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被她這明顯不同尋常的動作看得麵露錯愕,身體也不期然地僵在了那。


    “我……我有話跟你說,”桑瑤紅著臉,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你把頭低下來。”


    陸湛:“……”


    陸湛隱隱意識到什麽,又覺得不可能。他麵色依然冷肅,下頜卻不著痕跡地緊繃了起來,心裏也生出了一種如置夢中的失真感。


    桑瑤見他半天不動,忍不住嬌嗔催促:“快點呀!”


    陸湛知道自己該馬上放開她往後退,可那頭一直被他藏於心底,從未見過光的名為貪和欲的獸,卻在這一刻猝然蘇醒,瘋狂叫囂了起來。


    半晌,他終是像受到蠱惑一般,僵硬地,無法自控地低下了頭。


    桑瑤被青年過於幽深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隱隱翻騰的目光看得有點心悸,也有點本能地想要退縮。但想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到底是深吸口氣湊到他耳邊,害羞又勇敢地開了口:“我想跟你說,我好像、好像喜歡上……”


    砰砰砰!


    關鍵時刻,院子外突然有人重重拍門:“有人在嗎?”


    朦朧曖昧的氣氛瞬間破滅,陸湛神智一清,猛然收回扶在桑瑤腰間的大手,後退一步朝院門看了過去。


    話才說到一半的桑瑤:“……”


    哪裏來的討厭鬼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她回神後臉色發黑,暗暗把門外那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而這時,離院門最近的陸澄已經跑過去問:“這麽晚了,誰啊?”


    “請問陸湛陸公子在家嗎?”


    是個陌生的聲音,陸澄沒聽過,他回頭衝陸湛喊:“大哥,找你的!”


    陸湛閉了一下眼睛,用力壓下心頭那隻險些破籠而出的獸,而後走上前打開了院門。


    門外站著一群風塵仆仆的人。為首的是個穿著一件月牙白錦緞圓領袍,腰係羊脂玉佩的青年。青年麵如冠玉,風度翩翩,哪怕一身煙塵也不失優雅貴氣。


    陸湛曾在大婚那日見過他。那時他是桑家大小姐即將拜堂成親的未婚夫婿,他也知道他的身份:廣安伯府三公子,賀蘭玦。


    京城距離雲水村不過半月路程,按理賀蘭玦該比桑瑤幾人早到多日,但賀蘭玦因為命運的玩弄心情鬱卒,又連日奔波過於疲累,一不小心就在半路病倒了,因此竟比桑瑤幾人還晚到了一日。


    這會兒看見陸湛,他禮貌一笑,客氣地打了個招呼:“陸兄,又見麵了。”


    陸湛卻有種突然一腳踩空,猛然從夢中驚醒的感覺。


    賀蘭玦……


    他難得地怔在了那,他怎麽會來?


    第42章 婚事作罷


    很快陸湛就知道賀蘭玦為什麽會來了, 因為他一進院門就朝堂屋門口的桑瑤看了過去。


    “你是……桑瑤妹妹?”


    桑瑤很多年沒見過賀蘭玦,早就認不出來了。她也從來沒想過賀蘭玦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被打斷了表白,心情本就不快的她驚愕之餘皺了眉, 毫不客氣道:“你是誰?亂喊什麽呢!”


    怕陸湛聽了會誤會,桑瑤說完這話又跑到他身邊補了一句,“我不認識他。”


    陸湛這才回神看向她。


    桑瑤被他晦澀不明,似有無數情緒翻騰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 正想問怎麽了,旁邊賀蘭玦已經連忙作揖道:“是我失禮, 忘了先自己介紹。瑤妹妹, 我是賀蘭玦。”


    賀蘭……什麽?賀蘭玦?!


    這下桑瑤也呆住了。


    她吃驚地瞪大眼,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青年,終於從他身上找到了一點前未婚夫的痕跡:“真的是你啊……你怎麽變瘦這麽多!”


    小時候的賀蘭玦是個小胖子,桑瑤第一次見他時,他白白胖胖跟個發麵饅頭似的,看著可喜慶了。沒想到長大成人後不僅瘦了, 氣質也變了。難怪這些年在京中幫她打理產業的林嶠業等人給她的來信中, 都說賀蘭玦是個玉樹蘭芝,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廣安伯府送來的畫像也一張比一張好看。


    賀蘭玦看見桑瑤後也很驚訝。


    一自然是因為她長成了遠比他印象中美貌的樣子;二是不管金蘭還是桑玉妍,都承認了柳氏為了讓桑瑤無力逃出陸家, 給她灌藥毒啞她的事,可這會兒看她說話, 好像並無問題。


    這是怎麽回事?


    賀蘭玦心下不解, 也怕自己又認錯人, 便在回過神後有些遲疑地說道:“長大了便抽條了,倒是瑤妹妹還和小時候一樣瘦。不過,他們都說你的嗓子壞了, 可我看你說話,好像並沒有什麽問題?”


    這話一出,桑瑤就知道他是發現換嫁之事的真相了。她很好奇他是怎麽知道的,就說:“我嗓子是壞過,剛治好沒幾天,具體的進屋說吧。”


    原來是治好了。賀蘭玦這才點頭說好。


    桑瑤便看向陸湛:“一起進去吧?”


    陸湛沉默片刻,“嗯”了一聲,攔住滿臉好奇想跟過來的弟弟妹妹和林秀秀,打發他們各自回房休息,帶著桑瑤和賀蘭玦走進堂屋,關上了大門。


    堂屋裏的桌盤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他走到八仙桌旁找了個沒用過的空碗,給賀蘭玦倒了一碗果酒:“家中沒有茶葉,隻備了些果酒,見笑。”


    “無妨無妨,這麽冷的天,有酒更好。”


    賀蘭玦的性格看起來和他的外表一樣溫文爾雅,便是心情正急切著,他也不曾對身份和他天壤之別的陸湛露出輕蔑不耐之色,反而言行謙和,一舉一動都充滿簪纓世家蘊養出來的優雅風度。


    加上他長得好,看起來就更加風姿出眾,令人神往了。


    陸湛看著這樣的他,沒有再說話。


    直到賀蘭玦禮貌地抿了一口果酒,而後放下酒碗,猶豫地看向桑瑤:“不知瑤妹妹你和陸公子,你們……”


    陸湛才又開口:“幾年前在下曾意外見過大小姐一麵,成親當日我便認出了她,此後未免旁人誤會,我們一直以隔輩的表親相稱。”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我跟她清清白白,並未陰差陽錯成為夫妻,也從未有過什麽不該有的關係。


    賀蘭玦意外又沒那麽意外,因為兩人看起來確實沒有新婚夫妻之間該有的親昵。再一想桑瑤並沒有因為換嫁之事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他心下陡然一鬆,心情也沒那麽沉重了。


    “但為何嶽……桑伯父那邊,卻說瑤妹妹已經認命嫁給你?”


    “因為我不想再跟他回桑家,就請陸湛幫忙演了一場戲。”桑瑤的注意力都被陸湛剛才那句話吸引過去了,她隨口回答完賀蘭玦後,目光閃閃發亮地盯住了陸湛,“你剛才說你以前見過我?在哪裏?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幾年前在街上,意外見過你與友人出遊。”陸湛卻沒有多說,很快偏頭轉了話題,“不知賀蘭公子那邊,如今是什麽情況?”


    桑瑤頓覺失望,但想到他隻在大街上見了她一麵就記住了她,心情又飛揚了起來。


    賀蘭玦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聽見陸湛這話,他麵露尷尬,語氣也有些躊躇:“對不起,瑤妹妹,我不知花轎裏坐的不是你,那些人又有意隱瞞……”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他和桑玉妍是做了真夫妻的。


    桑瑤沒覺得意外,桑玉妍處心積慮這麽久才成功嫁給賀蘭玦,想也知道不可能放過他。


    一想到過去這幾個月,桑玉妍一直在用她的名字跟賀蘭玦親親我我,桑瑤就覺得惡心極了。不過她忍住了沒表現出來,因為賀蘭玦也是柳氏母女陰謀下的受害者,而且他還被桑玉妍成功騙身沒準還騙心了。


    到底是自幼相識,往來數年,還曾決定要共度餘生的人,桑瑤對賀蘭玦感覺不壞,這會兒也很同情他。


    但再多就沒有了。


    她對他所有的喜歡和憧憬都是建立在曾經的婚約之上,如今這婚約被桑玉妍那根攪屎棍攪得一團糟,她即便知道這件事怪不得賀蘭玦,也沒法再對他生出什麽想法。


    聽了賀蘭玦這話,她回神搖搖頭表示:“這事這不怪你。”


    造成這一切的是處心積慮設下陰謀的柳氏母女,賀蘭玦一個同樣被坑了的倒黴蛋,並不欠她什麽。


    “不過,你是怎麽發現真相的?”桑瑤對這事很好奇,因為她完全沒想到桑玉妍會暴露得這麽快。


    賀蘭玦想起那個顛覆了他美好的新婚生活,給了他迎頭一擊的晚上,清俊如玉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說來也是陰差陽錯……”


    他歎著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桑瑤怎麽也沒想到桑玉妍是這樣暴露的。她聽完之後,心裏隻有超級爽快的兩個字:報應!


    金蘭為了前程背叛她,以為能飛上枝頭成為賀蘭玦的妾室,卻不想險些被桑玉妍滅口。桑玉妍為了守住秘密和獨占賀蘭玦想殺金蘭,卻好巧不巧地被跟她不合的賀蘭蓉給撞上了。


    這不是報應,是什麽?


    但不得不說,桑玉妍反應夠快的,都落入那樣的境地了,竟還能想到把所有的鍋都往桑明海頭上甩,把自己變成一個不得不聽從父命去做違心之事的小可憐。


    看賀蘭玦的表情和言辭,顯然也是信了她的,桑瑤嗬嗬冷笑兩聲,都想給她鼓掌了。


    “賀蘭公子怕是被人蒙蔽了,在下可以作證,桑老爺對換嫁之事,事先並不知情。”陸湛也沒想到桑玉妍這麽詭計多端,他擰眉看著賀蘭玦,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的真相從頭到尾概述了一遍。


    賀蘭玦這才知道,桑瑤不是一直呆在陸家,期間還去過幽州,也是因此才遇到貴人治好嗓子。而他們口中的桑玉妍也完全沒有她自己說的那麽無辜,桑明海那邊更是和桑玉妍說的大有出入。


    一時間他整個人都混亂了。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


    眼前這兩人的表情和語氣,看起來都不像是在說謊。但桑明海寫給桑玉妍的那封信,和腦海中桑玉妍溫婉柔弱,癡情可憐的形象又讓他忍不住覺得,也許是作為受害者的他們是太過憎恨桑玉妍母女,又受到桑明海的刻意誤導,才會那麽說她……


    這麽想著,賀蘭玦就在糾結半晌後,暫時壓下了原本要說的話:“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去一趟桑府,把桑伯……桑老爺連同那個柳氏一起帶去京城,讓他們幾人當麵對質。瑤妹妹,你也隨我回京吧,你放心,我母親說了,她一定會為你做主的。另外我與母親也商議過,若是你願意,我們之間的婚事仍可以繼續,我會另挑吉日,重新娶你進門。”


    替桑玉妍求情的事,還是等他們回到京城,把事情徹底弄清楚之後再說吧。


    賀蘭玦的想法無人知道,聽完他的話後,陸湛麵色不變,下頜卻猛然繃了一下。


    桑瑤也是一愣,不過隨即她就想都沒想地拒絕了:“不用了,我們的婚事還是就此作罷吧。”


    別說她現在另有喜歡的人了,就是沒有,她也不會再嫁給一個跟桑玉妍有過夫妻之實,且明顯對她生出過情愫的男人——她膈應。


    不過這話不能照實說,畢竟賀蘭玦也不是自願喜歡上桑玉妍的。而且他這樣身份的人,在她流離在外,名聲有損的情況下,還願意遵守舊約娶她為妻,這也是桑瑤沒想到的。


    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麽幹脆,賀蘭玦有些驚訝:“這,瑤妹妹若不願意,我自然不會強求。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具體要怎麽處理,怕還是得先問過長輩們的意見。另外家母十分掛念你,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好一直住在這裏麻煩陸兄,所以,不如就先隨我回京,之後再做打算?”


    這話說的沒有沒問題,但桑瑤應不出口,因為她舍不得陸湛。


    “我……”她遲疑片刻,下意識看向陸湛,“你覺得呢?”


    陸湛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收緊,麵上卻隻在沉默半晌後,低聲說道:“這是小姐的私事,小姐該自己做決定。”


    桑瑤見他麵色平靜如常,像是一點都沒有舍不得她,不由失望地怔住了。


    他這樣的反應,是根本不喜歡她的意思?


    想著先前在堂屋門口被打斷的事,桑瑤咬了咬唇,還是對賀蘭玦說了句:“我想想吧,明早再給你答複。”


    京城肯定是要去的,畢竟她嫁妝中的產業都還在那邊,她本也打算找個時間去看看。另外賀蘭玦的母親陸氏對她多有疼愛和維護,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於情於理她都該去拜會一下她,把換嫁之事和她跟賀蘭玦的親事解決明白。還有舅舅的事,威遠鏢局的力量畢竟有限,若能得到廣安伯府的相助,她也能更快更有希望地找到舅舅。


    但桑瑤不想就這麽不清不楚地與陸湛分開,該說的話,她要在走之前跟他說明白。


    賀蘭玦雖不知她在遲疑什麽,但還是很有風度地點了頭:“也好,今日天色已晚,也不適合馬上啟程。就是不知陸兄這邊是什麽想法?你亦是這件事裏的受害者……”


    陸湛回神沉默片刻,道:“不必考慮我,我與柳氏母女之間的恩怨已經兩清。”


    桑明海把屬於桑玉妍的那部分嫁妝當做賠償給了他,他既已受了,便不會再窮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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