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貞可不想竇瑜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趙野將人托付給了她,她頭一回把人帶出來就出了這樣的問題。若被他知道了,怕還要以為是她看不慣他與別人生的女兒,有意暗害。


    短短的工夫,竇瑜的背上、手臂上,包括脖頸上都浮起了大片的紅斑。這症狀無人見過,都快要懷疑她是中毒了。


    請來的大夫撩起她袖口看了又看,也說從未見過這樣的症狀,詢問她方才都吃過什麽,喝過什麽。


    竇瑜仔細想了想,席上的菜她幾乎都吃了。婢女把今日的菜單報了一遍,大夫聽完也不覺得是食物相克。


    其他人都無事,隻有竇瑜例外。


    貴客來府上參加宴席身體卻忽感不適,郡守夫人難辭其咎。請大夫時的動靜大了些,鬧得前院的陸雙羊都聽到了消息。


    第51章 見麵(下)    她確實是父親的女兒,而……


    前麵院子裏的宴席還在繼續著。


    客院中, 門邊小杌子上坐著的婢女聽到聲響,忙站起身來,見是陸家三郎穿過院門, 正朝這邊走來了。


    郡守夫人領著陸雙羊快步往裏走, 一邊同他說著:“幸有婢女提醒我, 瞧我急得都忘了, 你是最善醫術的。”


    她信得過自己的侄兒,已經不像之前那麽慌張, 方才簡單地將竇瑜的情況講給他聽了。陸雙羊學醫多年, 聽姑母描述了竇瑜的症狀,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 隻是還沒能見到人, 無法下論斷。


    等到他們進屋時, 竇瑜正由茂娘陪著坐在榻上, 而蘇木貞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竇瑜聽到動靜看向了門邊。


    垂帳微微掩住了陸雙羊的身形,他隔著幾步遠便停下了腳步,守禮地站定。郡守夫人先上前來向竇瑜及蘇木貞說:


    “我這個侄兒自幼學醫,還懂些偏門醫道, 很是厲害。便帶他過來瞧上一瞧, 興許能診出病症的源頭。”


    才過了約有一刻鍾,竇瑜身上的症狀已經又加重了一些, 除了臉上, 衣裳遮不住的地方都能看到一些痕跡,脖頸上最為嚴重, 紅痕一直蔓延到了耳後,還伴隨著明顯的癢意和腫痛。


    她強忍著才沒有用手去碰。


    竇瑜點點頭,陸雙羊才走上前來為她查看。他之前在席上待人時、說話時都冷冷淡淡的, 此刻表情卻認真嚴肅,一番觀察詢問後,結論果然是竇瑜誤食菊芽草以以致忽然發病。


    對於她不能吃菊芽草這件事,陸雙羊格外不解,問道:“聽聞竇娘子是從奉都來的。”


    這在河陰郡中不是什麽秘密,從竇瑜的一口官話中也能聽出。茂娘等人即便會說,說得也遠不如她那樣地道準確。


    從前竇瑜的官話可是被人嘲笑過的,沒想到如今已是別人一聽就知她來處的程度了。


    “是的。”


    陸雙羊道:“菊芽草在冀州雖少見,在奉都城應當是再尋常不過的菜肴了,從前竟從未吃過麽?”


    竇瑜肯定地回答說:“從未吃過。”甚至在竇家她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菊芽草。


    “據我所知,不能食用菊芽草的人極少……”陸雙羊沉思片刻,又命人拿來紙筆,開了方子,既有內服的,也有外用的。


    “這方子是自我師父處得到的,應當有效。這類病症雖然看著厲害,盡早治療見效也快。”他的話還留有幾分餘地。


    “此後菊芽草需忌食,回去也要注意飲食清淡。”說這句話時他轉臉朝向了茂娘,又另外補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囑咐完之後,視線在茂娘的身上一掃便很快移開了,茂娘回過神來後連忙應下。


    討厭他是一回事,得他幫助又是另一回事。


    竇瑜也和他真誠地道了聲謝。


    陸雙羊看向竇瑜。他知道她不喜歡自己,還以為是不會主動和他說話的。


    當即眼中帶了笑,道:“不必謝我。”


    蘇木貞插進話來誇讚他醫術上佳,不愧是陸家三郎。陸雙羊自謙道:“不過略知一二,算不得精通。”


    ……


    此事卻不算結束。


    竇瑜自郡守府回到將軍府後第二日,在陸家下人的指引下,有兩人帶著陸雙羊的帖子來到了府門前。


    陸家下人向蘇木貞轉述了陸雙羊的話,說他才疏學淺,生怕不能為竇娘子根治病症,留下隱患,因此特意引薦了一位醫術遠在他之上的人,來將軍府再為竇瑜細看。


    蘇木貞麵上自然是感激不已的,將人請進門來。


    她先見過了這位大夫,瞧他雖然上了年紀,眼神卻很清明,言行也有氣度,隻是身邊還帶了一個身形瘦矮的女人。女人低垂著臉不說話,雙手在身前交錯看起來有些緊張。


    蘇木貞難免覺得奇怪。


    那大夫看出她的疑惑,主動解釋道:“她是我的徒弟,平日常隨我一同出來為夫人娘子看病。若有不便之處,也好請她代勞。”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雖然行醫者不避諱男女,可總有人更加謹慎。且有陸三郎作保,蘇木貞也就不再阻攔了,痛快地命人將他們帶去了竇瑜的院子裏。


    茂娘被喚出門,經由蘇木貞身邊的下人得知了二人的身份,立即恭敬道:“二位隨我進來吧。”說著轉身撐住門扉,慢慢又將門推開。


    女人率先緊隨著她踏入了房門。


    熏香的氣息連著屋內的暖意撲到麵上,女人一時恍惚,腳下不慎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險扶門穩住。


    “莫急。”大夫落後半步,輕聲說。


    女人又回過身來扶他的手臂。


    茂娘將二人領至屏風前:“勞煩先在此等候。”


    女人忙低低連聲應著:“好的好的。”然後老實聽話地駐足。


    等待的工夫她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想將衣裳拉得更為平整些,又捏緊了手指,複又放鬆,焦躁地在衣緣處磨動。


    竇瑜正披衣坐在榻上看書,聽到屏風外的響動,抬頭見茂娘走了進來,對她說:“是陸三郎因為上次的事,又請了大夫來為您看病。”


    “上次的方子用著很有效啊。”竇瑜擱下書,更加疑惑了。但她還是換了衣裳,帶著茂娘走出屏風去見這二人。


    女人的視線直直落在屋中這扇巨大的山水屏風之上,隔著這道虛蒙的阻擋,主仆的對話聲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墨色山脈起伏蜿蜒,那道婀娜纖細的身影慢慢起身,越走越近,直至現出了完整的身形來。


    竇瑜抬眼望過來。


    隨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茂娘不覺異樣,隻對竇瑜介紹道:“這便是陸三郎說的擅治此症的大夫了,還有他的徒弟。”


    竇瑜站在原地,沒有動。


    見對麵的人似乎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隻能匆忙低頭掩飾著情緒。她忽然冷靜道:“茂娘,我想吃你做的涼糕了,去做些來給我吧。”


    茂娘不明所以,但見竇瑜轉頭望向自己露出了渴望神色,怔怔點頭道:“……好。”


    又朝兩位醫者點了下頭,便打開門離開了屋子。


    等茂娘一走,竇瑜手指輕顫,眼眶跟著紅了。


    麵前的人,竟是佰娘和呂高子。


    “佰娘……”她喚道。


    佰娘強忍半晌,此刻也早就滿臉是淚了,迎上前兩步,喃喃道:“娘子……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


    過來的路上她隻恨自己沒有生出翅膀來,又患得患失生怕念想落空,見不到娘子。


    她緊緊握住了竇瑜的手,將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才緩緩向下跪,哭道:“奴婢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要如何和老爺交代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竇瑜將她托住,扶起來。


    這段日子佰娘日夜擔憂,聽聞那個胡王升鬧出那樣的荒唐事,都已經相信了娘子真的遭了趙野的毒手,死在了城外。幸而郭大人堅信娘子還活著,才讓她又有了希望。


    竇瑜又看向呂高子,問:“呂公也是和佰娘一同從奉都城來的?”


    呂高子卻歎道:“我可是算上了郭素這小子的賊船了。”


    自從上次幫竇瑜成功解毒,郭素便以保護他安全為由誠懇相邀,他也竟真的被說動,選擇跟在了他身邊,又隨他離開了奉都城。


    佰娘卻聽不得他詆毀郭素,慶幸不已地說道:“真是多虧了郭大人!”自從郭素帶她離開了竇家,她也自然而然地改了對他的稱呼,學著他身邊的人如此稱呼他。


    聽他們提到郭素,竇瑜問:“那表哥呢?他在哪兒?”


    “郭大人一直在找尋找您的下落,也是他查出您如今在冀州。隻是他在奉都還有些事亟待處理,便讓我們先來了此處見您,好令您安心。”


    至於是什麽樣的急事,她也不知該不該和娘子細說。


    呂高子卻在她身後幽幽道:“郭素在奉都城有個兒子,是被兒子絆住了腳步。”


    他是故意這麽說的。呂高子越來越覺得郭素對竇五娘上心過了頭,此前就肯為她舍命,後來把她在竇家的“靈堂”燒了個幹淨,更是荒唐。


    不過他也沒想到竇瑜竟真的還能活著。


    佰娘不知“郭素有子”背後的內情,呂高子卻知道一二。謝述的長姐謝敏嫁進侍郎府中卻受了薄待,生產本就虧了身子,後來又鬱結難消。他已替謝敏看過了,回天乏術。謝敏見過郭素一麵後與他密談,命忠仆將兒子從婆母那裏偷了出來,交由郭素帶走。


    呂高子不明白謝敏為何執意讓兒子離開關家,到底是關家的血脈,總不至於如她那樣也被關家苛待。可謝敏似乎完全信不過夫家,寧願將孩子托付給與自己全無關係的郭素。


    看來謝家人都對郭素有著極深的信任。從前是謝述,如今又多了個謝敏。


    “表哥的兒子?”竇瑜十分意外,看著呂高子,又看向了佰娘。


    表哥什麽時候有的兒子?


    和哪家娘子有的?


    竇瑜滿臉震驚。


    佰娘支吾說:“大約是的。”郭大人雖沒有明言,身邊人都是這麽傳的,他也從未為此澄清。


    未婚有子,說實話郭素在佰娘心中高大的形象略有傾塌。不過這不該是她擔憂在意的事,也就漸漸想開了。


    佰娘又將徐月被貶為庶民的事和竇瑜講了,還說了奉都城內如今的情形。


    新帝徐壽登基前手持聖上的旨意半逼王射風帶兵離城,暗指他有不臣之心。聖上駕崩後,徐壽登基不過幾日便開始血洗朝堂,二皇子徐顯罵他弑父奪位,也被斥責後幽禁府中。


    佰娘長歎:“總覺得奉都城不安穩了,怕還有大事要發生。”


    歎後又開心地說:“差點忘了和您說,春珊和崔秋也帶著女兒一同來了。”


    竇瑜聽說徐月被貶為庶民,說不出心中的滋味,總歸是複雜的。生母幾度將自己拋棄,不過好在自己也從未在她身上得到過母愛,不至於有太大的落差。


    又聽聞侍女春珊也來到了冀州,驚喜道:“當真?”


    佰娘用力地點點頭。


    崔秋的身契本就在自己的手上,因為念著竇老太爺的舊情才一直沒有離開竇家。與春珊商議後,崔秋決定離開奉都城來投奔妻子的舊主。


    郭素在其中施以援手幫他們盡快將居住的宅子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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