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脖子又細又軟,臉上的鞭傷還留有痕跡。陸雙羊緩緩收緊了手指。


    茂娘嚇了一跳,猛地抓住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很快就感到呼吸不暢,幾乎以為他是真的要把自己掐死在這裏了。


    決定來的時候不就已經想到這個結果了嗎?原本還在掙紮的茂娘最後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陸雙羊,心中絕望,閉上眼睛的同時也鬆開了手。


    但下一刻陸雙羊還是鬆開手饒過了她。他緊緊咬著牙,落在她臉上的眼神複雜。


    茂娘死裏逃生,手撐住地麵痛苦地咳了幾聲,落了幾滴眼淚,哽咽道:“……知道您信不過奴婢。但奴婢真的不會再背叛竇娘子了……”


    “讓奴婢跟著娘子吧……求您了。您應該知道……奴婢雖然為大夫人做過事,但從來不曾真的害過您。”


    “給奴婢一個改過的機會。”


    茂娘反複念叨著,還伸出手抓住了陸雙羊的靴,眼淚不停地掉在地上。她確實是真心的。


    陸雙羊後退了一步,靜靜站著,許久才開口:“茂娘。”


    他頓了一下,茂娘怔怔抬頭望向他,聽他道:“別再令我失望。”


    第57章 離開(中)   說話時已經自然而然地擋在……


    竇瑜帶著茂娘走進陸家的花園中, 又在涼亭裏坐下。她抬頭看著茂娘紅腫的雙眼,問:“你是想和我說什麽?”


    茂娘膝頭一屈,跪了下來。她做足了心理準備, 沉下心道:“奴婢想向您坦白一件事。”


    她一口氣將自己在陸家的經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竇瑜, 分毫不敢隱瞞, 也坦白了方才與陸雙羊見過麵的事, 隻是在錯害了衛琴的事上她沒好意思過多地加以辯解。


    竇瑜看著茂娘,將她的這些話消化了一會兒。陸雙羊將自己的妾室給了烏雲塔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竇瑜在不知內情的時候, 心中的確不恥他的為人。但知道了背後這些過往,心情就要複雜很多了, 半晌才道:“那你如今是什麽想法?”


    茂娘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以頭觸地, 含著淚表忠心說:“奴婢已經知錯了, 往後隻想跟著娘子、服侍娘子,絕無二心!請娘子信奴婢!”


    竇瑜將她拉起來,和她對視,認真道:“你沒有對不起我, 這句‘知錯’倒是不該講給我聽, 而是要和陸三郎的夫人講才對。她可知道這一切?”


    茂娘低低地嗯了一聲,羞愧道:“奴婢恨不能以命相償……”


    衛琴性格溫柔大度, 明知那份帶毒的藥是自己送到她手上的, 依然信她不至於如此惡毒。因此茂娘才更覺得無地自容,“恨不能以命相償”也確實是她的真心話。


    終於將埋在心底的事說了出來, 她心中總算輕鬆了一些,即便娘子立刻趕她走,她也認了。


    竇瑜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方才自己對衛琴多有提防, 誤解她是想故意為難茂娘,原來是錯怪了她。


    園中幽靜,茂娘望著竇瑜,並沒有聽到她說要將自己趕走。


    正忐忑不定時,一陣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傳進她們耳中。望過去,見是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正飛快地跑著,身材微有些矮胖,皮膚白淨淨的,看周身精致昂貴的打扮,定是這座府中的小主子或是今日來府上赴宴的客人。


    茂娘很快認出了這個孩子的身份,抹了一把淚,對竇瑜道:“那是陸三郎的弟弟陸文清,嫡夫人所出,生時便格外艱難,愛護得像眼珠子一般。平日裏前呼後擁不知要跟著多少人,怎麽今日竟無人陪著?”


    那個叫陸文清的男童沒有朝她們所處的涼亭方向靠近,而是一直跑到了水池旁邊才站住了腳步。他停下來後探頭向水中望了望,然後又警惕地向四周看,最後直直盯著來時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竇瑜和茂娘站的位置恰好被亭柱和欄杆擋住了,沒有被他發現。


    “他這是在做什麽?”竇瑜不解。


    她們就是從那邊走過來的,池子裏的水很深,離那麽近其實很危險。還在疑惑中,就見陸文清仿佛是腳下打滑,一時沒能站穩,“噗通”一聲頭重腳輕地栽進了池中,頓時水花四濺。


    他又很快從水中冒出了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四肢大力撲騰起來,拍打著水麵不斷掙紮呼喊著“救命”,看起來情況危急。


    茂娘頓時虛捂住嘴驚叫了一聲。


    竇瑜急忙帶著茂娘走出了涼亭,隻是還沒等她們趕過去救人,就看到陸雙羊正向這邊過來了,表哥也在他的身旁。


    陸雙羊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又認出了落水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大步跑上前去,比身後的下人更快更果斷地跳進了水池裏,遊過去將陸文清撈進懷中往岸邊帶。


    郭素和其餘人站在岸邊搭了一把手,幫著陸雙羊將從頭濕到腳的陸文清提了上來。


    才一上岸陸雙羊就鬆開了手,嫌棄地皺眉,任由弟弟跌坐在地上,蹭了一身泥土。瞥見陸文清沒有嗆水,扯了扯自己被水浸濕粘在身上的衣領,沒好氣地問:“你又在胡亂跑什麽?身邊的下人呢?”


    從前他那位嫡母恨不得派十幾個人將自己的寶貝兒子團團圍住,去哪兒都離不得人,少見今日這樣落單。


    可陸文清卻像是被嚇得不輕,一直在哭,尖銳的哭聲令陸雙羊心煩,看了郭素一眼,抬腳便要同他走,陸文清卻猛地撲過來抱住了他的一隻腳。


    “不許走!”陸文清的臉上水珠和淚珠混雜,語氣頗有些蠻不講理,說完又開始放聲大哭,哭聲遠遠地傳出去,很快就招來了浩浩蕩蕩帶著一大群仆婢的陸大夫人。


    陸大夫人聽下人說陸文清不見了,正找兒子找得心急如焚,連前廳的客人都顧不上了,一路經由下人引來花園,一來就撞見了這一幕。她看到愛子渾身是水,還被嚇得大哭,連忙撲上來將他緊緊抱進懷中,疊聲安撫。


    竇瑜拉住了茂娘的手臂。茂娘疑惑地轉頭,見她將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立即會意,聽話地隨她暫時站在原地,沒有繼續靠近。


    “這是怎麽回事?”


    聽到兒子的哭聲小了一些,陸大夫人這才興師問罪般憤怒地看向陸雙羊,眼中滿是懷疑和抵觸。


    見到嫡母的表情,陸雙羊隻是淡淡地陳述了事實:“他不知為何掉進水池裏,我下去將他撈了上來。”


    嫡母永遠都在覺得他時刻想要暗害自己的親弟弟。


    陸大夫人果然不信他的話,咄咄逼人道:“文清怎會自己掉進去?他又不傻!”


    陸雙羊沒有再反複為自己辯解了,看著弟弟埋在母親的懷裏隻露出一個後腦勺,覺得疲倦無趣,無心多言。


    隻對郭素說:“咱們走吧。”


    郭素收回放在陸文清身上的目光。有的孩子年紀不算大,害起人來倒是熟練。他知道陸雙羊也已經看出來了,不過是懶得糾纏罷了。


    陸大夫人對陸雙羊身邊站著的這個戴麵具的人倒有幾分忌憚,可一見陸雙羊想走,生怕丟失了一個向他發難的好機會,故而依舊不依不饒。


    陸雙羊被攔住了去路,冷冷道:“前院還有客人未走,非要這樣鬧下去,您不覺得丟人,我還覺得丟人。”


    這時陸大夫人身旁作婦人打扮,容貌妖嬈的女子柔柔插話道:“……偏偏正是前院熱鬧的時候,四郎就險些出了事。三郎平日裏看見弟弟都要繞道走,今日倒是稀奇。”


    她話裏有話,分明是在拱火。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茂娘聽得氣憤,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湊近竇瑜耳邊低聲說:“這位是府中的季姨娘,平日裏將陸文清哄得很是服帖,都快將她看作是半個親娘了。”


    跟著陸大夫人找來此處的幾個婢女一直是負責照顧陸文清的,嚇得跪了一地,慌亂告罪道:“奴婢們一時沒有看住四郎,請大夫人責罰。”


    陸文清卻忽然大聲哭喊:“是哥哥將我推下去的!”


    竇瑜與茂娘對視了一眼,不再圍觀,朝前方走了過去。


    走過去的途中,茂娘又悄悄說著:“陸文清年紀雖然小,脾氣卻很差,是被大夫人和季姨娘寵壞了。不過以前倒不會這樣光明正大地說謊,也不知今日是誰教的……”


    陸大夫人聽到兒子的哭訴,幾乎下一句話便要給陸雙羊定罪了,長長的細眉一挑,了然又厭惡的神色明晃晃地掛在了臉上:“看來真要叫你父親來看看,他疼愛的好兒子是如何對待自己親弟弟的。”


    竇瑜走到了幾人麵前。


    郭素最先看到她,腳下微動。


    陸大夫人見到竇瑜,先是一愣,然後整理好情緒,掛起了笑容親昵道:“娘子怎會在此處?”


    竇瑜望著她一笑,也不怕得罪人,直接將自己看到的說了出來:“我帶著婢女在後麵的涼亭坐著,不巧看到了事情的經過。這位小郎君獨自跑到水池邊,又不知怎麽掉了下去。陸三郎確實隻是路過,好心救人。”


    她說這幾句話時還看了陸文清一眼,這意思便是他說謊了。陸文清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當場戳穿,仍然保持著張嘴哭叫的姿勢,聲音卻戛然而止了。


    陸雙羊看了竇瑜一眼。


    見眾人都朝自己望了過來,竇瑜神色自然。她端著表情的時候很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樣。


    陸大夫人抹不開麵子,直了直腰背,勉強笑道:“我兒文清從不說謊……”


    竇瑜也回以一笑:“陸大夫人,我也沒有說謊。”


    到底是客,又是趙野的女兒,給陸大夫人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斥責竇瑜,一時間麵色又紅又白,深吸了一口氣,主動息事寧人道:“那、那可能是文清被嚇壞了,見哥哥站在身後,便誤以為是他推了自己。”


    竇瑜故作不解道:“是您的兒子先掉進了水裏,陸三郎隨後趕來撞見了,這才跳下去救人的,又怎會有這樣的誤解?”她神情分明透著疑惑,這番話卻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陸大夫人的遮掩之語。


    郭素輕輕笑出了聲。


    陸文清在家裏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脾氣蠻橫,見竇瑜多管閑事,句句暗指自己撒謊,氣呼呼地從母親懷中用力掙脫。陸大夫人未及反應,就見她的兒子像隻小牛犢一樣,弓起圓滾滾的腰背頂著腦袋朝竇瑜的肚子撞了過去!


    茂娘嚇得上前一步想用身體替竇瑜遮擋,旁邊卻率先伸出了一隻大手,正好按在了陸文清的腦袋上,將他截住。


    陸文清人小力氣大,可在人高馬大的郭素麵前這點力氣根本不夠看,都不需要用上幾分力就穩穩將他按下了,甚至無人看得出郭素手上還用了暗力將他推了出去。


    陸文清眼前一黑,隻覺得身體仿佛不受控製,直接向後仰去,退了兩步像一隻倒栽的白蘿卜一般跌了一個屁股蹲兒,狠狠地坐到了地上,正好撞到尾椎處,直疼得呲牙咧嘴。


    仆婢們、陸大夫人和季姨娘慌張地來扶他,將他圍了起來。


    這回陸文清是真哭了。


    疼哭的。


    郭素今日依然是戴著麵具,看不見表情,但高大的身形立在那裏也很能震懾人。他連陸雙羊的麵子都不給了,看著陸大夫人毫不客氣地冷冷道:“令郎說了謊,又想傷人,陸家的家教便是如此麽?”


    說話時已經自然而然地擋在了竇瑜前方。


    茂娘想保護竇瑜都沒她的位子了,抬眼看著前麵的郎君高大寬闊的背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心道:這位郎君倒是熱心腸,主動替她家娘子出頭。


    陸文清哭鬧不休,婢女都壓不住他,被他連連打中幾拳,也不敢呼痛躲閃。


    “陸文清!”


    陸雙羊板著臉抬手撥開眾人,提著弟弟的衣領將他強硬地自地上拉起,直接拖拽到了竇瑜身前,勒令他道歉:“小小年紀如此不知禮數,任性妄為,立刻道歉!”


    陸文清在陸雙羊的手中用力掙紮著,手腳並用要踢他打他,拳頭胡亂地在空氣中揮舞著,卻敵不過兄長的大力,憋得臉色通紅。陸大夫人心疼得走上前,郭素卻抬手將她攔住。


    對上郭素的眼睛,陸大夫人自心底發毛,嚇了一跳。


    圖古拉是乞也夏的馬前卒,也是他的血刃,整支部落是出了名的凶殘嗜殺。如今這群人暫住府中,他們所住的院子她甚至都不敢靠近。這個人出自圖古拉麾下,當然令人生懼。


    陸文清到底還是被陸雙羊強壓著向竇瑜道了歉,竇瑜也不與一個小孩子計較,陸大夫人往後能不能管教好自己的兒子,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這邊的熱鬧還沒完,又有婆子一路找過來,急吼吼地跑近了,禮都行得慌亂,朝陸大夫人道:“大夫人!朱郎君在咱們府上出事了!您可快些去瞧瞧吧!”


    陸大夫人忙朝婢女使眼色,借著這個機會將陸文清抱走了。她草草朝竇瑜等人一點頭,一言不發地隨婆子往前頭走,將他們直接拋在了這裏。


    見人走了,陸雙羊朝竇瑜一禮,正色道:“感謝竇娘子方才的仗義執言。”


    竇瑜半邊身子被郭素擋著,探出一個腦袋,朝他客氣地說:“不必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陸雙羊朝她一笑。


    ……


    雖然婆子心慌地叫嚷著朱敏春出了事,倒也沒有鬧出人命這樣的大事。


    竇瑜等人離開花園後見眾人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聽到了隻言片語,也好奇地跟隨過去看。


    出事的地方離花園很近,是陸家的淨院。


    淨院是更衣之所,此刻裏裏外外站了許多人,下人不敢放肆觀看,隻敢圍在院外探頭探腦,門口倒是不少別家的夫人郎君,正竊竊私語著。因為前麵太多人將視野都擋住了,竇瑜墊起腳都看不到裏麵。


    郭素見她這幅急著想看的模樣,不由垂頭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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