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見的是用到一半的早飯,還有滿屋子的狼藉。


    屋裏的下人皆低著頭默不作聲。


    褚瑜不動聲色的看向趴在床上用手枕著頭盯著她的褚容。


    “五妹妹,也就你會來看看我,我現在是爹不疼娘不愛,恐怕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滾出這個院子了。”


    褚瑜坐到雲望搬來的小凳上,靜靜的看著褚容。


    屋裏沒有半點血腥味,不是她想象中的皮開肉綻。


    三哥哥麵上紅潤有光不見絲毫慘白,眼神靈動,表情豐富,聲音洪亮...


    看來碧菡說的沒錯,的確無礙。


    褚瑜輕輕呼出一口氣,無礙就好。


    三哥哥想怎麽鬧都好,隻要人好好的就行。


    從那天醒來後,她就一直不敢去回想三哥哥的結局。


    托景時卿那位新夫人的福,她見過三哥哥最後一麵。


    陰暗的牢房裏,三哥哥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知道她來,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起身,可最後沒能成功。


    因為他的雙腿被打斷了,周身也都是血跡,可到了那種地步,三哥哥還在安慰她,叫她別怕。


    隻是聲音細若遊絲,再無昔日半點神氣。


    她當時哭的幾近失聲,她意氣風發的三哥哥啊,怎就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褚瑜用力掐了掐手背,迫使自己不要去回想那個畫麵。


    她抬眸望著褚容,眼裏隱隱閃著淚光。


    那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麵。


    她前腳才剛回府,後腳便得到三哥哥斷了氣的消息。


    “五妹妹你怎麽哭了!”褚容突地從床上翻起來,湊到褚瑜麵前,急急道,“哎呀,我是裝的,一點都不疼,五妹妹快別哭了。”


    看著眼前活蹦亂跳的三哥哥,褚瑜的眼淚流的更凶了。


    三哥哥要一直這樣才好,永遠都充滿了生氣,永遠都張揚不羈。


    褚瑜如雨下的淚珠兒將褚容急的在原地蹦躂了幾下,“五妹妹你看,我真的沒事,能跳能動的還能吃,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五妹妹,五妹妹別哭了可好?”


    褚容誇張的動作逗得褚瑜破涕而笑,她佯瞪著褚容,“三哥哥為何騙我。”


    “不是有意要騙五妹妹的,我這是為了發起抗議!”褚容見褚瑜的眼淚總算是止住了,才一臉不忿道,“我明明沒錯卻都要罰我,爹娘也不替我說話,那可是軍棍啊,有那麽大,差點就打死我。”


    “都是我連累了三哥哥。”


    褚瑜低下頭愧疚道。


    “不不不,不怪五妹妹,就是爹娘太狠心!”褚容忙道,“我要是不反抗,指不定將來還有多少不公等著我呢。”


    “五妹妹要是真心疼我,就幫三哥哥一個忙,回去後千萬別拆穿三哥哥,好不好?”


    褚瑜乖巧的點頭,“嗯。”


    “我就知道五妹妹最好了。”褚容嘿嘿一笑,正欲再說什麽時,有下人進來稟報,說穆三姑娘來了,在摘星院等五姑娘。


    褚瑜擦了擦臉上淚痕,起身朝褚容道,“三哥哥好生休養,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三哥哥。”


    褚容笑著嗯了聲,頓了頓卻道,“五妹妹今日別過來了,三哥哥要與不公抗爭到底。”


    褚瑜大約明白他要如何抗爭到底,便點頭應下。


    幾人剛出如安院,裏頭便又傳來驚天動地的哀嚎聲。


    褚瑜回頭莞爾一笑。


    既然老天給了她機會,她一定能改變那個結局的。


    -


    長安的十月,已經算是入了初冬,晝夜溫差極大。


    此時在太陽的照耀下,院裏的露珠水霧已經散去,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並不覺寒涼。


    穆靈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身後有丫鬟輕輕的推著。


    不同於褚瑜的安靜乖巧,穆家三姑娘紅衣似火,明媚張揚,堪比那烈陽,一靠近便能感受到她灼熱的溫度。


    褚瑜停下腳步,不遠不近的瞧著這一幕。


    她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嫿姐姐,活的肆意明媚,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用她自己喜歡的方式立於世間。


    夢裏,她得到那個消息時,雖然無比心痛,卻絲毫不感到意外。


    嫿姐姐就是這樣的赤誠烈性,在死亡麵前她不會有半點退縮之意。


    她為他戰到了最後一刻。


    “瑜妹妹。”


    穆靈溪發現了褚瑜,立刻從秋千上跳了下來,朝褚瑜小跑過來。


    三千青絲起伏,紅色裙擺飛揚,少女明媚的笑意竟比那陽光還要耀眼幾分。


    “嫿姐姐。”


    褚瑜按下心中的酸澀,迎上去輕輕喚了聲。


    穆靈溪比褚瑜大一歲,去歲初春及笄,因沒有許配人家,由家主取字嫿瀅。


    在這之前,褚瑜一直喚她穆姐姐,有了字後褚瑜便改了口。


    “瑜妹妹,快些告訴我,昨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穆靈溪的性子向來直爽,不會拐彎抹角,當即便道明了來意。


    褚瑜知道她是為此而來的,便拉著她的手朝房裏走去,“我們進屋說。”


    穆靈溪見她這般神色,隱約明白了什麽,遂點了點頭,“好。”


    “景大公子昨日那篇文章與他曾贈予瑜妹妹的那篇筆風幾乎一致,瑜妹妹不該認不出來才是,怎還會選了魏世子的文章?”一到屋裏,穆靈溪便急急問道。


    褚瑜吩咐完碧菡沏茶,才捏了捏穆靈溪的手,“嫿姐姐別急,我都告訴嫿姐姐。”


    接下來,褚瑜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如實說了一遍。


    除了她做的那場夢。


    “啪!”褚瑜的話音剛落,穆靈溪砰地一掌就拍在旁邊的桌子上,震的桌上的茶盞劈裏啪啦碎成片。


    挽冬下意識看去,卻見桌子邊緣已然裂開了一條縫。


    她咽了咽口水,垂首默不作聲。


    “景時卿竟是這等卑鄙小人!”穆靈溪氣的咬牙切齒,“我真真是瞎了眼,才沒看出那羊皮下竟是這樣一顆黑了的心。”


    褚瑜看了眼破碎的茶盞,心道幸好碧菡還沒來得及添茶。


    不然怕是得將人燙著。


    “狗東西,本姑娘這就去弄死他!”


    那神態和語氣與褚容當初一般無二,嚇得褚瑜趕緊起身將人拽住。


    “嫿姐姐先冷靜。”


    “我冷靜,冷靜不了!”穆靈溪狠狠道,“我一想到我還曾撮合過你們,我就氣的心肝疼!”


    褚瑜伸手撫了撫她的胸脯,一邊給她順著氣,一邊溫聲安撫,“嫿姐姐不值當這般生氣,現在我與他已經沒有幹係了。”


    這話果真讓穆靈溪恢複了些理智,她看向褚瑜,“真的沒有幹係了?”


    褚瑜連連點頭,“沒有,半點都沒有。”


    二人就這麽直直對視著,屋裏安靜了片刻。


    “不行我還是想去弄死他!”


    褚瑜眼疾手快的將人拽回來,“嫿姐姐,上一個這麽說的人剛挨了軍棍!”


    穆靈溪腳步一頓,厲聲道,“誰挨的,誰打的!”


    褚瑜朝碧菡使眼色叫她將房門關起來,才道,“三哥哥,父親叫打的。”


    穆靈溪,“...”


    那句我去找他算賬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為什麽。”


    褚瑜將穆靈溪拉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道,“此事我們沒有證據,貿然動手隻會打草驚蛇。”


    “想來父親與二伯父也是想用這個辦法將三哥哥留在府裏,不讓三哥哥出去找景時卿的麻煩。”


    否則憑三哥哥的性子,一旦讓他出府,他定會將長安城鬧個天翻地覆。


    眼下三哥哥一門心思要與二伯父鬧,暫時應當想不起這茬。


    穆靈溪終於冷靜了下來。


    思索片刻後道皺眉道,“所以,現在隻能忍著這口氣?”


    那些話隻有瑜妹妹一人聽見,無憑無據的景家斷然不會認。


    隻有找出真憑實據,讓景家人無從辯駁,才能出了這口悶氣。


    褚瑜靜默半晌後,看向穆靈溪,“嫿姐姐,我想自己查。”


    穆靈溪先是一愣,而後很快道,“不可能,伯母不會同意。”


    褚家將瑜妹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怎會讓她來插手這種肮髒事。


    褚瑜抿了抿唇,低頭道,“我知道母親不會同意,所以,我打算去求祖母。”


    她這十幾年來被家裏人保護的太好,才會不諳世事,不曾見過那些陰私。


    如今她不能再躲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很多事她得學會自己去麵對,隻有自己經曆體會過了,將來遇著突發事件,她才有應對的能力。


    穆靈溪怔楞了許久,才盯著褚瑜道,“瑜妹妹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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