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還沒邁出去第一步,她停住了。


    貨架到促銷台之間也就半身的空隙,那人身影在出口外攔了大半,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孩舉步維艱,豔紅浸透了臉頰也不敢出聲,元浩看不下去了:“嘿,江副主席,堵著人小姑娘耍流氓,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


    正回信息的江肆略一撩眼,順著元浩示意回身。


    低著頭的女孩被他堵在身後十幾公分的貨架牆角裏,站起來也還是像方才種在角落裏一樣纖瘦,額頭還不太及他肩頭。


    下頜尖尖的,一寸雪一樣的白,唇似乎微微咬著,從粉間迫出一點深紅來。


    江肆眼皮一跳,退開。


    “哦,”他語氣如常散漫,“抱歉。”


    “沒…關係。”


    沒了距離遮蔽,江肆看清了。


    女孩低著眼,烏睫還輕輕地顫。似乎怕他怕得厲害。


    ——他有這麽嚇人麽。


    江肆微微挑眉。


    像是驗證他的想法,得了空隙的女孩有些慌亂又迫不及待。她從貨架和展台間出來,就匆匆又滯澀地走過他麵前。


    長垂的烏黑發絲盤踞她雪白纖細的頸,擦過那一秒,江肆嗅到她身上有種淡淡的苦茶香,清澀又涼淡,像雪裏鑽出的纖弱葉芽。


    茶香最末,澀盡甘來,一點蜜意鑽心入骨地勾人。


    梔子香。


    江肆眼皮又跳了下。


    等女孩走過去了,他才不輕不慢地撩起眼,視線啜上她細白的頸。


    元浩跟著看了幾秒,然後露出意外的神色。


    等那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哎,”元浩回頭,“這小姑娘好像是個瘸——”


    江肆眉眼一收,懶耷下漆黑裏點著微光的眸:“有沒有點禮貌。”


    “?”


    元浩噎了半天,等那人轉身往外走了才反應過來,氣哼哼上去:“江副主席這是認識人家啊,這麽維護?”


    “是有點眼熟。”


    “??”元浩顯然不信,“艸,你這年紀越長泡妞水平越回去了,還眼熟,你以為你是寶玉哥哥呢?”


    江肆笑了下,取了煙盒晃出來根,不以為意地咬進唇間:“你什麽時候見,”他回頭,眸子點漆似的透著淡淡嘲弄,“我碰過這種乖乖女?”


    元浩語塞。


    這倒確實,實得全校皆知。


    幾分鍾後。


    目送一路上第三個被敷衍走的女生,元浩歎氣:“對不起,我忘了,你一直是被泡的那個。”


    “嗯。”江肆輕抵過煙頭,嗤笑,“這不是我人生準則麽。”


    “什麽準則?”元浩頓住,“噢,就你那不主動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則?”


    “……”


    江肆突然沒動靜了。


    元浩走出兩步才察覺,回頭看去。那人摸出手機停在原地,幾秒後,看著昏暗裏瑩瑩發光的屏幕,他咬著煙,微皺起眉。


    路燈光影將他眉骨薄削得深挺,就連皺眉也多幾分野肆的性感。


    元浩拍了拍塑料袋:“學生會又有事了?”


    “不是,我奶奶。”江肆疏懶了眉眼,揣回手機。


    “啊?”


    “讓我照顧一個什麽,”江肆下了煙,走到垃圾桶旁摁滅,“遠房妹妹。”


    “咱學校?哪個專業的?”


    “不知道,懶得問。”


    元浩笑起來:“可以啊,誰家長輩這麽大膽,讓你照顧妹妹?這不是送羊入狼口嗎?”


    夜風拂來一陣茶花清香。


    江肆停了幾秒,隨即回神。


    “滾,”他走出去,低啞嗓音在夜色裏拖得懶慢,“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何況我這種有原則的人。”


    “……”


    ·


    新生報到日大概是每個學年最雜亂繁忙的一天。


    宋晚梔吃過早餐,拿著從跳蚤市場預買的舊教材去了圖書館——今天學校裏到處都會吵鬧得厲害,大概數這裏最清閑。


    圖書館裏有大片的落地窗,陽光肆無忌憚地揮灑在館內,黃白桌木被釉上一層青蔥的夏意,翻動的書頁間仿佛都能生出花來。


    宋晚梔很喜歡這樣安靜的、不必匆忙的時間,於是天邊的太陽朝生暮死,除了午餐和散步,她在圖書館裏度過了一整天。


    傍晚時候她才離開,穿過被新生們攪擾了一天的校園,向女生寢室樓走去。


    104的寢室門沒關。


    宋晚梔站在門外猶豫了會兒,還是抬手敲了敲門,然後才推門進去。


    空曠了一個月的寢室地上堆滿了行李和桌椅,乍一望去無處落腳,宋晚梔有點怔然地停在玄關中間。


    “咦,剛剛是不是有人敲…門?”一個女聲從玄關外的牆後探出身,她對著宋晚梔一呆,“你是?”


    宋晚梔剛想開口。


    “啊,你就是最早到結果一天都沒露麵的那個宋晚梔對吧?”留著梨花燙中短發的女生彎眼笑起來,朝她伸手,“你好,我叫王意萱,住在你對鋪。”


    宋晚梔上前,晃動的純白長裙微微滯澀:“你好。”


    王意萱呆了下,下意識問:“你摔到腿了嗎?”


    “小時候留下的舊傷。”宋晚梔並不介意,輕聲答道。


    王意萱臉一紅,露出尷尬無措的表情:“對、對不起啊。我,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磕磕巴巴的話聲被轉椅的輪子碾碎。


    從宋晚梔斜對角的視線盲區裏,一隻電腦椅緩退出來。


    椅裏坐著個女生,讓人第一眼注意的就是她那一頭烏黑筆直的短發,發尾像被一刀劈斷了;而再對上她麵無表情的眼神,又會讓人覺得那是她拿眼刀劈的。


    仿佛每一根頭發絲都墜著“酷girl”的標簽。


    “邢舒。”


    酷girl隻留下冷酷的兩個字,就把機械感十足的耳機扣回去,椅子也拉回電腦桌前。


    有邢舒這一打岔,王意萱明顯鬆了口氣,她湊近兩步捂著嘴,小聲對宋晚梔說:“邢舒就這樣,不針對誰,我和她一塊到的,她今天一天加起來跟我說了不到10句話。”


    “…嗯。”


    宋晚梔沒什麽朋友,以前也沒住過宿舍,因此即便是同性,她也不太能適應對方這樣親近的距離。但擔心退開會讓王意萱尷尬,她隻好微垂下眼,藏住那點不自然。


    “邢舒跟我連床,住你斜對鋪,然後和你並床的是康婕,大美女!”王意萱用多張大一倍的口型表明了讚歎,“不過她在陽台上接家裏人的電話,應該——”


    話聲未落,陽台的玻璃推拉門被刷一下拉開。


    “好了好了知道了,”披著栗色大波浪卷長發的女生嫌棄地擎著手機往裏進,“不堵車才一個小時的車程,還沒我上初中那會兒遠,別念叨得跟我出國了似的好不?”


    不知道對麵又說了什麽。


    “好好,周末就回,掛了,麽麽。”女生敷衍又迅速地收線,抬頭時一甩長發,對上宋晚梔她愣了下,“新室友?”


    沒等宋晚梔開口,王意萱笑著替她說了:“她就是你旁邊那個床鋪上貼著的,名字特別好聽的宋晚梔。”


    “我是康婕,”女生揮手,“喊我康姐或者婕婕都行。”


    波浪卷發下那張麵孔漂亮得近豔麗,宋晚梔在心裏認同了王意萱說的那句“大美女”。


    “正好人到齊了,走,今晚校外擼串,我請客!”康婕以和那張嫵媚臉蛋完全不符的豪邁氣勢一揮胳膊,率先向外走去。


    “……”


    宋晚梔的婉拒沒有任何出場機會。


    尤其在邢舒皺了幾秒眉都扯下耳機起身的情況下,她隻好放下背包,也跟上去。


    s大校園的占地麵積,委實可以用“廣袤”形容。


    宿舍樓一路到北門外的燒烤園,天色都被她們走得黑了下來。


    “燒烤園”店如其名,就是室內室外圈起來的一大塊園地。室外露天的占大部分,用深色的塑料布搭起長方形的大帳篷似的空間,夏天防蚊,冬天避寒。


    今晚新生報到第一天,店裏生意卻格外火爆。


    “沒地方了嗎老板?”康婕輕車熟路地進了園子,完全不像個剛來的新生。


    老板一邊在煎炸的油煙中間忙活,一邊抽空問:“幾個人啊?”


    “四個。”


    老板把手裏烤著的翻了麵,回頭揚聲問:“小井,最裏麵大棚子還有桌嗎,四人的?”


    “好像還剩一張。”


    “那你領他們過去吧。”


    “好嘞。”


    宋晚梔落在最後,走得很慢,細白的胳膊和指尖不安地垂在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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