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ko要回日本的事,很快就被虞姬知道。“ameko為什麽要回日本呢?”虞姬求助似地問我。“youaskme,iaskwho。”“你說什麽?”“你問我,我問誰?”我雙手一攤。1895年日本人占據台灣,50年後,1945年日本人離開台灣。又過了50年,ameko也要在1995年離開台灣。曆史似乎特別偏愛50這個數字。


    為了幫ameko餞行,信傑和我,還有虞姬,以及和田直美與井上麗奈,一起到東寧路的“好來塢ktv”。陳盈彰並沒有來,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ameko是個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覺得麥克風有電,不肯拿著麥克風唱歌。和田和井上則是活潑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旁若無人般,恣意地笑鬧著。就像去年耶誕夜的聚會時一樣。後來虞姬也加入了她們的瘋狂。而ameko總是微笑地看著螢幕,偶爾動了動嘴唇。


    我很想幫ameko點一首隻有她會唱的歌。想來想去,我點了江蕙的“酒後的心聲”。那是ameko教我唱“桃太郎”時,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ameko,今天你是主角。唱吧!”我將麥克風遞給她,並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ameko怯生生地接過麥克風,在信傑和另外三個女孩的訝異眼光中,開始獨唱了起來。ameko的歌聲很甜美,有點像是鬆田聖子,幸好個性不像。雖然咬字並不十分清楚,但已經可以唬人了。尤其是唱到那句∶“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飲乎乾,尚好醉死麥擱活……”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叭了聲采。ameko果然天資聰穎,學得真快,當然我這個做老師的也功不可沒。


    不會唱台語歌的虞姬,竟然羞憤地想撞牆。這也難怪,哪個台灣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會唱的台語歌?我和信傑象徵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關心她的生命,隻是不希望待會還得賠錢去修理包廂內的牆壁。


    ameko唱完後,麵對如雷的掌聲,靦腆地笑了笑。之後她再也沒有推拖的理由,於是跟著那些女孩們一起合唱著流行歌曲。但她總是靜靜地坐著唱,不曾喧鬧。在ktv內跟女孩搶麥克風,就像試著奪下瘋狗口中的骨頭一樣,都有生命的危險。所以我跟信傑無辜地坐著。但更無辜的,是我們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陣亡之前,我把歌本給了ameko。“ameko,你還沒點過歌。你點一首,我幫你插播。”ameko雖然搖搖手,但我還是擺起老師的架子,命令她點一首。她翻了翻歌本,然後告訴我一個號碼。沒多久,出現了一首叫“戀人yo”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錯愕聲中,ameko拿起了麥克風。她彷佛很喜歡這首歌,於是站了起來,專注地看著電視螢幕。“ka-ra-ba-ti-ru,yu-gu-re-ha……(枯葉飄散的黃昏)”咦?這旋律好熟。這是我買的那卷日文歌錄音帶五輪真弓的歌。有別於唱“酒後的心聲”的小心翼翼,ameko用母語唱歌時顯得很自然。而原唱者五輪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讓ameko清亮的聲音來詮釋,倒是別有另一番風味。


    ameko認真地唱著,我幾乎忘了她剛開始進入包廂時的羞澀。而當她唱到“ko-i-bi-do-yo…sa-yo-na-ra……”時,她的視線從螢幕慢慢地轉移到我的身上。昏暗的包廂內,ameko的眼神顯得特別明亮。也許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泛著淚光。


    其實,ameko忘了一件事。她隻知道我是個高明的中文老師,卻忘了我同時也是個聰明的日文學生。那句話的中文意思,就是∶“戀人啊!再見了”。


    這天是平成7年的2月27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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