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多痛苦,她就要讓他也跟著一起體會,失去一個最愛的人有多痛。


    “昭昭,其實你……”傅時潯說到一半,又沉默了下來。


    其實她沒必要,這麽多年來,傅時潯又何曾逃離過那場噩夢呢,剛被救出來,隻要家裏一關燈,他就會陷入瘋狂。


    那個陰暗又憋屈的狗籠子,這麽多年來,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頭。


    他好像從未走出來過。


    在經曆了又一次漫長而難以忍受的安靜之後,傅時潯再次艱難的開口:“你現在告訴我真相,是為了……”


    他好像沒辦法完整的這句話說出來。


    似乎一說出口,就再也沒了轉圜的餘地。


    哪怕到了這一刻,他心頭依舊存著一絲幻想。


    從來都冷靜自持的傅時潯,居然也會盲目的心存著那樣的奢望。


    “因為我發現我所做的一切,都完全沒有意義,”阮昭看著他,低聲說:“傅時潯,其實跟你相處之後,我就知道你從來都沒有若無其事的活著,你一直都和我一樣,活在那場意外,那個悲劇當中。”


    “你知道嗎?我以前從來不敢問我姑姑,我爺爺到底有沒有怪過我,直到前幾天她跟我說,我爺爺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怪我。他沒有把爸爸的死怪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又憑什麽把我爸爸的死怪在你的身上呢。害死我爸爸的不是你,造成這一切後果的也不是你。”


    “姑姑說,爺爺最希望我做到的就是忘記,因為隻有忘記,我的人生才可以向前走,我才能幸福。”


    阮昭認真的看著他,聲音極緩卻又堅定的說道:“你要忘記,忘記這一切。你的人生應該是璀璨而熱烈,沒有黑暗,永遠長明。”


    傅時潯緩緩抬起眼眸,像是祈求般,他低聲說:“昭昭,求你。”


    “傅時潯,我原諒你了。”


    這一句話卻沒有給傅時潯帶給解脫,他直直的望著她,明明自己身處溫暖的房間裏,卻能感覺到窗外夜半突起的刺骨寒風。


    阮昭從兜裏拿出一樣東西,攤在手裏,伸向傅時潯。


    那是一枚古錢幣。


    “這是之前我幫你修畫時要來的報酬,你說過,你會答應我一個要求。”


    傅時潯卻在這一刻後悔了:“我不答應。”


    但在他說話的同時,阮昭說:“我們分手吧。”


    窗外一直猛烈拍打著玻璃的風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耳畔隻剩下如鼓振般的聲音,他緊握著自己的手掌。


    我們分手吧。


    “我不答應,”傅時潯依舊強撐著這最後一句,可是他的話卻那樣蒼白空洞。


    此刻阮昭看著他的眼神,都像看一個胡鬧的孩子,她說:“所以我們要怎麽再繼續在一起呢?”


    “隻有忘記,才能往前走。如果看著彼此,我們能忘記嗎?”


    昭昭,你要忘記啊。


    從她撒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徹底截斷了自己的退路,讓自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沒有人會允許自己的愛情,從一開始就開始於欺騙。


    哪怕傅時潯此刻對她有愧疚和留念,但他也有他的驕傲。


    在冷靜之後,他會接受彼此分手的既定事實。


    “傅時潯,我們都忘記吧。”


    *


    阮昭走了。


    整棟房子明明以前也隻有他一個人住,可是這一刻,卻空蕩的讓他難以忍受。傅時潯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上了車。


    過了十一點,街道上的車子就不多了。


    去往山上的路,更是偏僻荒蕪,漫長的道路,仿佛永遠都開不到盡頭。


    當傅時潯的車子停在歸寧寺的停車場,他一步步走到階段,叩響寺門。


    “傅施主,您來了。”在門打開後,寺裏的僧人看見是他,溫和一笑。


    傅時潯緩緩回禮,進了寺門,隻是那僧人有些奇怪,因為傅家與歸寧寺淵源頗深,因此之前傅時潯說過,想要夜晚拜訪歸寧寺,方丈也是同意的。


    隻是他說,還會攜一人一同前來。


    怎如今,隻剩下他一人了。


    “傅施主,已經按照您之前說的準備好了,”僧人上前,告訴他。


    傅時潯微微點頭,一步步走向他熟悉的佛殿,當他推開殿門時,千盞長明燈,將整個佛殿照的透亮,隨著開門帶進來的冷風拂過,長明燈的燈芯輕輕搖晃。


    他跪在蒲團上,四周的火焰將他包圍在中間。


    冥冥之中,如同響起梵音。


    突然,他腦海中響起一句話。


    今夜山川河流,隻亮我的長明燈,隻照我的心上人。


    此刻,滿殿長明燈亮,卻唯獨不見他的心上人。


    當他抬頭望向麵前的這尊佛像,耳畔是十二點歸寧寺的鍾聲響起。傅時潯閉上眼睛的那一瞬,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至蒲團上。


    他的昭昭,自出生起,便承受命運之不公,一生孤苦飄零,如今他隻求命運能善待他的女孩。


    點上長明燈,唯願她餘生喜樂。


    第六十一章


    農曆大年三十,是全世界中國人最為重要的一天,這天象征著團圓,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著最豐盛的年夜飯,等待著這一年的結束,以及新的一年到來。


    廚房裏劈裏啪啦的一頓亂響,雲樘實在受不了的跑過來。


    “兩位祖宗,我都說了,這頓年夜飯我在做,就不勞煩你們二位的大駕了,”雲樘看著廚房裏的狼藉,忍不住哀求道。


    阮昭舉起勺子:“我正準備炸肉丸子,雲霓在搗亂。”


    “哥,肉丸子是我弄的,昭姐姐她隻是想拿勺子把它們從鍋裏撈出來,搶走我的菜,”雲霓無語道。


    阮昭微微一笑:“什麽你的我的,跟我還這麽生分。”


    雲霓一向最聽她的話,可是這次卻毫不退讓,說道:“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了,大家各自做一道菜,比比誰的手藝最好。”


    說到做菜,阮昭那可真的就是沒話可說了。


    她雖然打小在鎮子上長大,但卻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事兒都是爺爺和爸爸做的,有時候爺爺忙沒空吃飯,幹脆就給錢讓他們去外麵吃。


    後來她學修複,保護這雙手跟保護寶貝似得,哪兒哪兒都不能碰。


    更別說下廚這麽危險的事情。


    隻是之前經曆被人從山上摔下來,又被玻璃瓶碎片插進手臂之後,阮昭才發現,不管她怎麽小心,意外總是會不期而至。


    倒不如坦然點,接受人生的這些意外。


    從傅時潯家裏回來的第二天開始,她就直接將手套摘掉。


    手背上猶如蚯蚓般醜陋明顯的傷疤,如今她早已經不在意了。


    董姐離開家之前,其實已經買好了各種食材放在了冰箱裏,再加上雲樘會廚藝,所以阮昭拒絕了阮瑜的邀請,留在家裏陪他們兩人過除夕。


    等到明天大年初一的時候,她再帶著雲樘和雲霓,一起去姑姑家拜年。


    雲樘他們在老家早沒了親人,所以過年他們從來不回去,三人反倒更像是一家人。


    或許雲樘在做飯這件事上,還真那麽點天賦。


    一大清早就起床忙碌,到了中午的時候,一大桌的菜被擺在桌上,著實像模像樣。


    在最後一道菜端上來時,雲樘招呼他們坐下,雲霓立即攔住他們:“別動,別動,先讓我拍一張照片。”


    阮昭和雲樘隻能站在她旁邊,等著她左拍右拍。


    等到雲樘實在不耐煩:“沒完沒了是吧,你再拍下去,菜都涼了。”


    “好了,好了,我多拍兩張把照片傳給你們,現在朋友圈誰不曬年夜飯啊,”雲霓聽著哥哥訓斥她,微微嘟著嘴巴。


    阮昭正要拿筷子時,手機響了兩下。


    是雲霓把照片發給了自己。


    她隨手打開微信,卻一眼就看見了置頂的那個微信。那天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聯係過彼此,原本她還沒有什麽實感,直到此刻看見他的微信。


    原來,她真的和這個人分手了。


    阮昭從來都不是悲春傷秋的性格,她抬手點進去,對話框打開後,又點了右上角,一連串點下來,終於出現了資料設置界麵。


    底下猩紅的‘刪除’兩個字,在整個界麵上,異常顯眼。


    她停頓了一秒,點擊刪除,再次跳出來一個界麵。


    ——將聯係人‘傅時潯’刪除,將同時刪除與該聯係人的聊天記錄。


    這次她沒再猶豫,直接按了刪除。


    她將手機覆在桌子上,沒再去看,默默拿起來筷子,正麵的雲霓正在看朋友圈,果然新年大家都很閑哦,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朋友圈已經有十幾個點讚了。


    “好了,別玩手機,趕緊吃飯。”雲樘叮囑道。


    倒是雲霓,突然說:“哇,傅教授居然也給我點讚了。”


    雲樘朝阮昭看了一眼,就見阮昭毫無反應的在夾菜,雲霓笑嘻嘻繼續捧著手機,呀的一聲驚喜道:“傅教授居然給我發紅包了,還祝我新年快樂。”


    “昭姐姐,我可以收嗎?”雲霓看向阮昭,求救的問道。


    畢竟她都這麽大了,不太好意思收人家的紅包呀。


    阮昭:“隨你自己。”


    雲霓朝她看了一眼,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阮昭的反應實在太冷淡,她微抿著嘴:“那算了,我都這麽大了,還是不收了。不過昭姐姐,傅教授是不是好幾天沒來了,明天我們去逛廟會,要不把他一起叫上吧。”


    這幾年的大年初一,他們都會一起去逛北安廟會。


    而且就在朝天街那一塊,每年大年初一之後,會特別熱鬧,這是他們的固定節目。


    阮昭聽完這句話,才抬頭緩緩看向她:“我跟傅時潯已經分手了,如果你想要叫他,你可以跟他一起去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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