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向陽隻能作罷,他想著現在已經快12月了。昆侖山上應該很冷,就把櫃子裏去年發的軍大襖拿了出來。


    “這個你帶上,我還沒穿過的。”


    林青禾猶豫了一下,算了,畢竟還是夫妻。


    林青禾接過軍大襖,這一次,真心地說了聲,“謝謝。”


    又是謝謝,盧向陽握緊了拳頭。想要說些什麽,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開口。他怕自己越說越錯。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就提著行李去了火車站。


    盧向陽隻看到她留下來的一封信。


    “向陽同誌:


    我們的結合太過匆忙和突然,我們之前從來沒有相處過就成了夫妻。


    這幾個月來,感謝你的照顧。


    你說過,想要日子過得好,感情是最重要的紐帶。我認同你的觀點。可我現在也認為,除了感情,彼此之間的信任也是很重要的。就像你上戰場,如果不信任,你能放心把後背交出去嗎?


    我想我們都應該好好冷靜的思考一下,未來我們是不是真的適合做夫妻?


    林青禾 1975年11月26日。”


    盧向陽攥著信的手,青筋暴起。


    ……


    等下了火車又倒了兩三趟車,她才到昆侖山山腳。這邊還在下雪,飄飄洋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遠遠地就看到了早早等待在這接應她的士兵。


    林青禾走近他。


    那小士兵看著和她年紀差不多。一身軍裝小白楊一般,又高又瘦,皮膚發黃,臉頰被凍得紅紅的。看到林青禾,先露出一個微笑。


    “是林記者不?俺叫張愛國,是俺們連長讓俺在這接你。”


    “是的。同誌你好,我是林青禾。”林青禾伸出手和他握了個手。


    張愛國有些拘謹地伸出手,也沒敢握太久,幾乎是剛碰了一下就鬆開了手。


    他還不好意思地看著林青禾,“俺…俺手涼。”


    林青禾已經換上了軍大襖了,頭上還帶著雷鋒帽。她本來還打算戴上她媽給她織的那雙兔毛手套。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小士兵一身實在說不上厚的棉襖式軍裝,想到剛才握手時他手上冰涼的溫度和粗糙的手心。


    林青禾就從兜裏掏出手套遞了過去。


    “我天生手熱,我愛人給我準備的手套也用不上。張同誌你戴唄。”


    張愛國被她這一番話,整得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好半天才紅著臉,支支吾吾地道,“這怎麽行…解放軍不拿…不拿人民群眾一針一線。我…我不冷,林記者你是要寫字的,你自己戴。”


    “我真不冷,而且我也不算人民群眾了。你別廢話了,再推辭下去咱倆要抹黑上山了。快戴上。”


    林青禾看出張愛國性格靦腆故作出強硬的態度來讓他不得不接受。


    張愛國戴上手套後兩個人才開始爬山。


    剛開始林青禾是真沒把爬山想的有多難。可這才沒多久,她就需要找支撐的木棍才不至於覺得路難走了。


    這時候她才知道爬昆侖山和爬泉水大隊裏那不知道啥名的山差距會有這麽大。


    昆侖山上積雪厚,地麵濕滑。路也不是正經路,而是張愛國在前頭開路,她跟在後麵,踩著他留下的腳印。這山上樹很多,動不動就會碰到伸出來攔路的樹枝。穿過去的時候,一個不注意,那樹枝上的雪就會抖落下來被淋個滿身。


    林青禾覺著腳底濕了,一股寒意直往身上冒。不過很快走著走著她渾身都冒寒意了,腳底那一點冰涼就不顯得突出了。


    她看了眼前麵的張愛國,他穿的是膠鞋,鞋麵被打濕那綠色已經變成深綠色的了。而且他還沒穿林青禾這樣的軍大襖,可他什麽反應都沒有,好像感受不到冷似的。不像後麵裹著大襖還有點牙齒打顫,哆哆嗦嗦的林青禾。


    “林記者,你還好吧?”張愛國走著才想起來身後的記者同誌是女同誌,他趕緊回過身。


    林青禾在他轉身的瞬間,迅速調整了麵部表情和身體狀態。努力做到雲淡風輕一點都不冷的樣子,吸著氣,“沒事,我很好。咱繼續走。”


    張愛國確實年紀不大,今年才16歲,是剛入伍的。在老家,家裏也沒有姐妹,他從沒和女娃相處過。因此也就信了林青禾的話,心裏還覺得這林記者體能是真不錯,人又好。


    “還有……還有多久到啊?”林青禾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句。


    “快到中轉站了,等到中轉站就剩一半路了。”


    兩人接著走。


    這山道上的樹上都掛著層雪,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隻跳來跳去的小鬆鼠。樹葉上因為寒冷都結了霧凇,看著晶瑩剔透的,別提多好看了。


    如果是抱著來遊玩心情的話。林青禾想。


    她想對著滿山的霧凇拍幾張照片。回去好用這山上美景和戰士們的艱苦做對比。


    卻發現相機都被凍得開不了機,於是把原本掛在最外麵的相機,揣到衣服裏。她的手也凍得通紅,她捏了把雪兩隻手互相揉著。


    好在這會大雪停了,開了大大的太陽。雖然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但至少比雪中爬山好多了。


    直到中轉站,林青禾才喝上熱水。之前從火車上灌得熱水,早就變得冰涼。


    這中轉站就是在一塊平地上搭的一間小木屋,隻有屋頂上幾片瓦。屋子裏天花板上粘了幾層舊報紙來和破布料來擋風。這裏頭有兩個士兵守著,屋裏生了火盆。


    林青禾把水壺的水倒出來加熱,然後又重新倒回去。趁著這會休息,她把相機拿出來挨著火盆放了一會。


    半晌後,相機才能正常啟動。她走到中轉站外麵拍了些照片。


    這山上的風景是真好。天又低又藍,白雲還在流動著。


    在簡單休息後,林青禾和張愛國繼續趕路。接下來的路,比之前好走一些。她們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辛苦不?”


    “不辛苦,還能吃上幹飯勒。”


    “你入伍多久啦?”


    “四個月。”


    “那你想家不?”


    “有時候想,不過俺在這給家裏省口糧了哩。”


    ……


    等到營地的時候林青禾覺得雙腿都灌了鉛一般。她匆匆看了眼這連隊,在一塊稍稍平整的涯壁上,用白灰寫著八個大字,“大好河山,寸土不讓。”然後就被一士兵引到一木屋裏烤火。這會她再沒推辭了,利索地跟著走。


    等林青禾徹底緩過來之後,她才出了那個烤火的屋子。開始打量這片昆侖山穀。


    戰士們休息的營房就是一片用木頭和石頭搭的小屋,簡陋而單薄。


    周圍的山壁上都結了層白白的冰,山壁下是一條有些凍上的小河。外麵地上是白色的石子路,上坡的路上在邊緣綁著兩根麻繩做警示和扶手。


    “林記者,去食堂吧。我們營長特地讓炊事班給你單獨做了飯。”剛才引她去烤火的小士兵見她從屋裏出來了就趕緊跑了過來。


    “好,謝謝同誌。”


    到了食堂已經有不少士兵在吃飯了。林青禾的到來,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看啥子,快吃!一會其他兄弟還要來吃飯呢!”跟著林青禾的士兵斥了一聲。


    那些吃飯的戰士們很快收回目光,專心地吃飯。


    林青禾看他們的餐盤裏,米飯和蘿卜白菜。然後她就端到了她的飯,是一碗青菜雞蛋麵。70麵粉做的麵條,還能看到些灰色的麥麩。幾根翠綠的青菜上臥著個油亮的荷包蛋。


    看著那些鼻間凍得通紅,手關節腫大泛紅的士兵們,她對著這碗麵條眼睛紅了。


    “林記者,咱…咱這炊事班沒到下山取供應的日子。前兩天大雪,肉都給士兵們包了頓餃子。你別介意。”那小士兵看林青禾不吃,以為她是嫌棄夥食不好。


    林青禾吸了下鼻子,鄭重地說,“這就很好了。京都國營飯店也就是青菜雞蛋麵。”


    那小士兵見她歡喜也樂了,笑著說,“咱炊事班的手藝可是不差的,你快嚐嚐,趁熱吃。”


    下午林青禾見到了這個連隊的連長,打過招呼之後,她就開始四處參觀了。


    河穀執勤點、冰川駐勤地……此刻深入連隊感受士兵生活。林青禾的感覺就是一個字“苦”。有嘴唇發紫卻說已經習慣的士兵;有訓練中一個命令就堅定在冰冷河水中前進的士兵;還有抱著家書紅著眼眶說不想家的士兵……


    所有在這裏當兵的戰士,在林青禾眼裏個個都是無名英雄。


    林青禾從帶領她的士兵口中得知,因為位置的原因,連隊所有物品從糧油菜到生活用品,都需要人下山定量取用。她吃的那碗麵條就是連長的供應,哪怕是連長,在這裏也就是每個月半斤麵條的細糧份額。


    “我們前陣子還和他們打了一小場。他們已經踏入我們國界線,還不聽勸……”


    在他的講述中,林青禾得知這是一場惡意地踩過過線還試圖偷襲的戰鬥。最早發現偷襲的兩個士兵都已經犧牲了。


    他又帶著林青禾去看那八個字“大好河山,寸土不讓。”


    他說,我們每個來到這裏的兵,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這八個字刻進骨子裏。


    第二天,林青禾是聽著軍號醒來的。


    醒來時被窩裏冰冰涼涼的,沒有什麽熱乎氣。


    今天她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連長王思遠。


    王思遠是標準的山東漢子,身材高大,話不多。


    王思遠領著林青禾四處參觀。


    “本來是訓練居多,但是前一陣子他們搞偷襲。現在大多數的人手就被調去了巡邏。”訓練場上人數比較少,王思遠解釋了一聲。


    林青禾點點頭。


    “辛苦了。”她說。


    “不辛苦。為祖國守好邊界是我們的責任。


    “王連長,聽說你媳婦剛生下兒子。恭喜你。”這是昨天那個士兵和林青禾說的,說他們連長本來攢到了假期可以回家看孩子了,誰知道隔壁那些玩意就突然偷襲。這一時半會地根本解決不了,連長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去了。


    “謝謝。”談到家人,這個一直表情嚴肅的連長看著遠方眼神變得柔和下來。


    ……


    等到林青禾準備走的那一天,她和連長說,“您放心,我一定會把咱這裏最真實的情況報道出來的。咱連的兄弟們個個都是好樣的!”


    她準備下山卻聽到後麵有人叫她,“林記者,林記者……”


    林青禾回頭,是張愛國。


    “林青禾,可算是趕上了。俺把這手套還你。前天一送到你,俺就去交任務了,後來訓練裏也沒機會碰上你。”


    張愛國從軍裝口袋裏掏出那副兔毛手套遞給林青禾。他的手和這裏每個戰士的手都差不多。指甲邊緣泛紫還有些開裂,指關節腫大,手背上有一道道豁開的小口子。


    林青禾把手套推了回去,她沒能力給這裏每個士兵一副手套。


    “愛國同誌,送給你了。我比你大,你就當是姐姐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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