不會的。”她笑了笑:“寫得很好看。”


    她又仔細地看著那張卡片,然後說:“不過,願你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這句,寫得不好。”


    “哪裏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為什麽?”


    我不僅疑惑,而且很緊張。


    因為如果連葉梅桂都說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話,我豈不是成了“亡鈇意鄰”那篇文章中所說的,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幹嘛還像不像的。”


    葉梅桂笑得很開心,眼神蕩漾出笑意,聲音充滿熱情。


    剛剛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這時候綻放。


    我終於明白了,我絕對不是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因為……


    葉梅桂就是夜玫瑰。


    “夜玫瑰”〈13。7〉byjht。“學弟,快!”學姐喘著氣:“快邀我。”


    我不加思索,挺胸收小腹、直身行禮、膝蓋不彎曲。


    右手平伸,再往身體左下方畫一個完美的圓弧。


    我右手動作剛停,學姐的右手幾乎在同時輕拉裙襬,並彎下膝。


    學姐轉頭朝著向她跑過來準備邀舞的人,微微一笑、聳聳肩。


    然後拉著我右手,準備就定位。就定位後,她說:“學弟,你這次的動作很標準。”


    “謝謝學姐。”


    “可惜,還有一個瑕疵。”


    “瑕疵?”


    “嗯。你並沒有麵帶微笑。”學姐轉身麵對著我:“來,再微笑一次讓我看看。”


    我努力牽動嘴角,想拉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表達微笑。


    可是嘴角好像有千斤重,我怎麽拉也拉不起來。


    學姐靜靜看了我一會,最後說:“沒關係的,不必勉強。”


    學姐,這已經是我們在廣場上的最後一支舞了。


    無論如何,我是沒辦法微笑的。


    在“thstdance”最後一支舞時,燈通常是暗的。


    因為大家習慣在黑暗中,告別。


    所以“夜玫瑰”的音樂快響起前,燈光漸漸暗了下來。


    雖然在黑暗中,我還是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學姐的眼睛。


    但我卻看不清她的臉。


    我不斷繞著學姐轉動,眼睛一直看著學姐的眼神。


    我彷佛看到夜玫瑰的花瓣、花蕊,還有花瓣上若隱若現的水珠。


    學姐輕聲唱著夜玫瑰,聲音雖輕,卻很清楚。


    “花影相依偎”這句,學姐唱得好有味道。


    每當聽到學姐唱這句時,我總會看到一朵,黑夜中悄然佇立在荒野的夜玫瑰。


    而陪伴她的,隻有柔弱月色映照下,自己孤單的影子。


    學姐寂不寂寞,我並不知道。


    雖然學姐是孤兒,但在社團內,她一定不孤單。


    因為社團就是她的家,而且有太多人喜歡她。


    可是過了今晚,學姐就要離開了。


    她一定會覺得孤單吧?


    學姐的歌聲,讓我聽到入神,而忘記腳下的動作。


    等我驚覺時,音樂已經走到“花夢托付誰……”。


    夜玫瑰結束了。


    音樂一停,便有好多人摸黑來跟學姐告別,學姐笑得好開心。


    等身旁的人一一離去,她在黑暗中四處張望,很快便發現了我。


    她對我招了招手,我馬上走過去。


    “要不是以前常在黑暗中找你,現在就找不到了。”


    學姐笑了一笑,然後說:“陪我走一段路吧。”


    “嗯。”


    我們離開廣場,一路上都沒有交談,往學姐的腳踏車走去。


    她走得很慢,偶爾還會回頭往廣場的方向看。


    我很想告訴學姐,即使離開了廣場,她也絕對不會孤單。


    因為學姐是一朵嬌媚的夜玫瑰,雖然也許她是孤單地綻放,但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她、親近她。


    終於到了學姐停放腳踏車的地方。


    學姐握著把手,輕輕踢掉支撐架,轉頭跟我說:“學弟,我下星期就會到台北了。”


    “學姐找到工作了嗎?”


    “嗯,找到了。”


    “恭喜學姐。”


    “謝謝。”她笑一笑。


    “下學期開始,你就大四了。要做學弟妹們的榜樣哦。”


    “喔,好。”


    “不僅是邀舞時要麵帶微笑,跳舞時也是。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邀舞要大方、跳舞要輕鬆、學舞要認真。明白嗎?”


    “嗯。我明白了。”


    學姐牽著腳踏車,開始往前走。我也跟在她身後。


    “好像還有很多話要交代,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學姐笑了笑:“你會覺得學姐囉唆嗎?”


    “不會的,學姐。我喜歡聽學姐說話。”


    “那你喜歡聽我唱歌嗎?”


    “嗯。學姐唱歌很好聽。”


    “謝謝。”


    “你以後……”學姐又看了看廣場的方向:“要記得多跟自己,也多跟別人說話。你的話太少了。”


    “學姐,你放心。我會努力的。”


    “嗯。這樣就好。”學姐又笑了。


    學姐停下腳步,左腳踩上腳踏車的踏板,突然轉頭問我:“學弟,你覺得夜玫瑰是什麽?”


    “夜玫瑰是一首歌、一支舞,還有……”我想了一下:“還有學姐也很像夜玫瑰。”


    “我像嗎?”


    “嗯。”我點點頭:“學姐很像夜玫瑰。”


    學姐笑了起來,那眼神、那笑容,根本就是夜玫瑰。


    “學弟,你喜歡夜玫瑰嗎?”


    “學姐,我喜歡夜玫瑰。”


    “真的嗎?”


    “嗯。”


    “好。現在我們不要互稱學姐學弟。”學姐笑了笑:“你告訴我,你喜歡夜玫瑰嗎?”


    “我喜歡夜玫瑰。”


    “我再問一次哦。”


    “好。”


    “你喜歡夜玫瑰嗎?”


    “我喜歡夜玫瑰。”


    “記住你現在的聲音和語氣。”學姐終於跨上車,說:“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你一定要再說一次。”


    “好。”


    “不要忘了這個約定哦。”


    “嗯。我不會忘記。”


    “可以再說一遍嗎?”


    “我喜歡夜玫瑰。”


    “再一遍。好嗎?”


    “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點點頭,騎車離去。


    騎了十幾公尺遠,又轉過頭跟我揮揮手。


    我聽到學姐在唱“夜玫瑰”。


    沒錯,學姐在唱歌,我聽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這句。


    學姐總共轉了兩次頭,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後就不再回頭了。


    我看著學姐的背影,漸行漸遠;聽見學姐的歌聲,愈遠愈細。


    夜玫瑰在我眼裏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一個轉角。


    夜玫瑰一離開我視線,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學姐,你聽到了嗎?”我大聲說:“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


    “你聽到了嗎?”


    “我喜歡夜玫瑰。”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學姐。


    “夜玫瑰”〈14。1〉byjht。葉梅桂終於回到幼兒園上班了。


    我的生活習慣,又要再改變一次。


    因為葉梅桂得早點上課,所以我起床時,她已經出門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運或坐公車上班,我總能在出門前,看見她。


    現在突然無法在出門上班前看到她,我覺得好不習慣。


    甚至可以說,我幾乎不想出門。


    葉梅桂到幼兒園上課的第一天,她在茶幾上留了一張字條。


    她用一杯半滿的水壓住那張字條,字條上還放了一顆維他命丸。


    字條上寫著:“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然後畫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畫得很仔細,甚至還有枝葉,葉脈條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線條也都很清楚。


    我看著字條上的玫瑰花,一直發呆。


    等我醒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天我遲到了十分鍾。


    我總是把字條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後收進皮夾。


    每當在公司覺得累時,便會拿出字條,看著玫瑰。


    到今天為止,我皮夾裏已經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時,是騎機車上班。


    剛來台北時,我可以立刻養成搭捷運上班的習慣。


    捷運暫停而改坐公車上班的那段時間,我也能適應。


    又再回到搭捷運上班時,我更可以馬上進入狀況。


    但現在每天上班前看不到葉梅桂,我說什麽也無法習慣。


    在九朵玫瑰的時間中,疏洪道反而跟原杉子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吃過飯後,他總會拉我過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後,他會在吧台邊和原杉子聊天。


    有時我會在店門外等他,如果等得久了,我就先回公司。


    他也因此在下午上班時,遲到了幾次。


    不過他根本毫不在乎。


    今天我又在原杉子的店門外,等著疏洪道。


    看看手表,準備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突然跑出來跟我說:“小柯,陪我去買花吧。”


    “買花幹嘛?”


    “我想送原杉子花啊。”


    “自己去買。”


    “那你說,該買什麽花?”


    “我不知道啊。”


    “什麽?”疏洪道很驚訝:“你不知道?”


    “對啊,我不知道。怎麽樣?”


    “身為一個工程師,你竟然不知道要買什麽花?”


    “那你就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


    “我不是在問你,我是在考你。沒想到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真可憐。”


    “喂!”


    我轉身要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死拉活拉,還是把我拉去花店。


    花店就在原杉子的咖啡店右邊的巷子內。


    這家花店不在我回公司的路上,所以我從來沒經過。


    一到了花店,疏洪道馬上走進去挑選花朵。


    而我卻被店門口左右兩邊牆上,用花拚湊成的字吸引住目光。


    左邊牆上的字是:“苦海無邊”;右邊牆上的字是:“回頭是岸”。


    老板走出來看到我後,微微一笑,然後對我說:“施主,你終於來啦。”


    我楞了一下,仔細打量著他。


    葉梅桂的生日已過,我不應該再碰到奇怪的人啊。


    “我認識你嗎?”我很疑惑地問他。


    “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他說完後,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一笑。


    我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我剛到台北找房子時,所碰到的一個房東。


    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是已經知道他是誰,於是又笑著說:“想不到還能再碰到你,我們真是有緣。”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白天在這裏經營花店,晚上才回家。”


    “喔。”我應了一聲:“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便對你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嗎?”


    “嗯。”他點點頭:“從你的麵相看起來,你是個很執著的人。”


    “執著?”


    “也就是說,在貪、嗔、癡三毒中,你的癡,非常嚴重。”


    “為什麽?”


    “因為你是白癡。”


    “喂!”


    “哈哈……”他突然笑得很爽朗:“你的反應還是一樣,很直接。”


    我開始想裝死不理他,略偏過頭,看著還在挑選花的疏洪道。


    “那位先生……”他手指著疏洪道:“也是執著的人。但你們兩個人的執著方式不同。”


    “哪裏不同?”這讓我起了好奇心,隻好問他。


    “那位先生和你一樣,都很喜歡花。”他笑了笑:“但他執著的地方在顏色,他隻喜歡黃色的花。而你……”


    “怎樣?”


    “你卻隻喜歡一種花。”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又微微一笑,突然問我:“就像花園裏百花齊放,你能一眼看出你最喜歡哪種花嗎?”


    “當然可以。”


    “是哪種花?”


    “玫瑰。”


    “什麽樣的玫瑰”


    “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夜玫瑰。”


    他聽完後,笑著說:“這難道還不執著嗎?”


    我微微發楞。


    “好,讓我再問你。”他看著我:“是哪一朵呢?”


    “什麽意思?”


    “你喜歡哪一朵夜玫瑰呢?”


    “這……”


    我突然答不出來,站在當地,發楞了許久。


    在我發楞的同時,疏洪道已選好花朵,讓老板包好,並付了帳。


    疏洪道走出店門,拉我準備離開時,我才回過神。


    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那個老板,剛好接觸他的視線。


    “不要忘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所說的話。”他說。


    “你說了什麽話?”


    “我們不能用肉眼看東西,要用心來看。”


    “所以呢?”


    “所以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我還想再問時,疏洪道又拉著我走開。


    我邊走邊想,試著理出頭緒。


    到了公司樓下,卻發現疏洪道不見了。


    他大概是經過原杉子的店門口時,就進去了。


    看來他今天下午上班,又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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