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什麽大矛盾。”薛翹呼出一口氣,“就是他母親希望我倆結婚後住家裏。”


    “為什麽?平時陸長征也經常不著家啊?”


    “你說為什麽?”薛翹脫掉長褲,拉開被子躺進去,“想早點抱孫子。”


    “什麽道理?住家裏就能早抱孫子了?她不會是想盯著你倆做……”


    薛翹拿眼斜她。


    駱窈:“……欸,這可不是小事兒啊,婆媳之間的矛盾很大一部分都起因於孩子。”


    說著,她板起臉:“她應該沒有重男輕女吧?”


    薛翹搖頭:“那倒沒有,她說陸長征結婚晚,工作又沒個定性,同齡人都抱上孫子孫女了,他們連個影兒都沒看到,所以想幫我們操持操持。”


    “也不至於操持到這個程度。”駱窈盤起腿,琢磨道,“怪不得吃飯的時候一直說好聽話呢,這麽著急想把你娶回去。”


    薛翹:“他母親在這方麵是有些強勢,不過我和陸長征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這事兒肯定得調解清楚再往下打算,這次是他們想跟爸媽見個麵。”


    駱窈點頭:“我可跟你說啊,結婚是兩家人的事兒,你要是和他父母處不好,一定得多考慮考慮。”


    薛翹輕笑:“你還教育起我來了?怎麽?對這方麵很有心得?是不是和紀亭衍有什麽進展?提前準備著呢?”


    駱窈哼聲:“得,就你這個眼力見,我是不用擔心你看錯人了。嘶,這麽一想,差點兒忘了你還是個律師,嘴皮子功夫上什麽時候吃過虧?”


    薛翹從床頭取了本書看:“別打岔啊,你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律師見多了。”


    聞言,駱窈扁扁嘴,手指繞了一圈頭發,揚起下巴,頗有幾分傲嬌道:“就……不耍流氓了唄。”


    “真不容易。”薛翹很是感慨,“紀亭衍同誌攻克難關的本事真叫我佩服。”


    “說什麽呢!”駱窈撈起枕頭砸她。


    薛翹偏頭躲了一下,清淡的笑容裏滿是揶揄:“那紀伯伯是不是該提前回來了?”


    “我可不像你這麽急。”駱窈衝她聳聳鼻子。


    “那……”


    “你也不準摻和!”駱窈用枕頭指著她說,“就算我現在改變想法了,也不意味著我願意趕鴨子上架,奶奶不是說了麽,是倆人自己的事兒,是早是晚都由我們自己決定。”


    薛翹翻了一頁書,忽然說了句:“我送他幅字總沒關係吧?”


    駱窈疑惑:“什麽字?”


    “任重而道遠。”


    駱窈氣笑了,長腿一邁跨上她的床,用枕頭壓著她說:“你是誰!你不是薛翹!何方妖孽快快現形,把我可愛的姐姐還回來!”


    第69章 對不起


    徐春妮的預產期早過了, 孩子卻遲遲沒有動靜,在醫生的建議下辦理了住院。薛尉滿腹焦慮,見天兒往醫院跑, 偏生還不敢在媳婦兒麵前表現出來。


    老爺子安慰他說:“大器晚成, 這孩子沉得住氣, 以後肯定有出息。”


    惹得老太太說他莽夫拿筆,亂用成語。


    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 終於在舉國同慶的日子裏迎來了小朋友的降生。


    駱窈帶著薛崢來到醫院, 一進門就聽見老爺子爽朗的笑聲:“這小家夥會挑時候,瞧這胳膊腿勁兒大的, 是個當兵的料!”


    她坐在徐春妮床邊, 笑著問:“大嫂還好麽?”


    徐春妮是順產,這會兒已經睡過一覺,精神頭兒不錯,就是說話還有些發虛:“挺好的,沒折騰我。”


    薛尉拎了暖水壺進來,兌了杯溫水一勺勺地喂,駱窈瞧他唇周冒起的胡茬和眼下的青黑,想來這幾天都沒能睡好。


    “小侄子的名字決定好了麽?”


    她知道大哥寫了好幾頁的備選名字, 而且在這件事上犯了選擇困難症, 最後是徐春妮一錘定音:“叫定鈞。”


    薛定鈞。


    “霸氣啊。”駱窈揚眉, “有起小名兒嗎?”


    聽到這話,夫妻倆對視一眼, 徐春妮無奈地笑道:“他姥姥說這名字太重,得起個賤名壓一壓,直說要叫狗蛋呢。”


    老一輩總有許多講究,駱窈抿抿唇, 不好多說。


    薛尉對上丈母娘也有些素手無策,清了清嗓子默默喂水,一杯水喝完,那頭的長輩也把孩子送到了徐春妮身邊。


    剛出生的小嬰兒眼睛還沒睜開,許是正做著美夢,嘴唇一動一動,因為胎裏養得好,很有份量,小手攥成拳擺在臉側,渾身都肉嘟嘟的。


    薛崢用手比劃了一下,感歎道:“蛋蛋好小啊。”


    駱窈差點被空氣嗆到,可不管怎麽說,蛋蛋聽起來總比狗蛋可愛一些。


    她看了眼手表,起身說:“阿衍哥應該快到了,我出去接一下。”


    ……


    醫院是一個能看見人生百態的地方,生老病死、人情冷暖、悲與喜交織。


    診室外有人在爭吵,護士和醫生接連訓斥了幾次,女人離開前還要呸一口:“個老不死的!給你花錢看病還討不著好!老娘不伺候了!讓你兒子滾過來吧!”


    候診的病人紛紛皺眉搖頭,鄭敏也不在意,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門診部和住院部隔著一座雕塑,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睛一抬便愣了,然後加快腳步喊道:“阿衍!紀亭衍!”


    見對方停住回頭,她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連珠炮似的問:“你來醫院做什麽?誰生病了?你還是你爸?”


    紀亭衍斂眉,往旁邊退了一步讓出路段,然後抬手鬆開胳膊上有些用力的抓握。


    “都不是。”


    許久未見,鄭敏身上的變化肉眼可見,許是成天麵對雞飛狗跳,她眉間皺紋深刻,說話時嗓門扯得很大,語氣也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察覺到紀亭衍冷淡的態度,她像是突然轉回了頻道,順了順耳邊的頭發,盡量輕緩道:“阿衍呐,你弟弟最近怎麽樣?他有沒有跟你聯係?”


    義務兵能打電話的次數本就不多,從西北回來之後,鄭敏離婚又結婚,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小兒子的聲音了。


    人的幸福都是比較出來的,和如今的日子相比,鄭敏才明白原先在紀家過得有多麽舒心。


    沒有難纏的婆婆,窩囊的丈夫,大兒子優秀懂事,小兒子貼心活潑,娘家人也還蒙著那層偽善的麵皮。至於紀亭衍的疏離,紀樺的不成器還有紀德平的不顧家,與現在的糟心事放在一起,都是小巫見大巫。


    紀亭衍說:“挺好的。”


    紀樺每個月都寫信,大多都是訓練間隙一行兩行拚起來的日常瑣碎,東一句西一句沒有邏輯,卻能看出他的狀態和心理都在發生轉變。


    鄭敏有些不滿意這麽簡單的回答,一急躁,語氣又繃不住了:“什麽叫挺好的?那麽遠的地方,張嘴就是沙子,連顆綠葉菜都難吃著,每天還得起早貪黑地訓練。他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傷?吃飽穿暖了沒有?這些你這個做哥哥的都不問問嗎?”


    紀亭衍的神色很平和,仿佛已經不在意她對自己是何種態度,淡淡地說:“但凡有回信給您我都如數轉交了,如果您真的這麽關心他的話,應該不會不了解他的近況。”


    鄭敏頓時噎住。


    她倒是能寫信,但改嫁以後生活焦頭爛額,仔細一想,她甚至已經很久沒能騰出時間和精力來關心小兒子的生活了。


    可紀亭衍這話仍然刺到了她,鄭敏深吸一口氣,狠狠皺起眉頭:“我為什麽不了解?你難道不清楚嗎?當初要不是你告訴我大西北有多艱苦,紀樺會受不了,會過得多難,我能跑過去嗎?我要是不跑過去,會和你爸離婚嗎?要是不離婚,我怎麽會過上現在這種生活!”


    她荒唐地笑起來:“我才想明白啊,紀亭衍,你是故意的啊!”


    “見不著你弟弟好,就躥騰你爸把他送到大西北。為了報複我,讓我和你爸離婚,又慫恿我過去,畢竟你太知道你爸的底線在哪兒了,對嗎?”


    說著,她抿住唇,腮幫子都往裏縮,然後恨聲道:“紀亭衍,你能這麽對待家人?你可真有本事。我早該知道的,你從小就這樣,冷血,捂不熱,以後要是誰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一直沒有說話的紀亭衍睫毛輕顫,緩緩開口:“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我,是為了您自己能心安理得嗎?”


    鄭敏呼吸停滯一瞬,沉默不語地看著他。


    “我應該沒有逼過您什麽。”他站在台階上,眼睫垂下來,“沒有逼過您照顧我,逼您將對紀樺的偏愛分給我哪怕萬分之一,也沒有逼過您將紀樺寵得頑劣,幫他當逃兵,逼您不了解父親,更沒有逼過您改嫁,逼您過不喜歡的生活。”


    “我甚至沒有……說過怪您,對吧?”


    醫院裏人來人往,有抱著小孩兒的父母路過,啼哭聲和父母的勸哄響在耳畔。


    “乖乖,不哭了哦。都怪媽媽粗心,叫乖乖生病了,媽媽帶你回家騎木馬,吃完藥藥就不難受了好不好?”


    鄭敏的眼前忽然有幾分恍惚。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在她的印象裏,紀亭衍總是冷靜自持的,每每如此,都會加深她對他的負麵情緒。


    但可能是他現在的神色太悲傷,語氣太柔軟,聲音太低落。鄭敏猝不及防,好似一捧溫水,輕輕柔柔洇滅了她的怒火,瓦解她的偏執,打開了塵封的記憶,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紀亭衍。


    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啊,曾經也抱在懷裏愛過哄過,怎麽可能不疼呢?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母子之間的情分越來越淡了?


    或許是她滿心滿眼都是紀樺,而忽略了他的時候。


    或許是他小小年紀住校,她卻不聞不問的時候。


    或許是他每一次滿懷希冀,卻又被她推開的時候。


    她說他冷心冷情,可他最開始也是個愛笑的孩子。


    人的心太小了,他們分離太久,她把所有的愛和寄托都放在了紀樺身上,已經難以剝離。


    不,不是難以剝離,是她懶得舍近求遠,心存僥幸,以為不用付出就能幹撿便宜。


    是她,是她自己造成了現在的局麵啊。


    鄭敏忽然捂住臉,有大滴的水珠穿過指縫砸在地上,伴隨著她痛苦又後悔的嗚咽:“對不起……對不起阿衍……對不起……”


    見狀,紀亭衍沒再多說一句,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


    “阿衍哥!”


    剛走到一樓大廳,駱窈就見到了臉色有些不好的紀亭衍,連忙上前牽住他的手,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紀亭衍用力回握,汲取著她的溫暖,淺笑著搖搖頭:“可能是穿的少了,騎車過來有點兒冷。”


    今年的秋天冷得特別快,氣溫驟降,恍如初冬,駱窈都加了一件薄毛衣,他卻隻穿著單薄的襯衫。


    握著他比平時還要涼的手,駱窈不疑有他,邊搓手捂熱邊數落道:“還說我呢,自己不是也不注意保暖。”


    紀亭衍的目光沒有離開她,聞言好脾氣地說什麽應什麽,莫名令駱窈覺得自己有點得理不饒人。她輕哼一聲:“走吧,去喝點兒熱水。”


    委托朋友的包裹到了,早晨紀亭衍去郵局取了回來,帶給小侄子一枚小巧的玉葫蘆。


    薛尉和徐春妮一陣推脫,徐父徐母也一臉使不得的表情:“這太貴重了,快收回去收回去,心意咱們領了就成。”


    駱窈想了想說:“這是專門給小侄子買的,能保平安,阿衍哥還特意托了朋友去廟裏開過光,你們要是不收,也沒法兒給別人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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