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心大,倒也沒覺得多尷尬,說聲“抱歉”轉身就走,誰知道被她看去半截身子的大老爺們不樂意了,一副被人□□的模樣,非要找她討個說法,實際上是看她年紀小,想趁此機會敲竹杠。


    蘇悅檸又氣又急,“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渾身上下有什麽值得我偷窺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空氣裏冷不丁響起一道附和。


    那聲嗯輕飄飄的,蘇悅檸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她把頭別過去,女生站在木質儲物櫃投射的陰影裏,眉目寡淡得像素描畫,嘴唇也沒什麽氣血,看上去弱不經風的。


    “你沒什麽好看的。”罩著一副柔柔弱弱的小身板,說出來的話倒是夾槍帶棍的,“看你還不如去菜市場買幾斤新鮮瘦肉,至少不膩。”


    聽她這麽說,一時間蘇悅檸忘記了害怕,眼神變得大膽些,順著她的話頭往中年男人身上瞧去,腰間白晃晃的遊泳圈,撲哧一下笑出聲,嘴上又開始裝腔作勢,“還真是,一身肥膘就出來晃蕩,我看明港的鎮容遲早被你這種辣眼睛而不自知的醜逼男敗壞。”


    喬司月想著以打擊男人自尊心的方式,轉移對方注意力,把女生從他手裏帶出來,哪知道這女生這麽虎,一張嘴跟彈珠一樣叭叭個沒完,在試死的邊緣瘋狂蹦噠。


    眼見男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喬司月忍受胃裏翻江倒海般的惡心,飛快跑上前,抄起一旁的拖鞋往他身上砸,隨即拉住蘇悅檸的手就往外跑。


    兩人在花壇旁停下,蘇悅檸彎腰粗粗喘氣,平緩呼吸後,一臉好奇地問:“你剛才不怕的嗎?”


    “怕的。”喬司月看著她,認真補充道,“剛才被你的尖叫聲嚇到了。”


    用正兒八經的腔調說的,以至於蘇悅檸分不出對方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但她沒放在心上,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狀,“欸我叫蘇悅檸,悅耳的悅,檸檬的檸,你叫什麽?”


    她手背上的皮膚白而細膩,指節細瘦,喬司月停頓一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溫聲細語地接過她拋來的問題,“喬司月,月亮的月。”


    “真巧了,我們名字裏都帶yue,不是緣分是什麽?”


    喬司月跟著笑起來,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麽。


    正說著,迎麵走來一寸頭男生,單眼皮,膚色略深,套件藏青藍t恤,上麵粘了兩道細長的白色印記,像是油漆,手裏拿著兩瓶汽水。


    喬司月一眼認出了他。


    很奇怪的是,但凡和“阿肆”有關的所有人,她都記得特別清楚,比如對麵的人,還有在書店見到的那戴著蝴蝶結發箍的女生。


    陸釗的目光在喬司月身上停留兩秒,“這哪位?之前沒見過啊?”


    蘇悅檸攬住喬司月肩膀,“我新交的朋友。”


    喬司月微怔,驚歎於她如此輕易將朋友二字說出口,明明她們認識還不到半小時。


    陸釗對她海納百川的博大胸懷不感興趣,“哦”時的口吻很敷衍。


    他在蘇悅檸身側坐下,其中一瓶汽水遞過去,“給,阿肆讓買的。”


    蘇悅檸的手剛伸出去,耳邊突然炸開一道女嗓——“你說誰?”


    女生的反應和她溫吞的形象大相徑庭,蘇悅檸和陸釗齊齊朝她看去,表情還有些錯愕。


    喬司月也被自己的反應嚇到,欲蓋彌彰地垂下頭。


    陸釗一臉狐疑,“阿肆,林嶼肆啊。怎麽你認識?”他聲音輕下來,“不能吧,他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怎麽會多出你這麽一條漏網之魚?”


    喬司月幹巴巴地笑了下,搖頭,嗓音淡到像清晨的薄霧,“我有個認識的人也叫阿肆,剛才下意識把你說的那位當成他了。”


    陸釗露出了然於胸的笑容,“一聽到這名字就能想到那個人,老實說你是喜歡你那個阿肆的吧。”


    喬司月的神經被他的後半句話猛地挑起,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秘密正被人窺探著,手腳僵硬到都不像自己的。


    她想為自己辯解一番,奈何舌頭打結,嘴巴裏的窘迫瞬間轉移到臉上,燒出一片紅色。


    陸釗本來就是隨口一說,接收到蘇悅檸警告的眼神後斂住了笑,不緊不慢地把話題帶了過去:“晚上去唱k,一起啊,阿肆請客。”


    蘇悅檸沒回答,慢悠悠地接過汽水瓶,往喬司月麵前一遞,“給你。”


    喬司月遲疑幾秒,接過:“謝謝。”


    玻璃瓶外浮著一層薄霧,很快被液化成水珠,幾滴滑落在她短裙上。


    她渾然不在意,緊緊攥住瓶身,仿佛隻要她一鬆懈,這不屬於自己的饋贈就會被施舍者收回。


    陸釗嗤了聲,又遞過去一瓶汽水,蘇悅檸賞給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真給你慣的。”陸釗睨她一眼,他長著一副凶相,不笑時棱角分明的臉上痞氣十足。


    蘇悅檸打開瓶蓋,一麵說,“我看幹脆別泡澡了,直接去ktv……哦對了,阿肆怎麽還沒來?”


    陸釗:“剛才給他打電話,說是還在路上。”


    喬司月安靜聽著,恨不得他們能再多講些關於他的事情,可她又覺得這種偷偷摸摸的打探太不體麵。


    慢火煎熬裏,她察覺到有人的目光在停在自己身上。


    蘇悅檸看著她,忽然說:“司月,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ktv?”


    喬司月心口一滯。


    說不想見他顯得太虛假,但她也記得下午出門前鏡子裏的那張臉,憔悴到難看。


    “我還要回家看書,你們去玩吧。”


    聽她這麽說,蘇悅檸也沒強求。


    喬司月離開不久,林嶼肆的身影從巷口拐出。


    陸釗上前直接給他肚子一拳:“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就不想陪我泡澡?”


    蘇悅檸捕捉到他話裏的敏感詞,嫌棄地睨著倆男生,“你倆在我麵前搞基呢?”


    林嶼肆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唇角,拿礦泉水往陸釗胳膊上一捅,順著蘇悅檸的話茬說下去,“現在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覬覦我了?”


    陸釗呸一聲,“給你臉了是吧?”


    沒幾步,陸釗又說:“對了剛才你不在,咱大小姐又給自己找了位好姐妹。”他努力在腦海裏搜刮幾秒,發現自己對那女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算了,長得清湯寡水的,我看我捏出來的小泥人都比她長得有個性,那一張臉可以說是毫無記憶點。”


    不知道哪個字刺激到了蘇悅檸,她嘲諷似的勾起唇,“人家隻是不打扮,五官生得可不比你精致多了。要是真打扮起來,還不一定比路迦……”


    停頓片刻,她一臉煩躁地說,“反正你們這些臭男人就喜歡那種妖豔賤貨。”


    莫名其妙被一通亂懟,陸釗搔搔鼻子,“我又哪惹到這姑奶奶了?”


    他目光遊離一瞬,扭頭瞥見林嶼肆有些冷淡的眉眼,及時止了話茬,可就在下一秒,腦袋裏劈裏啪啦炸出一段影像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蘇悅檸身後走了幾步,突然哦一聲,“我想起來了,這妹妹我見過的,挺奇怪的一個人。”


    蘇悅檸頓時來了興趣,也忘記自己正在氣頭上,耳朵湊過去,“什麽時候的事?”


    林嶼肆走在最前頭,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手裏的礦泉水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啪的一聲後,陸釗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就前兩天,我看見她在撿垃圾,準確來說,是在垃圾桶裏找什麽東西……我本來以為她是個不怕髒的,結果你們猜怎麽著,這妹妹撿完垃圾,站在水槽前差不多有五分鍾,兩隻手差點被她搓到脫層皮……就是不知道什麽東西這麽重要,讓一個有潔癖的人去翻垃圾桶。”


    第5章 也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轉學前幾天,正好趕上換季大折扣,蘇蓉帶喬司月去商場挑了件修身連衣裙。


    喬司月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蘇蓉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導購見縫插針地說,“你家姑娘身材真好,該瘦的地方瘦,該長的地方一點都不含糊。”


    聞言蘇蓉嘴角弧度大了些,下一秒眉心擰住,一巴掌拍在喬司月後背,“把背給我挺直了。”


    喬司月沒應,走回試衣間,換上自己寬大的t恤衫。


    付完錢後,蘇蓉又去童裝區逛了逛,最後一無所獲,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跟喬司月抱怨現在的童裝有多貴。


    喬司月:“那把我這件退了吧,給弟弟買。”


    “小弋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買太貴浪費錢。”


    沒幾秒,蘇蓉又說,“這些年,我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應該知道的……等我們老了,弟弟就給你照顧了。”


    喬司月偏頭避開蘇蓉直白的眼神,車窗降下,風迎麵吹來,心頭的壓抑感得以減退。


    剛下公交,蘇蓉忽然來了句,“你這劉海是不是長了些?我記得每個學校都要儀表檢查的。”


    “……”


    明明才剛蓋過眉毛。


    蘇蓉沒給她拒絕的權利,二話不說帶她去最近的理發店,理發師卡嚓一刀,劉海短了好幾公分。


    回到家,喬司月把自己關進房間,拽住頭發使勁往下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劉海看上去還真長了些。


    -


    轉學那天,喬崇文問鄰居借來麵包車,把喬司月送到學校。


    霖安中學離得不遠,隻不過早高峰路上擁堵,車在校門口前的十字路口停下時,已經過去快二十分鍾。


    烏泱泱的人頭把狹窄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喬崇文隻好把車停在路邊,一麵說,“下午放學後去老師辦公室打個電話給我,我來接你。”


    喬司月解開安全帶,“不用了,我知道怎麽回去,乘公交車很方便的。”


    “那行,你自己路上小心點。”


    喬司月默默點頭,剛穿過馬路,被喬崇文叫住。


    喬司月回頭。


    車窗降下一半,喬崇文的臉匿在陰影裏,有種說不出的深沉,這讓她一陣害怕。


    “上課注意力集中點,別老想東想西的,遇到什麽不懂的就問。”


    喬崇文一說完,喬司月腦袋裏又蹦出他昨晚在飯桌上說的那句“我們可是花了大價錢才把你塞進去的,這次別再讓我們失望了。”


    仿佛被針紮了下心髒,她艱難呼出一口氣,輕聲說,“我知道了。”


    教學樓的教師辦公室還在修葺中,臨時搬到行政樓,喬司月事先不知情,多走了一段冤枉路,見到班主任已經是早讀鈴響起後。


    盛薇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五官秀氣,說話的語氣平和溫柔,“我看過你初中到轉學前的成績,你的底子應該是不錯的,就是高一的時候退步了些。”


    她操弄著話術,盡可能地把傷人的事實用委婉的方式表現出來,但中間刻意的停頓還是出賣了她真正想問的問題:怎麽會退步這麽多名次?


    喬司月初中念的市重點,精英薈萃的地方,名次一直沒跌下前五十。中考發揮穩定,除去體育分,文化成績在全市排到前二十名,理所當然進了當地最好的高中,之後又被分到最好的班級。


    全校重點關注的班級,配的都是特級教師,用的教材是最難的,教學節奏也快,沒有老師願意為了一兩個跟不上進度的學生刻意放緩節奏。


    喬司月思緒容易飄散,尤其上物理課,課後看了習題還是一知半解,但她從一開始就抱著進文科班的目標,理科對她來說不過是一段沒有必要的過場,也就沒下苦工夫。


    漸漸的差距拉大,加上她有意無意地失分,在班級裏的名次極速下滑,從年級十五退步成班級三十五。


    中規中矩的成績,隻能上個普通一本,距離喬崇文希望她靠取一所名牌大學的期待差了十萬八千裏。


    然而喬崇文隻看到她的退步,下意識將此歸咎為她的不上進,但那會他身陷失業困局自身難保,對她也隻是口頭批評幾句,罵過後繼續縮在他的犄角旮旯裏自怨自艾。


    其實那一個半學期,算得上是喬司月最難捱的一段時光,可惜整個喬家籠罩在喬崇文失業的陰影裏,她晦暗的情緒隻能成為最不重要的一粒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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