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最後景時卿說相信她,不怪她,可褚瑜看的出來,他隻是在安慰她,他看她的眼裏,再也沒有之前的寵溺珍愛了。


    這件事鬧的很大,一夜之間,長安城上下皆知。


    剛出事時,父親叔父嬸嬸與幾位兄長都來景府見過她,說要將她接回府中,她那時也覺得無顏再做景府少夫人,自請休書一封,可景時卿不願放人。


    他說他相信她,也一定會護她周全。


    且她此時回娘家,不正是坐實了與旁人通|奸的事實麽。


    在景時卿的勸說和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中,她到底還是留在了景府。


    可誰知長安城的傳言愈發凶猛,竟說是褚瑜水性楊花,男人不止賞花宴那一個,就連街頭不知名的流氓也敢到酒館茶樓出言大肆侮辱一番。


    昔日高高在上的嬌貴人兒,如今竟什麽下三濫的人也敢來踩上一腳了。


    褚老太太因此氣急攻心,一病不起,褚瑜得知後憂心不止,還沒來得及決定是否回府探望,老太太就已撒手西去。


    褚瑜聞此噩耗,哭的幾次昏厥,醒來後幾番尋死都被嬤嬤攔了下來。


    祖母出殯那日褚瑜不敢回府吊唁,祖母清清白白一輩子,她去了隻會給祖母抹黑,況且,她現在也沒有那個臉出門。


    而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察院上奏褚明鶴貪汙的折子,當日晚上,都察院那位上奏的官員死於非命,而現場隻有褚明鶴一人;褚明琛負責的聖上行宮修建突然坍塌,一時間,褚府陷入水深火熱。


    聖上大怒之餘,命三司共同協查,在找出真憑實據前,隻將褚明鶴褚明琛禁足國公府,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聖上這是在偏袒褚家。


    可沒過多久,三司便拿出褚明鶴貪汙的罪證,大批不明去向的銀兩單據上,蓋的都是褚國公的印章,至於那位都察院官員之死,有目擊證人稱是褚明鶴威逼利誘不成,痛下殺手;


    行宮坍塌,追根究底竟是因為褚明琛給出的圖紙有誤,人證物證俱全,這兩樁案子就此結案。


    而邊疆也在此時突傳噩耗,褚二爺聽聞長安之事,與褚二公子臨陣棄甲回長安,路上被敵軍埋伏,當場身死,而因將領逃臨陣脫逃,敵軍已攻占沙洲。


    聖上大怒,可人死了已無從追究。


    偏這時,都察院再次上奏,褚府那位紈絝的三公子殺了人。


    在這個檔口出了這事,無異於火上澆油,就是聖上也再生不出偏袒之意,至此,褚家這長安第一望族,徹底敗落。


    褚瑜聽得這一樁樁一件件,連眼淚都已經流不出來了,她那顆心像是被踩在地上反複的踐踏□□,一片死氣。


    她不吃不喝呆呆坐著,整個人再無昔日半點靈氣。


    直到褚家人被流放那日,她才得知賞花宴上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竟是順義候府那位連中兩元的世子爺,而賞花宴次日,就是殿試。


    那位本該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郎的世子爺,因德行有虧被聖上除名。


    他的父親順義候劃去了他在族譜上的名字,當日就將其趕出了長安城。


    緊接著,三皇子遇刺被斬殺城外,她的嫿姐姐陪三皇子一同戰死。


    向來心思單純的褚五,終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突生的疑心,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等她決定要活下去,弄清真相時,才發現景時卿已有許久沒來看過她了,曾經待她如若珍寶的人現在對她避如敝履。


    之後啊...之後的十幾年,褚瑜被困在景府後院,看著景時卿娶平妻,夫妻恩愛,生兒育女,看著他平步青雲,官拜相國,風生水起。


    那每一日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是鑽心的苦難。


    她每日都恨不得早日死去,可早晨睜開眼後又想再等等,她想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直到榮康三十五年冬,她再也熬不住了。


    她的院子太冷,沒有取暖的炭火,也沒有可以禦寒的衣物,她病了很多日,貼身丫鬟為她買藥,送回來的是一具衣不蔽體的屍身,景時卿的那位平妻說,她在外頭遇著流氓,死了。


    她的嬤嬤也在月前失足落入池塘沒了。


    褚瑜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意外,可是她能怎麽辦呢,她鬥不過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丫鬟嬤嬤被他們害死。


    到了這個地步,她心裏早有猜想,可那個事實太過殘忍,她無法接受。


    寒風從破舊的窗戶吹進來,褚瑜躺在床上縮了縮身子,她已經瘦的不成樣子,身形佝僂,麵色蒼白,發絲已有幾縷雪白,一眼望去,像極了行將就木的老嫗。


    可她今年,才二十九啊。


    聽著外頭辭舊迎新的炮竹,褚瑜緩緩伸手瘦骨嶙峋的手,她有多久沒有見過煙花了,曾幾何時,她的那位三哥哥為討她歡心,為她買了一馬車的炮竹煙花。


    三哥哥啊,對,她還有哥哥的,他們最疼愛她的,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看她啊。


    哦,他們來不了了。


    他們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她的父親母親,叔父叔母,哥哥們,都沒了。


    他們都死了。


    現在,她也要死了。


    褚瑜眼角緩緩落下一滴不甘的淚,她終究還是沒等到舅舅為褚家翻案的那一天。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褚瑜抬了抬眼皮定眼看去,竟是個少女。


    她有許久沒見過生人了,可這位姑娘,為何竟覺著有些眼熟。


    那少女見著她,愣了半晌才飛快跑過來跪在她床前,邊哭邊喊,“小姑姑。”


    小姑姑?


    褚瑜定定的瞧著她,她何時有的侄女?


    她的哥哥們,都沒有...


    哦,大哥哥是娶了妻的,隻是在褚家出事後,他們便和離了。


    難道...


    褚瑜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坐起來,她激動的伸手想要觸碰眼前的少女,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而後進來的婦人證實了褚瑜的想法。


    “五妹妹。”


    婦人飛快的跑過來一把將她樓進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五妹妹怎被蹉跎至此。”


    褚瑜任她抱著,許久後才木訥的喚了聲大嫂。


    可話出口又覺不對,大哥大嫂已經和離了啊。


    “哎,大嫂來接五妹妹回家。”婦人又哭又笑的應了聲。


    回家?


    回哪呢?


    她沒有家了。


    “五妹妹還不知吧,聖上替褚家翻案了。”


    褚瑜黯淡無光的眼睛裏終於燃氣了一絲小小的火苗,她抬頭望著婦人,唇角顫動,半晌沒能開得了口。


    她真的等到這一天了嗎?


    “五妹妹可還記得當年那位順義候府的世子爺魏鈺,他因軍功返長安,今兒在朝堂與大舅舅,趙家舅舅聯手為褚家翻了案,父親沒有貪汙,是太子景府陷害的,三叔父的圖紙也是太子做的,二叔父沒有臨陣脫逃,他與二弟是被太子的人暗殺了。”


    “還有...還有五妹妹當年那事,也是太子與景時卿一手安排的。”


    “景時卿那個人麵獸心的畜生,千刀萬剮也不解我心頭之恨!”


    褚瑜此時已是昏昏沉沉,聽得景時卿時才勉強睜開眼。


    果然,果然是他啊。


    她突地伸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嫂嫂,“他死了嗎。”


    聽出褚瑜語氣中的恨意,婦人心疼的抱著她,連連點頭,“他死了,死了,被魏將軍親手殺死的,一刀一刀的,足足挨了一百刀才斷氣。”


    “魏將軍就是魏鈺。”


    死了啊,死了就好。


    褚瑜的手緩緩落下,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五妹妹堅持住,大嫂這就帶你回褚家。”婦人知她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不敢多耽擱,在女兒的攙扶下將褚瑜背出了景府。


    小姑子不能死在景府這個肮髒的地方,她得帶她回家。


    褚瑜的意識越來越薄弱,她好似憶起了當年,大哥哥背她出閣的畫麵,如今,換大嫂嫂背她回家。


    出了景府,褚瑜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她想看看景府外的風景。


    “下雪了,小姑姑你了看見了嗎,下雪了。”


    少女歡快中帶著哽咽的聲音響起。


    褚瑜視線越來越模糊,已看不大真切了。


    下雪了嗎?


    正好,為她洗去這一身的汙濁與罪孽,幹幹淨淨的去見她的親人。


    徹底闔眼前,褚瑜恍惚看見一片雪白中,一個男人帶著好多人大刀闊斧的走來。


    這是褚瑜這一生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褚家受人陷害,蒙冤多年...今真相大白,恢複褚家爵位....特封褚家褚瑜為錦瑤郡主,以示皇恩...”


    在略微尖細的嗓音中,褚瑜緩緩的閉上了眼。


    曾經褚家捧在手心裏寵愛的金枝玉葉,如今的褚家孤女,死在了榮康三十五年的除夕夜。


    與此同時,榮康二十一年,褚國公府的摘星院裏,褚五姑娘睜開了雙眼。


    ?


    作者有話說:


    本文設定是前世是夢,這一章是女主夢見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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