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廢後又看了眼蕭淮隱,這就是他掩蓋真相的緣由。


    也是,陛下若知道那個真相,怕是更加受不住了。


    廢後垂首,麵色逐漸歸於平靜,她緩緩伸手端起擱置在她身邊的毒酒。


    就當這是她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聖上在廢後端起毒酒的那一刻,身子微微一僵,但隻片刻,聖上便轉了身。


    那一刻,聖上好似又老了許多,身上帶著滄桑和落寞。


    廢後看著聖上的背影,輕輕勾起唇。


    陛下一直都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願讓他看到她的狼狽模樣。


    入喉斃命的毒藥,倒也省去了痛苦。


    廢後倒下時,眼角落下一滴淚。


    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她名喚虞羅箐,字妍玉,曾是長安第一貴女。


    聽見身後酒杯落地的聲音,聖上輕輕閉了閉眼,腳步微微踉蹌。


    蕭淮隱忙上前扶住聖上,“父皇。”


    聖上無聲歎了口氣,沒有回頭。


    他在蕭淮隱摻扶下緩緩往外走去。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灑在地麵,帶著無盡的悲涼。


    聖上停在殿門口,看著天邊的紅日,良久後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這便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啊。”


    “你可知,朕為何給你取字既安。”


    蕭淮隱心中隱有猜測,但還是搖頭,“兒臣不知。”


    聖上將手覆在蕭淮隱手背上,長長歎了口氣,“這個位置並不是那麽輕鬆,朕和你母妃都想讓你安穩平順的過此一生,可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啊。”


    蕭淮隱喉中微澀,“父皇。”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衛家人不日就要進長安。”聖上一邊緩緩往前走一邊道。


    蕭淮隱身子一僵,而後躬身道,“兒臣知道。”


    “十日後宮中會舉辦宴會,為衛二爺接風洗塵,屆時,會定下你和老二的婚事。”聖上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他拍了怕蕭淮隱的手,鄭重道,


    “你若有他意,便不必出現在宴會上,為父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但切記隻有這一次,不論你做了什麽選擇,你都將回不了頭了。”


    蕭淮隱心中微微一顫,猛地抬頭看向聖上,眼裏難掩驚愕。


    看著聖上滄桑的容顏,蕭淮隱心中升起一股內疚和自責。


    這些年他當真不該同父皇置氣。


    他不該不相信父皇,父皇那麽疼他,又怎麽會在那種時候真的冷落他,不在意他。


    “父皇,兒臣...”


    “不必著急回答,你還有十日的時間考慮。”聖上擺擺手,走了幾步才又道,“穆將軍該離開長安了。”


    蕭淮隱自知這件事瞞不過聖上,正要開口時卻又聽聖上道,“朕聽說,穆丫頭也要離開長安了。”


    “若你選擇離開,為父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好了,朕想一個人走走,冷宮那裏...你去吧。”聖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道。


    蕭淮隱頓了頓後,恭敬道,“是,兒臣告退。”


    成總管忙走上前扶住聖上,待蕭淮隱走遠後,他才道,“陛下不是早已經安排好了,為何還...”


    聖上苦笑一聲,“朕想讓他自己做一回選擇,這孤家寡人不好當啊。”


    成總管明白聖上這是心疼三皇子,遂沒再作聲。


    卻不知,三皇子該要如何做這個選擇。


    蕭淮隱離開坤寧宮後,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導致都沒興致與廢太子多話,等宮人宣讀完聖旨,便沒有絲毫猶豫的拔出如風,一劍穿心。


    長時間的囚禁,讓廢太子早已狼狽不堪,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死時雙目圓睜,哪還有昔日的半點貴氣,任誰也不會想到,出生便被封為太子,尊貴不凡的嫡長皇子最後會落得這樣的淒慘的下場。


    史書上關於廢太子的記載,最後一句是罪人蕭戾賜死。


    徐妙蓉誕下一子,留住了性命,終生囚於冷宮。


    蕭淮隱當夜便與魏鈺一探皇陵。


    在那原本是天子的棺木裏,看到了馮婕妤的屍身,蕭淮隱的最後一絲心結,也就此釋懷。


    至此,這樁多年前的舊案總算暫且塵埃落定。


    -


    穆靈溪在次日便醒了,得知一切順利後,露出了燦爛釋然的笑容。


    如此,她便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魏鈺的傷藥的確是有奇效,短短幾日傷口就結痂了。


    所以在第八日時,穆靈溪便欲離開。


    褚瑜及時的攔住了她,以她傷口未好為由要她再等兩日。


    穆靈溪雖然覺得這傷口多等兩日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還是依著褚瑜了。


    第九日的黃昏,魏鈺和褚瑜在蘆葦坡跑馬。


    經過魏鈺多日的教學,褚瑜如今的騎術已算尚可。


    跑了幾個來回後,二人放慢了速度,踏著夕陽緩緩往城中走。


    “鈺哥哥覺得,三皇子會怎麽選?”


    褚瑜偏頭問魏鈺。


    “近日來,三皇子常常出宮,最常去的是一個草坪。”魏鈺道,“想來,三皇子已經做了決定。”


    三皇子昨夜與他秉燭夜談。


    他看見了三皇子的掙紮,但也大概明白了他的選擇。


    畢竟,多年的謀劃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這些年他求的不止是報仇,也意在儲君。


    還有,聖上的身體大不如前了。


    褚瑜默了默,沒說話。


    她沒有告訴嫿姐姐聖上給三皇子的選擇,因為她不確定三皇子會怎麽選,她怕嫿姐姐失望。


    但避免留下遺憾,她將嫿姐姐留到了明日。


    過了一會兒,魏鈺又道,“我第一次見三皇子,初時覺得他好像是一位淡薄名利,無欲無求的神君,而慢慢的,我便知道我那時的想法是多麽荒謬。”


    褚瑜轉頭看向魏鈺,等他繼續說。


    “或許六年前的三皇子確實如此,但經過那一遭,已足矣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如今的三皇子深謀遠慮,也心懷天下。”


    “還有,昨日聖上又咳血了。”


    魏鈺沒有說的太多,但他知道褚瑜能聽懂。


    經過了這麽多事,她早已不是當初那位溫溫軟軟,無憂無慮的褚五姑娘。


    就在前一刻鍾,他看著她一身勁裝,在夕陽下打馬肆意奔騰的模樣,突然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看似隻是旁觀者,但其實細細琢磨後就會發現,幾次事件非常重要的轉折點都與她有關。


    利用他毀掉與景家的定婚宴,導致太子和景家失去了褚家這個強大的靠山。


    查出景時卿那名叫夜恒的暗衛,從而找到證據,讓褚大哥在公堂上與景家決裂,導致長安城多位官員與景家疏遠。


    成祥客棧,一把火讓景時卿和虞凝月的名聲一落千丈,同時除去了二人的一個心腹。


    素食齋外,她及時發現曾嬤嬤可能與三皇子有關,讓蘇木出手救下了曾嬤嬤。


    都察院那夜,她提前察覺出不妥,與褚三哥進宮力挽狂瀾,在最後關頭救下了褚大哥和人證,景家因此徹底敗落。


    在地道裏她因一個血掌印生疑,而後還原案情找到血衣和簪子,一人證兩物證,成功為馮婕妤翻案,皇後,太子伏法,虞家敗落。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有瑤瑤的手筆。


    若沒有瑤瑤,褚大哥那夜凶多吉少,人證也保不住,景家不會那麽快覆滅;曾嬤嬤早就死了,那件血衣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被找出來,當年的案子還不知要拖到何時。


    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歎一句,他的瑤瑤,不愧是褚家人。


    “所以,鈺哥哥覺得三皇子會留下。”


    褚瑜心裏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不甘。


    但仔細想來,又好像都不是。


    “不到跟前,誰也說不準。”魏鈺收回思緒,道,“生在皇家,少有絕對的自由,陛下能護他一時,不能護一世。”


    “況且...”


    褚瑜淺淺一笑,接道,“況且,三皇子有鴻鵠之誌。”


    “知我者,瑤瑤也。”


    魏鈺搖頭笑著一歎。


    褚瑜也莞爾一笑,揚起馬鞭,“回城。”


    “好嘞。”


    褚瑜此時終於明白那不是失望,不是不甘。


    是遺憾。


    遺憾他們明明互生情愫,卻一個向往自由,一個有問鼎天下之意,導致他們的前路注定相悖。


    但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他們可以選擇放棄自己想要的,為對方留下或是離開,也可以選擇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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