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們沒料到王言卿這麽快出來,慌忙站好,臉上還殘留著慌張。王言卿拉門,目光從丫鬟們臉上掃過,一言未發,回身對梁芙說:“梁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梁芙戀戀不舍和王言卿道別。王言卿下樓,梁文氏的丫鬟前後看看,躡手躡腳跟在王言卿身後。王言卿走下台階,拂了拂裙擺,說:“想知道什麽大大方方問就是,何必像看犯人一樣跟著我。”


    丫鬟們尷尬,幹笑道:“姑娘誤會了。奴婢怕怠慢了貴客,這才跟著姑娘。”


    “好。”王言卿點頭,“既然你們沒話問我,那我來問你們。十一月十九,也就是梁太太在繡樓抓到男人那天,你們在做什麽?小姐午睡,你們應該寸步不離守在旁邊,為何能讓外男進入內宅?”


    丫鬟們尷尬,其中一個紮雙髻的說道:“冤枉啊,小姐慣有午睡的習慣,下午總要睡到未時。那天我看小姐睡著了,廚房又要人幫忙,我就去了,打算等小姐睡醒時再回來。”


    另一個丫鬟也說道:“我也是,我去燒水了。”


    王言卿看著丫鬟的表情,一瞬間明白了。她仿佛在這種環境中生活過很久,很了解這些後宅官司。這些丫鬟說得好聽,其實多半是她們見小姐睡著,自己跑出去歇息玩鬧了,所以繡樓沒人守著。梁文氏帶著人來捉奸,正好抓了正著。


    王言卿沒追究這些丫鬟的懈怠,問:“通奸總該是兩個人的事情,梁太太既然報梁小姐通奸,那奸夫是誰?”


    丫鬟們相互對視,沒人吱聲。王言卿眉宇不動,語氣中暗暗施壓:“說。你們總不想進大牢裏說吧?”


    一搬出錦衣衛,丫鬟們全都慫了。一個丫鬟小聲說道:“是馮六。那個奸夫跑的時候,好些人在樹下也看到了。太太立刻讓人出去找穿紅色褡護的人,結果,竟然在馮六家裏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衣服。”


    人證物證俱全,這場捉奸可謂板上釘釘,就算梁芙說她不認識馮六也沒人信。王言卿不動聲色,問:“馮六是誰?”


    第15章 等待


    開了一個頭後,剩下的話順理成章,丫鬟很快全招了出來:“是一個地痞子,成日遊手好閑,吃喝嫖賭,仗著長了一副白麵皮相,沒少勾搭良家婦女。保定府好人家的女兒都繞著馮六走呢,小姐多半是被馮六花言巧語哄騙,這才跟了他,還進內宅裏私會……”


    其他丫鬟偷偷提醒,說話的丫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好的詞,訕訕垂下眼睛。私會這些詞閨閣女子連聽都不能聽,何況說出來。丫鬟們麵色微紅,小聲騷動,王言卿卻冷靜如常,臉色白皙勝玉,一點尷尬之色都沒有:“馮六以前和梁家有往來嗎?”


    丫鬟們聽到吃吃地笑,道:“他算什麽人,躲著老爺還來不及呢,怎麽敢上梁家的門?”


    這種地痞流氓欺軟怕硬,哪敢招惹錦衣衛千戶,王言卿點點頭,又問了當日的時間地點,都和梁芙的說法對得上。王言卿看梁芙表情就知道她沒撒謊,但證詞總要驗證一遍,才能相信。王言卿檢驗完梁芙這邊的時間線後,忽的問:“十七那天,梁太太在做什麽?”


    這個很多人都知道,丫鬟們七嘴八舌道:“太太回娘家了。”


    “她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回來?”


    丫鬟們想了一會,說:“辰時出去,快酉時才回來。”


    辰時,這麽早?王言卿沒表露,滴水不漏問:“梁太太娘家在哪裏?”


    “離保定府不遠,就在清苑縣。”


    王言卿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走出繡樓。她一出門就看到一個人影負手站著,遙遙望著繡樓前的樹。王言卿驚訝了一瞬:“二哥?”


    陸珩回頭,很自然地朝她走來:“出來了。怎麽樣,有沒有遇到難纏的人?”


    王言卿搖頭,她看著陸珩,意外地問:“這麽長時間,莫非你一直在這裏等著?”


    陸珩挑眉,反問道:“不然呢?”


    王言卿被問住了,下意識喃喃:“我以為,你會去周圍找線索……”


    王言卿剛才在繡樓裏耽擱的時間可不少,她以為陸珩也在外麵搜查,所以才不著急。沒想到,陸珩一直在這裏等著。不說寒冷,隻說在外麵站半個時辰,哪個男人有耐心等這麽久?


    而陸珩還是指揮使,敢讓他等待的人,恐怕唯有皇帝了吧。王言卿受寵若驚,陸珩看到王言卿的眼神,眉梢動了動,又在心裏罵傅霆州。


    不用想,說著等王言卿,結果去做自己事情的人,必然是傅霆州。陸珩心說傅霆州這廝真是走了狗屎運,他根本不配王言卿掏心掏肺對他。莫說自己的女人,就算是不相熟的親眷女子,送對方進一個地方,總得等對方全須全尾出來才能離開吧?


    而傅霆州呢,竟輕慢的這般理所應當。


    陸珩在心裏無情辱罵死對頭,臉上表情依然溫柔和煦,他對著王言卿笑了笑,說:“卿卿,怪我不好。你這次受傷後,二哥才意識到以前對你太疏忽了。放心,以後無論你去哪裏,我說會等你,就一定在原地等你回來。”


    陸珩說著拉過王言卿的手,他往前走,發現王言卿不動,回頭看她:“怎麽了?”


    王言卿愣怔片刻,回過神後緩緩搖頭:“沒什麽。”


    她說沒什麽,卻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像蝶翼一樣收斂。陸珩無聲審視著她畫一般的眉眼,看了會,含笑問:“怎麽,不相信二哥?”


    “不是。”王言卿垂著眼簾,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此刻的心情,“總覺得二哥對我太好了,都讓我惶恐。”


    陸珩笑容更深,站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說:“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你惶恐什麽?看來以後我要愈發對你好了,要不然這麽一點點好意就將你俘獲,你以後被男人騙走了怎麽辦?”


    陸珩手臂溫暖又有力,靠在裏麵像是撐起了整個世界,令人安心無比。陸珩說完後,帶著王言卿往前走,明明是很有安全感的話,王言卿聽後卻陷入沉默。


    陸珩問:“怎麽,有心事?”


    王言卿默然片刻,忽然問:“二哥,今日梁家三老雖然逾越,但問的話並不錯。你為什麽不娶妻呢?”


    陸珩心中輕輕嗯了一聲,心道原來如此。他就說王言卿怎麽又縮回殼子裏,原來症結在這裏。王言卿沒有記憶,但她潛意識裏知道她的二哥要娶正妻了,二哥對她越好,她內心深處就越慌。這陣危機感時刻纏繞著她,哪怕她並不知道來自何處。


    陸珩說永遠在原地等她,無意間引爆了她的不安。


    陸珩都麻木了,他已經替傅霆州背多少個黑鍋了?這個混賬,陸珩回京揍他一頓都是應該的。


    陸珩心裏恨得牙癢,但表麵上還要裝出一副溫柔細致的好兄長模樣,說:“卿卿你忘了,今年我父親去世,我要守孝三年。”


    “可是孝期總會守完的。”王言卿垂著眼睛,眼睛裏冰冷的近乎無情,“等三年後呢,二哥總不可能不娶妻。”


    “怎麽不能?”陸珩說,“在我這個位置,不娶妻,不涉入任何一派,皇上才會信我。兄妹之間要同甘共苦,若是以後我娶不上妻子,卿卿就留在陸家陪我,怎麽樣?”


    他語調悠然,聲音含笑,一時分不清調侃還是真話。王言卿心中莫名的重壓散去,沒忍住笑了:“二哥,你又開玩笑。同甘共苦哪是這樣用的?”


    陸珩也不追究她的答案,笑著問:“那該怎麽用?”


    經過這一打岔,兩人之間的氛圍緩和很多。王言卿順勢說起繡樓裏問到的信息:“十一月十六晚梁芙去找梁榕說話,無意看到書房裏有燈,屋裏還有悶悶的聲音。裏麵人讓她第二天再來,梁芙晚上睡不著,第二日清早又去,得知梁榕剛巧出門,並且在前院撞到了從外麵回來的梁彬。那天,梁彬穿的是深色的衣服。”


    陸珩慢慢應了一聲:“梁彬啊。”


    王言卿點頭,突然意識到今日沒怎麽見梁彬:“我記得今日進門時還看到梁彬了,後來他去哪裏了?”


    “陳禹暄進正廳寒暄時,他在角落裏坐著,之後眾人出去看梁榕的房間,他趁機溜了,後麵就沒再回來。”


    王言卿“哦”了一聲,由衷道:“二哥,你記憶力真好。”


    不止記憶力好,觀察力也強,王言卿在會客廳時刻意觀察眾人表情,都沒留意到梁彬什麽時候不在的,陸珩卻注意到了。


    陸珩頷首,欣然接受了王言卿的恭維:“謝謝卿卿。梁芙撞見梁彬,後來呢?”


    “梁芙遇到梁彬後,問他梁榕去哪裏了,梁彬說不知道。梁芙往回走,途經梁榕門口時撿到一粒珍珠,她還問梁彬是不是他的,梁彬否認後,梁芙就將珍珠帶走了。”


    不等陸珩發話,王言卿就從荷包裏取出珍珠:“珠子在這裏。我看過了,應該是什麽東西上的裝飾。”


    陸珩接過珍珠,看了一會,說:“鞋上的。”


    王言卿驚訝地睜了下眼睛,連忙追問:“二哥,你怎麽看出來的?”


    陸珩給她示意珍珠上的劃痕:“上麵是單側磨損。痕跡還很新,應當是最近剛劃出來的。”


    王言卿佩服,她看了那麽久都沒有發現,陸珩接過來才幾眼就認出來了。當年興王府跟來那麽多人,就陸珩能飛速提升到指揮使,也是有道理的。


    “除了這顆珠子,還有嗎?”


    王言卿繼續複述道:“梁芙回來後無所事事,隨便打發時間。等十九那天,她照常睡覺,忽然被外麵的聲音吵醒,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男子背影站在她窗前,男子穿著紅色褡護,當著眾人的麵從樹上逃走了。梁文氏抓到了現行,又去搜查奸夫,在一個叫馮六的人家裏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衣服。”


    陸珩聽到挑挑眉,意味深長嘖了聲。王言卿抬頭,好奇地看陸珩:“二哥,怎麽了?”


    陸珩看起來很想說什麽,但望到王言卿眼睛,還是忍住了。王言卿越發好奇了,問:“到底是什麽?”


    陸珩搖搖頭,按住王言卿肩膀:“這種事,你還是不要知道了。這個馮六有點意思,待會見見他。不過現在,我需要卿卿幫我一個忙。”


    王言卿雖然奇怪陸珩到底瞞著什麽不告訴她,但聽到陸珩的話,還是立刻認真起來。陸珩對上王言卿那雙清澈幹淨的眼睛,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不要緊張。卿卿,梁芙窗戶前那棵樹,你能爬上去嗎?”


    王言卿失憶,完全不記得練武的事情,但身體本能告訴她什麽可以,什麽不可以。王言卿都沒有猶豫,點頭道:“沒問題。”


    “好。”陸珩說,“勞煩你上樹幫我看看。”


    他們兩人一直在花園裏漫步,此刻距離梁芙的繡樓並不遠。王言卿回頭望了一眼,說:“我從梁芙窗戶上跳過去吧,正好試一遍那個人的逃跑路線。”


    陸珩意外地挑了下眉,立刻問:“我看那段距離不小,你能跳過去嗎?有難度的話就算了,一條佐證而已,不值得你冒險。”


    “沒關係。”王言卿對此卻很執意,“我應該可以。不試一遍,怎麽知道我們疏漏了什麽地方。我去找梁芙她們。”


    王言卿不管陸珩反對,二話不說回到繡樓,踩上窗戶。陸珩在樓下看著,捏一手冷汗。他自己訓練都沒有這麽緊張過,陸珩開口,想再勸道:“卿卿,要不算了吧……”


    他話沒說完,王言卿忽然從窗沿躍出,像鴻鵠一樣翩躚劃過,穩穩停在樹枝上。陸珩心髒大起大落,才一會的功夫,手心全是冷汗。


    王言卿這一身顏色淺淡,站在枯槁的樹枝上,像是春日的蝴蝶停駐在嚴冬,美好又奇異。王言卿快步從枝椏上掠過,很快走到牆邊。王言卿往下看了看,對陸珩說:“二哥,從這裏可以翻下牆。”


    “好。”陸珩生怕她再跳到牆外,趕緊說,“我知道了,你快下來吧。”


    王言卿今日穿著一件白色對襟襖,頸邊簇擁著絨毛,漂亮的宛如仙女。她這樣的美人就該裱在畫像、屏風上,遠遠供起來觀賞。但她此刻踩著樹枝從高處躍下,仿佛壁畫上的飛天活了,一步一步朝陸珩走來。王言卿跳下一節樹枝,寬大的裙擺像羽翼一樣展開,陸珩也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將她從樹上帶下來。


    王言卿本打算自己跳下來,沒料到陸珩突然伸手。她嚇了一跳,本能抱住陸珩的脖頸。陸珩圈住王言卿的腰肢,手臂像鐵一樣堅實有力,他抱著王言卿卸力,長裙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如花朵一樣旋開,最後輕輕落在地麵上。王言卿腳尖落地時還不習慣,下意識抱著陸珩肩膀。陸珩穩穩當當站著,手掌護在她腰後,靜靜等她站穩。


    王言卿暈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近乎緊貼著陸珩站立。她趕緊後退,險些踩到裙擺,陸珩接住她,無奈道:“小心些。”


    王言卿臉都紅了,飛快抿了抿耳邊的碎發,道:“二哥,你怎麽突然接我?你這樣容易手臂受傷的。”


    陸珩出生在世代錦衣衛之家,很小就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了。他不慌不忙瞥了王言卿一眼,正待解釋,突然轉了口吻,說:“為了卿卿,就算受傷也值得。”


    作者有話說:


    陸珩:雖然我沒和卿卿一起長大,但以前的黑鍋都是我背啊


    第16章 證據


    王言卿失憶後,時常覺得二哥變了,變得讓她無從招架。她慌亂了一會,以為陸珩又拿她開玩笑,沉下臉道:“二哥,你不要總是這樣。”


    “總是怎樣?”陸珩垂眸看著她,忽然伸手,指尖順著王言卿臉頰,輕輕滑動,“你七歲來京城,八歲時因為練武病了一冬天,十歲陪人跪祠堂,差點發燒到夭折,十二歲為了救人從馬上摔下來,十四歲瞞著眾人跟去軍營,跌打滾爬了一個月,回來後身上有傷也不說。你對我這麽好,我為你受傷,難道不應該嗎?”


    陸珩一條條說過去的事,時間地點因果樣樣清晰。王言卿知道這應該是自己的經曆,但此刻從陸珩口中聽到,她毫無實感,遙遠的像是別人的故事。


    王言卿心裏又軟下來,她一覺醒來忘卻所有,二哥卻記著他們共同度過的漫長歲月,或許,他們以前,就是如此親密吧。


    王言卿生出些愧疚,低聲對陸珩說:“對不起二哥,我都忘了……”


    “沒關係。”陸珩看著她笑了笑,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忘了就忘了。走吧,我們去找梁芙的‘奸夫’。”


    梁文氏的丫鬟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著陸珩和王言卿,然而隻是一眨眼,前麵的人竟然不見了。她嚇了一跳,趕緊跑上去看,但牆壁拐角找遍了,愣是不見人影。她心想大白天見鬼了不成,趕緊去前麵稟告梁文氏。


    正廳裏,陳禹暄還喋喋不休,和梁家族老、梁文氏大談廢話,此刻,陸珩已神不知鬼不覺繞開梁家的人,站到門房前,詢問道:“上月十七,也就是梁榕失蹤那天,他什麽時候出門的?”


    這是件大事,門房很快就想起來了:“卯時正,那天小人記得特別清楚,小的剛開門,大少爺就出去了。大少爺披著鬥篷,臉遮住大半,低頭悶聲往門口走。小的提醒大少爺走慢點,別摔著,大少爺都沒搭理。”


    王言卿捕捉到重點,問:“他穿了鬥篷?”


    “是啊。”門房回道,“灰黑色的,特別厚,小人看了還奇怪,才什麽時候,大少爺就穿起這種厚衣服了。”


    陸珩意味不明嗯了一聲,問:“他低著頭,遮著臉,也沒說話,你怎麽知道那是梁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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