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紀亭衍回了回神才問道,“你去醫院做什麽?病了?”


    駱窈輕輕晃著腿:“是吳教授,我昨天去探望她來著,在婦產科看見的高工媳婦兒。”


    紀亭衍反應過來:“懷孕了?”


    “嗯, 去產檢。”輕快的音調向上揚,“高工沒說啊?”


    紀亭衍抿抿唇:“高工最近不在所裏。”


    駱窈也想起來了:“哦對,她媳婦兒也說了,好幾個月不在家,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要當爸了。”


    他們這種工作性質,碰上一些保密項目,電話通信不行,去哪兒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總之就是什麽都別問,什麽都不能說。


    駱窈拿手去按他大衣背後的褶皺,鼓起來一處就按下去一處,打地鼠似的,玩得很是上癮。


    “阿衍哥。”她忽然輕聲說,“如果哪一天你接了這種任務,我不想你去,你會覺得我不懂事嗎?”


    紀亭衍動作一頓,回頭看她時車身有些許晃動。


    然而不等回答,駱窈就拍拍他的背,自顧自地道:“別當真啊,我隻是開個玩笑。”


    “真的。國家培養你,可不是讓你被兒女私情絆住的,聽到沒?”


    飯店就在幾米開外,紀亭衍長腿撐著停車,駱窈跳下來,眉眼彎彎地說:“我這麽善解人意,你不誇誇我麽?”


    身子還微微向前,作傾聽狀。


    駱窈冬天不怎麽愛化妝,素淨的一張臉因五官的明豔而自帶“妝飾感”,偶爾工作忙碌時,眼下會泛出薄薄一層青黑,卻不妨礙那雙眼眸的美。


    幹淨、嫵媚、還透著點毫不遮掩的計較和狡黠。


    ——無比直白地告訴他,她的本心沒有這麽識大體,可既然說了場麵話,兩頭的好她都要得到。


    紀亭衍心尖一顫,心神都隨著她睫毛顫動的頻率來回蕩漾,隨後伸出手,扶著她的後腦勺帶過來,落下一個冰涼的吻。


    “謝謝你窈窈。”他頓了頓,又悄聲道,“不過在你身上,那不叫不懂事,而且,我更喜歡。”


    這世間的多數人,大半輩子都在小情小愛裏轉悠,“自私”是本能,是在乎、偏心、和眷戀,而駱窈的這份“自私”,他求之不得。


    駱窈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弄得有些怔愣,兩三秒的功夫晃過神,憋著笑凶他:“大庭廣眾,也不注意影響!”


    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紀亭衍也被感染地笑出聲,溫聲道:“抱歉,一時情不自禁。”


    適逢過節,飯店門臉掛了幾盞大紅燈籠,編著中國結的紅穗子隨著風搖搖晃晃,添了些節慶的味道。


    自家姥爺過壽,王穗穗當然得來,不僅來了,還帶了剛交往不久的男朋友。


    兩人是在圖書館遇見的,生物工程專業的研一校友,相處一個多月後跟她表白。說實話,王穗穗對他並沒有多大好感,但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答應了。


    後來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是,想走出一段感情,最快速的方法就是進入另一段感情。


    ——書上都這麽說。


    然而現下看見不遠處那兩人的親密模樣,心底仍然堵得慌。


    光天化日,舉止輕浮。


    雖然飯店裏不止一場宴席,但王穗穗心裏清楚,他倆是姥姥姥爺邀請來的。


    “那好像是紀亭衍同誌。”身邊的男朋友推了推眼鏡說。


    行業內的佼佼者,被人認出來並不奇怪,王穗穗深吸一口氣,一秒鍾都不想多看,語氣有些硬:“趕緊進去。”


    ……


    壽宴在二樓,駱窈一進飯店先摘了手套,手剛一放下,男人便自然而然地貼過來,從指縫中滲入,扣住掌心。


    “我圍巾還沒摘呢。”她抱怨。


    腕間有東西落下來,紀亭衍的皮膚觸到一片冰涼的質感,登時一愣,牽起手看了眼。


    是他先前送的玉鐲。


    瑩瑩柔潤,輕巧地掛在纖細的手腕上,又順著抬臂的動作滑落一寸,被衣袖攔截了去路。


    在電台門口積存的鬱氣莫名被撫平了一寸,紀亭衍說:“很漂亮。”


    駱窈輕哼一聲。


    她可不是故意挑著場合戴的,是出門前薛翹為了搭配衣服幫她翻出來的。


    王爺爺王奶奶今天都穿得很精神,成套的唐裝跟情侶裝似的,紅光滿麵地跟一群來道喜的人寒暄。


    紀亭衍向他們介紹駱窈的時候,王奶奶站起身認真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握住駱窈的手,似乎連眼角的皺紋都藏著歡喜,連聲道:“好,好,阿衍的眼光錯不了。”


    說著,急急忙忙要去找紅紙。


    駱窈想出聲推辭,一旁的紀亭衍衝自己點了點頭,她忽然反應過來,這份禮該收。


    王奶奶拿了張方正的紅紙包住嶄新的大團結,塞進駱窈掌心時莫名有些鄭重,她目光慈愛,滿意地笑了笑,又拉過紀亭衍的手放在一起,想說很多話,但顧慮周圍賓客多,隻道:“好好相處,好好過。”


    說著,王爺爺也添上了他那份。


    親朋好友們調侃道:“阿衍對象啊?怪不得我姑這麽高興呢!”


    “瞧著就登對,處多久了啊?啥時候結婚呢?”


    “阿衍都要結婚了,瞧瞧咱們那幾個,還沒著落,還不著急!”


    “對了,穗穗不也帶對象過來了嗎?穗穗!”


    紀亭衍畢竟沒有血緣關係,跟大部分的人也不太熟,打趣幾句就過了。然而王穗穗這個後輩就沒有這麽好運了,一群人一窩蜂似的圍上去,那陣勢嚇得王穗穗的男朋友說話都有些磕巴。


    駱窈趁機拉著紀亭衍溜出來,小聲道:“幸好咱們家親戚都不多。”


    紀亭衍笑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們和王穗穗坐到了一桌,幾乎是麵對麵的位置。


    駱窈沒當回事,好不容易脫了外套圍巾搭在椅背上,想把頭發紮起來卻找不到頭繩,紀亭衍看見她包裏的手帕,說:“用這個吧。”


    駱窈點頭,他便很自然地攏住她的頭發:“我來。”


    駱窈背過身去:“紮高點兒吧,熱。”


    “你先喝杯水。”


    男人目光專注,動作輕柔,桌上一眾年輕人都傻愣愣地看著,幾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害羞又羨慕地碰頭竊竊私語,旁邊稍大點的男孩子眼珠子鋥亮,靠在桌子上往王穗穗那頭扒:“表姐,你認識不?”


    王穗穗用力咬了口菜,誰料牙齒磕在筷子上,刺激得她眼冒水花,沒好氣道:“邊兒去!”


    她聲音有點大,衝破了些許曖昧氣氛,駱窈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好像隻是被她的動靜引起了好奇心。


    其實在她這裏,在紀亭衍主動跟她提起的時候,王穗穗這篇就算翻過去了,畢竟這姑娘連情敵都算不上,如果她懷了示威的意思反而把人當回事了,沒必要。


    隻不過對方好像還沒釋懷。


    駱窈不是不能理解,暗戀嘛,最難消解。白月光,朱砂痣,都是青春的情結。


    但她也沒有那麽大度,吃醋算不上,最多有些小情緒吧。


    比如當紀亭衍克扣掉碗裏寒涼食物時皺了皺眉,然後憤憤地吃下他挑好刺的魚肉。


    她如此自在閑適,王穗穗就沒有這麽好過了,駱窈剛才輕飄飄的一眼令她五味雜陳,雖然心裏清楚沒有任何可能,但短時間內還是很難不去注意對麵。


    旁邊的男朋友見她不怎麽動筷子,低下頭說:“想吃什麽?我幫你夾。”


    這麽久了,我喜歡吃什麽你還不知道?興許是有了對比,王穗穗悶氣上頭,好在理智尚存,竭力壓下情緒,才緩聲道:“炸丸子吧。”


    說完,她呼出一口氣,也給剛才問話的表弟夾了一塊肉:“姐剛才崩著牙齒了,疼的,不是故意衝你啊。”


    表弟大方道:“嗐,小事兒。”


    ……


    駱窈晚上向來不會吃太多,緊著喜歡的菜色多夾了幾筷子,後麵便是淺嚐輒止。


    這種場合,貪玩的小孩兒早就下桌開始遊躥了,他們這一圈也多是半大小子青少年,到了後半場已經沒剩幾個人。


    王穗穗的男朋友似乎終於鼓起勇氣,開始和紀亭衍搭話,紀亭衍並不因為之前的事壞了態度,對王穗穗也是一如平常——將她當作王爺爺王奶奶的外孫女,僅此而已。


    兩人講的學術問題其他人誰也聽不懂,駱窈捧著半碗熱湯慢慢順胃,坐在斜前方的小男孩蠢蠢欲動,起身越過兩三個座位靠近她,有些緊張地問:“姐姐,你是不是科學頻道的播音員啊?”


    其實相比電視台,他們電台的播音員在外被認出來的機率不怎麽高,沒露臉是其一,其二是播音時的腔調和平時的腔調肯定有所差別。


    但駱窈的音色很好認,這種情況近來越發經常遇到,因此聽對方這麽問,她便笑著大方承認。


    小男孩顯得有些激動,聲音都透著高興:“我去看了學校裏的科學知識展覽!上周還寫了信!”


    駱窈饒有興致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於小立!”


    “小立同學。”駱窈摸摸他的腦袋,“謝謝你喜歡我們的節目,回頭我送你一份紀念品好不好?”


    一旁正在說話的紀亭衍目光有片刻遊移,麵上不動神色,私底下卻悄悄握住了駱窈的手,很自然地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駱窈斜睨他一眼,也沒說話,就任由男人這麽握著。


    “是展覽上的貼畫嗎?”於小立說。


    當初和幾所中學合作時,為了提高對學生們的吸引力,駱窈專門請人設計了一個熊貓的卡通形象,放在指示標語和知識介紹的旁邊,增添些趣味性。


    活動開展後反響很好,駱窈又聯係印刷廠製作了一批附贈貼畫的科普冊子和作業本,算是他們活動的“周邊產品”。


    “對。”駱窈道,“我們給小熊貓換上了冬天的衣服,是新的樣式,和之前送的不一樣。”


    “我要我要!”於小立還沒說話,其他人先叫了起來,於小立不甘示弱道,“姐姐我也要!”


    駱窈故作為難地想了想,右手動了動,沒鬆開,衝著紀亭衍輕笑一聲,左手從包裏拿出紙筆,說道:“好吧,你們寫一個地址給我,到時候我寄出來你們自個兒分去。”


    “謝謝姐姐!”


    王穗穗看著近乎眾星捧月般的駱窈,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矯情些什麽。


    人家不優秀嗎?配不上紀亭衍嗎?她說不出這話。可真心祝福嗎?她做不到。


    最後隻能眼不見為淨。


    宴席結束,駱窈和紀亭衍打算和王爺爺王奶奶告別。


    中途駱窈上了趟廁所,岔開了點時間,因此過去的時候不像來時圍著那麽多人。


    王奶奶臉上堆著笑意,伸手招呼道:“窈窈來,奶奶和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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