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薑家公子原本就沒打算留活口,至於太子妃,昭王雖不願傷她性命,可若放她活著回城裏,隻會敗露王爺大計。


    橫豎都是一死。


    裴迎若是想活命,此刻乖乖回來,尚在可控範圍,還來得及!


    炮聲震天,驚得青鳥簌簌揚翅而飛,裴迎一哆嗦,腿軟了三分,別回頭,薑曳珠不比她好到哪裏去,一樣的畏懼。


    兩個人從小一塊兒長大,摸透了對方心性,都是不愛讀書又膽小的。


    “人在那裏!”一人指向河灘口。


    “壞了!”


    薑曳珠本想帶裴迎上山道,將行跡隱入黝黑密林,看來此舉已經被人察覺。


    他拽著她的袖子要跑,可是兩個人腳程如何快得過身後的樸刀漢子?


    眼見身後的賊人要追上了,薑曳珠急得麵色發白,忽然鬆開了裴迎的手腕。


    他是主動鬆開的,等裴迎跑出去幾步,轉頭,疑惑地望著他,催他,可他站在原地不走。


    薑曳珠笑道:“裴迎,本公子自有妙計,你先跑,回去給老祖宗通風報信,叫老祖宗提防昭王,趕緊派人來救我,拿上家夥,狠狠處死這幫賊人,你話可要說利索些,報本公子的名諱,盛京城沒人敢攔你。”


    他以為她沒聽懂,於是語重心長,拍了拍她的手:“雖然你粗笨不堪,記性極差,但沒工夫跟你重複一遍了,本公子的性命可都在你手裏了,愣著幹嘛,跑啊!”


    她很倔,推搡不動,抬頭。


    “要跑一起跑。”


    一雙眼眸黑得發亮,瞧得他心慌。


    他嚇唬她,板起個臉:“裴迎!是不是非要逼本公子生氣!”


    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他這副殺氣騰騰的姿態,配上一張狼狽小黑臉,煞是可笑。


    薑曳珠歎氣:這蠢妞怎麽就不明白,兩個人都跑不掉的!


    他生來貪生怕死,可是不願在裴迎麵前叫她看低。


    薑曳珠著急了,怒氣漲得滿麵通紅:“裴迎,本公子是薑家嫡子,千年世家,姑母乃是貴妃,老祖宗是當朝首輔,聖眷正隆,這幫人,隻要錢,不敢要我的命,他們敢傷我毫毛,老祖宗會殺得他們斷子絕孫。”


    “你以為本公子的命跟你這個蠢妞一樣嗎!沒人敢殺我,你怎麽就是不信,你隻要報本公子名諱,整個大驪都得來救我!速去,速去啊!”


    裴迎驀然哭了,可是昭王連皇帝都敢殺,怎麽不敢殺他薑曳珠,她一麵抹淚,一麵死死站在原地。


    她以為薑曳珠沒力氣了,可他推開她的力氣極大。


    往年他總是倚仗男子的力氣,將她禁錮在牆邊欺負她,他從沒有推開過她。


    她怔怔回頭,莫名其妙,神使鬼差,就說了一句話:“你家給長孫媳婦的玉墜,找不回來了。”


    他沉默,嗤笑一聲:“找不回來就找不回來唄,那能怎麽辦?”


    裴家有什麽可以賠給他的嗎?除了她,他什麽也瞧不上眼。


    裴迎的心緒紛亂,一下子想起了許多事情,她屢屢弄得他頭破血流,卻從未在朝堂中聽見一聲告狀,他闖進殿內,將中了媚毒的她救下。


    以及……在大船駛過自己麵前時,他在船頭負手而立,一眼不敢看她。


    她眼眸中閃過刹那困惑,藏在心底一直想問卻又覺得百般無聊的問題,最終,她還是問了,詫異又試探的語氣。


    “薑曳珠,你……你該不會喜歡我吧?”


    薑曳珠一愣。


    他便是從這句問話裏,得知她對他真的沒有一絲心意。


    不扭捏,也不羞澀,坦坦蕩蕩,豁達又疑惑地問了,她自以為對他十分了解,那她又何必問這句話呢,故意見他出醜喪臉嗎?


    烏雲退卻,一道銀河漫天。


    楊柳莊子外的湖泊格外曠寥寂靜,他不說話,呼吸與風聲俱清晰無比。


    影影約約,似乎能聽到人味兒,每隔一個時辰,有一手拿著鑼,一手拿著梆的更夫,邊敲打邊喊話,夏日是“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冬日就成了“天寒地凍,保暖添衣”。


    從遙遠的莊子裏,他聽到這樣的人味兒。


    矜貴傲慢的小公子,心底一直渴盼的小家小戶。


    即便在每個時辰的間隙,莊子也絕不寂靜,常常能聽到狗叫聲,呼嚕聲,以及兩口子吵架的聲音。


    他也想過跟她摟在熱被窩裏吵架。


    薑曳珠安靜得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人用幕布籠罩了這一片小天地,將所有的聲響都隔絕了。


    他終於艱難地啟口了,緩緩牽起嘴角,恢複了中氣。


    “裴迎,你放狗屁!”他咬牙切齒。


    他一口否決喜歡她,這就是他的答案,這張烏漆八糟的臉龐上,綻出一絲冷笑,倨傲又高高在上。


    這才是她熟識的薑曳珠,裴迎鬆了口氣。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焦急地喊:“狗娘養的你快滾!”


    他知道罵裴迎的娘才能讓她滾,因為裴迎打小沒娘。


    況且,她不是要找她夫君嗎?若是去晚了,陳敏終說不定就死了。


    裴迎被驚醒,她要回去……殿下還在城裏等她,想到這裏,她掉頭就跑。


    “那,你自己多保重!”她說。


    身後的人既慶幸,心底又空落落的。


    寒風似箭,攜呼嘯風聲,棘針一樣刺入肌骨。


    火勢如龍蛇隨風四處亂竄,發了瘋似的啃咬幹枯蘆葦,眨眼間淹沒一片,燒得青山失色,遠遠一望,隻見焦臭黑煙滾滾,自山河一線升騰。


    裴迎被震住了,這便是薑曳珠的法子?


    他有火折子,索性放了火,將賊人隔擋開,可是火不長眼,哪裏能分辨界限?瞬間將蘆花從團團圍住了。


    濃雲直迫地麵,山林顫顫巍巍,火光躥跳,興奮地撕扯夜色,裴迎捂住口鼻,瞳仁裏隻剩下紅色,


    什麽是笨人,這就是笨人。


    火海中,他轉過頭,輪廓隨著濃煙忽隱忽現,衣袍飄帶,下一刻被火舌吞沒。


    薑曳珠神情極安靜,從未有過的柔和。


    他無聲地做口型。


    他說的不是喜歡你。


    他說的是:小笨妞,滾吧。


    一如尋常。


    聘禮被退回來那天,他去往裴府,想說:裴迎,本公子一輩子都不會高興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可是臨到嘴了,什麽也不願說,如果她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他還有什麽不甘心的呢。


    火龍衝天,將天照亮了小半邊臉,滾燙的人間煉獄中,樸刀漢子的慘嚎聲罵娘聲此起彼伏,薑曳珠自個兒都覺得有些好笑。


    小笨妞,你臭死啦。


    小笨妞,有沒有人說你還挺好看的。


    小笨妞,我是真的有想過跟你一輩子。


    我們會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我會對你好,哄你讓著你,因為我從第一次見你,就明白心裏有你。


    我真後悔,真後悔。


    是不是早就來不及了。


    火燒起來了,一碰著蘆葦杆,急不可耐沒完沒了,逼攻過來,在幹蘆葦叢裏放火,真燒起來誰也控製不了,大家一塊玩完兒。


    盛京城他早就回不去了,在見到父親因不堪受辱懸梁自盡的那一刻,早已沒了鮮衣怒馬的天之驕子薑曳珠。


    然而裴迎不能回頭,隻能往前走,心頭一沉,腿僵硬得邁不開伐子。


    盛京城最愛漂亮的小公子,燒死在了滿是蘆花的地方。


    每年三月蘆絮似大雪,沾在他衣襟,他一定一麵撣落,一麵氣急敗壞罵罵咧咧。


    然後一抬頭,惦念起他這一生到死也沒說出喜歡的姑娘。


    真喜歡她呀,真希望她永遠也不知道。


    第50章 媳婦兒


    盛京城地處九河通衢之地, 一國中樞,所以大驪開國後定都於此,未到百年, 便逐漸有了天下第一雄城的氣象。


    裴迎跑得很快,自膝蓋以下幾乎無知覺, 狂風撞在胸口, 她幾近哽咽,隻想著快點, 再快點,或許能挽回一城百姓的生死。


    從那座巍峨森嚴的武明門進城,就是有名的朱雀長街。


    這條青石鋪地的寬敞長街正對著內皇城,將外皇城一分為二, 隻是左右兩邊的界限並不分明。


    顯赫人家的高牆深院和升鬥小民的尋常宅邸混雜在一起,點綴著酒肆亭樓的喧沸熱鬧, 頗有些人間煙火與紫金帝王氣糾結交纏的意思。


    “哎,站住!”鴇母叉著腰一聲尖利的嗓子。


    是在叫她嗎?


    裴迎困惑回頭, 少女一身單薄粉衫, 領口因為逃命,微露出一線雪白脖頸,麵龐稚嫩,曲線弧度卻異常柔軟成熟, 豐臀細腰,腰身軟軟地陷落一塊兒,勾魂彎刀, 漂亮水靈得令人咂舌。


    隻是發髻烏七八糟,麵龐黑一塊兒白一塊兒,叫燒焦的灰撲了, 一副狼狽難民模樣。


    鴇母眼眸一轉,難免將她看輕,以為她是哪家逃出來的侍妾嬌婢。


    這種小嬌雀,誰撿到便是誰的。


    再著,若是任她被主人家抓回去,也是活活打死,不如進小金仙伺候恩客。


    “對,就是你。”


    鴇母聲音嬌媚,笑眯眯地衝她甩了帕子。


    “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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