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語氣懊惱,說:“可惜我不會按摩。”


    如果換成別人,陸珩肯定覺得對方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但如果這個人是王言卿,陸珩就充滿了耐心:“沒事,我教你。”


    作者有話說:


    陸珩(嫌棄):有些人啊特別自私,完全不懂得怎麽嗬護妹妹。


    陸珩:沒錯,那個人正是我。


    第48章 難消


    陸珩都如此說,王言卿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點頭道:“好。二哥,我笨手笨腳的,如果做錯了你不要嫌棄。”


    陸珩忍不住笑了,他拉過王言卿的手,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看那雙纖長瑩白的玉手:“長得這麽好看,我竟不知,這是一雙笨手。”


    王言卿被他說得笑了。陸珩語氣直白,目光灼灼,手指緩慢從她的手心拂過,明明沒說什麽露骨的話,卻有一種步步緊逼的侵犯感。王言卿臉紅,莫名覺得難為情,她縮了縮手指,說:“二哥,我該做什麽?”


    陸珩放過她的手,拍了拍自己身邊,說:“卿卿坐過來一點。頭上的穴位最複雜,我來教你。”


    王言卿其實就坐在羅漢床上,和陸珩隻隔半臂。但陸珩這麽說,她隻好往右邊挪了挪,貼著陸珩而坐。


    陸珩卻還嫌不夠,忽然俯身,雙臂將王言卿完全攏住。王言卿感受到陸珩驟然逼近的呼吸,霎間僵住。


    “二哥……”


    王言卿挺著脖頸,都不敢用力轉動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和陸珩的臉撞上。相比之下,陸珩就從容多了,他微微側臉,鼻梁幾乎能碰到王言卿的耳垂,他親眼看著那塊白玉一樣的皮膚變成淡緋色。


    陸珩輕輕笑了聲,伸手捏住那片粉意。王言卿脊背都僵住了:“二哥?”


    陸珩指腹緩慢在耳垂上打旋,說:“這是耳垂穴。記住了?”


    陸珩一副授課的口吻,倒讓王言卿怔住。陸珩手指在王言卿耳廓上左捏捏右揉揉,嘴上漫不經心報穴位名。他的呼吸若有若無掃在王言卿耳上,這個地方最是敏感,王言卿越想忍著,耳朵就越紅,最後耳朵外緣連著脖頸上的皮膚,都變成淺淺的粉色。


    偏偏陸珩還一副認真教學的模樣,察覺王言卿走神,懲罰般按了她的翳風穴一下:“專心。”


    陸珩的手和讀書人的手不一樣,他自小習武,關節明顯,指骨修長,按在皮膚上時明晃晃地告訴你,這是一雙男人的手。王言卿下意識想躲,但陸珩的身體傾在前方,隻給她留了短短一寸自由活動的空間。王言卿左右為難,隻好道:“二哥,這樣我記不住,要不還是拿圖紙來,我看著圖背吧。”


    “不用。”陸珩慢悠悠道,“這種事怎麽能假以他手呢?二哥一定把你教會。”


    王言卿心想就算手把手教,也不用拿她來做教材吧?找個假人來不是更好?她隱晦地問:“府裏應當有木人吧?”


    陸珩很遺憾地歎了聲:“沒有。”


    剛才他要皮影,這麽稀奇的東西,才一頓飯的功夫靈犀就找來了。現在一個世代從軍的錦衣衛之家裏,竟然沒有習武用的木人。


    王言卿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而陸珩的手指已經劃過她耳後皮膚,在她脖頸上不輕不重地按:“這是風府、啞門、大椎、身柱。”


    他的手順著王言卿脊柱下滑,一邊說穴位名,一邊穿過肩胛、後背,最後停留到腰上。陸珩手指有力,在腰後一個穴位上按了一下,王言卿頓時覺得半邊身體發麻,腰側的肌肉都隱隱顫抖。


    “這是命門穴。”陸珩手環在王言卿腰後,氣定神閑地問,“記住了嗎?沒記住二哥再教你一遍。”


    王言卿畢竟學過武功,就算失憶,也大致知道人體的幾個重要穴位。不過她顯然沒法和陸珩比,陸珩不光熟悉人體每一個穴位,看起來對各個穴位的效果、用途,都了然於心。


    王言卿哪敢讓陸珩再教一遍,趕緊點頭:“我學會了。”


    陸珩含笑看著她:“真的?”


    這次輪到王言卿重重點頭,生怕陸珩不信:“真的。”


    “好吧。”學生隻教一次就學會了,但陸珩並不開心,聽起來還有些失望。王言卿心底鬆了口氣,暗暗等著陸珩收手,然而覆在她腰後那隻手卻毫無收斂的意思,他貼著她的腰線弧度滑動,王言卿正想出言提醒,他的手忽然上移,順著她的脊柱溝上滑,像帶著電一樣,一路劈裏啪啦,一陣酥麻感從脊椎竄上後腦,震得她身體都僵了。


    而罪魁禍首卻低眸,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我來幫你找腦後的穴位。卿卿,你怎麽了?”


    王言卿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主動說:“二哥,這樣折騰下去我記不住,不如我動手,你來指點我。”


    陸珩這回很大方地點頭,立即放開了王言卿,含笑靠在圍屏上,說:“來吧。”


    王言卿心裏打算的很好,二哥的手在她身上總會誤觸一些地方,如果換成她給陸珩按摩,總不會發生這種尷尬了。王言卿定了定神,脫去繡鞋,跪坐在陸珩身側,學著他上次的樣子,輕輕按上太陽穴。


    難得有興致,陸珩便把這當成辦案後放鬆心情的小遊戲。陸珩是男人,王言卿在他身上摸索,他有什麽可在意的,便由著她反客為主。陸珩一直好整以暇,然而在王言卿的手靠近他太陽穴時,陸珩腦中忽的劃過一個想法。


    如果她一直在裝失憶,那現在,就是她殺他最好的時機。這麽近的距離,而且直奔死穴,陸珩根本沒法躲。


    陸珩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了,他的手臂下意識想將可能的危險推開,但不知為何遲疑了一息,由此錯過了最佳時機。王言卿柔軟沁涼的手指已經碰上陸珩皮膚,她小心翼翼按了按,問:“二哥,這樣對嗎?”


    陸珩手背上繃出青筋,他感受到王言卿清淺的呼吸,心知是他多疑了。他的手臂一點點放鬆,但關節依然是收緊的:“對。”


    王言卿並不知道,就在剛才一刹那,她已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圈。王言卿輕輕柔柔按著陸珩的額頭,她指腹柔軟,身上還帶著沐浴後的清香,當真是佳人在側,溫香軟玉。但陸珩始終沒法放鬆下來,他暗暗歎息,是他不配消受美人恩。


    陸珩突然伸手,攬住王言卿的腰,將她往自己身邊拉:“卿卿做得很好。我已經沒事了,你快休息一會吧。”


    王言卿正直著腰幫陸珩按穴位,忽然被他攔腰抱住,她沒防備,整個人都摔向陸珩。幸而陸珩反應快,兩手握住她的腰,穩穩將她固定住。王言卿上半身不受控地往陸珩身上傾,她手掌按住陸珩肩膀,頭發從肩膀上滑落,蓋住一半光線。


    以往都是陸珩低頭看她,這次,輪到王言卿在上,居高臨下看著陸珩。陸珩身體半靠著,眸光清波浮動,平靜地和王言卿對視。


    他兩隻手掐著王言卿的腰,非常直觀地感受她的腰有多細,身子有多軟,他甚至疑心兩隻手能直接將她的腰圈住。陸珩和她對視一會,問:“卿卿在看什麽?”


    王言卿才意識到自己還撐在陸珩身上,趕緊收回手:“二哥對不住,我是不是壓疼你了?”


    王言卿的手一直按在陸珩肩膀上,陸珩倒不覺得疼,他隻是不喜歡在別人下方。哪怕是男女之事,他也要拿到主動權。


    陸珩慢慢說:“有點。我現在起不來,卿卿扶我一把。”


    王言卿信以為真,俯身拉他胳膊。陸珩手掌扣住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就將她壓倒,圈在自己身邊:“好了,我現在緩過來了。”


    王言卿試著坐起來,陸珩嘴上喊著不舒服,手勁卻一點都看不出疲憊。王言卿嚐試無果,索性也放棄了,自暴自棄地靠在他身上。


    王言卿窩在陸珩身側,頭顱枕在他的肩膀,高度竟然剛剛好。陸珩這才舒服了,他靠在圍屏上,合起眼睛養神。


    王言卿見他閉目假寐,知道他這幾天幾乎沒有睡過完整的覺,不忍心再吵他,安靜地依偎著。王言卿等了一會,感覺他快要睡著了,小聲提醒:“二哥,你要不去床上睡?”


    難得有這樣放鬆的時刻,陸珩閉著眼睛,聲音也帶上了些許啞意:“那卿卿呢?”


    王言卿一聽就嚴肅起來,義正言辭道:“二哥休息,我豈能打攪,自然該回自己的房間。”


    他就知道會是這種答案。陸珩手搭著王言卿的腰,說:“那還是算了。卿卿不在,我睡不好。”


    他的話越來越胡扯了,王言卿尷尬,小聲道:“二哥,男女有別。”


    她無論做什麽都想討他歡心,但在這種事情上,立場卻格外堅定。心裏有底線是好事,陸珩也不想太得寸進尺,占未婚女子的便宜,便說道:“我明白。你陪我待一會就夠了。”


    陸珩都這樣說了,王言卿哪忍心拒絕。王言卿抬眼,默默盯著陸珩的側臉。看來這段時間他真的很累,換成以前,二哥怎麽會說這種示弱的話。


    王言卿輕聲問:“二哥,秦祥兒都招認了?”


    陸珩淡淡嗯了一聲,昨日錦衣衛在秦祥兒房間裏搜出扮鬼的衣服、鳥籠以及安神藥物,可謂人贓並獲,板上釘釘。秦祥兒對此也毫不掙紮,問什麽說什麽。


    陸珩知道王言卿想問什麽,她不挑明,陸珩也不催促,氣定神閑等著。王言卿停了一會,低低問:“你們打算如何?”


    陸珩笑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聲音低啞中帶著笑意,格外撩人:“卿卿想如何?”


    王言卿歎氣,說:“我能做什麽?我隻是覺得可惜。她是尚儀局掌管典籍的女官,對文墨要求很高,可見她在宮外便已經有不錯的才華和見識。她本可以正常嫁人生子,以她的能耐,不難過得好。可是她卻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安穩人生,而是選擇進宮,在宮裏低聲下氣、戰戰兢兢地伺候別人。這一切,隻是因為她想讓自己姐姐清清白白地走。”


    為親人報仇有什麽錯呢?何況秦吉兒之死冤屈重重,被人奸汙,又被人滅口,秦吉兒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遭受這種對待?


    秦祥兒為了這一天,足足忍耐了二十年。裝神弄鬼是她不對,但這些罪也不至於要用性命償還。難道,僅因為受驚的人是張太後,就要置秦祥兒於死地嗎?


    王言卿猜到秦祥兒之後,就明白崔月環為什麽撒謊了。崔月環才智普通,但並不傻,她莫名昏睡不醒,第二天得知太後在她沉睡期間撞鬼,一下子就猜到秦祥兒了。


    崔月環本可以向張太後稟明真相,以將功折罪,免除皮肉之苦。但崔月環沒說,寧願冒著被打死的風險接受杖責。板子在秦祥兒的疏通下減輕很多,但畢竟要打在身上,疼和傷都是實打實的。


    紫禁城莊嚴威武,至高無上,誰能看到華麗的琉璃瓦下,是無數麻木而沉默的宮女太監。這些底層宮人在大人物們看來渺小的如同螻蟻,然蠅蟻微末中,亦有脈脈溫情。


    底層的善良非常脆弱,任何一次惻隱,都可能把自己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崔月環,何鼎,都是因為一次善良,慘遭滅頂之禍。


    有人生活在泥淖中,內心依然幹淨,而有的人錦衣華服,心卻被腐蝕空了。


    陸珩對此不置可否,他沒頭沒腦般提起一句話:“卿卿,你可知道,鷯哥還有個名字,叫秦吉了。”


    王言卿疑惑,問:“這個名字怎麽了?”


    陸珩搖搖頭,卻不肯再說了。他見時候差不多,就起身,趕王言卿回屋睡覺。


    他可以開玩笑,故意逗弄王言卿,但深夜總不能真的留她在自己屋裏。兄妹尚且七歲不同席,他們還不是兄妹。


    何況,陸珩懷疑,如果有人睡在他身邊,他會一晚上無法合眼。這也是他沒有娶妻的原因之一。


    王言卿回陸府後,那兩天混亂的宮廷生活逐漸淡去,她又變成深居簡出、清閑度日的陸府小姐。過了好幾天,府外的動靜才陸陸續續傳到王言卿耳中。


    錦衣衛指揮使陸珩翻閱卷宗,無意看到多年前何鼎一案,覺得疑點頗多,重啟調查。不查還好,這樣一查,竟然被陸珩翻出來多年前張延齡曾在皇宮裏奸汙宮女,事後還逼死了那個女子。


    張鶴齡、張延齡兄弟窺視帝冠,正主弘治皇帝都不追究,皇帝一個侄兒總沒有發作的道理。但染指宮女性質就變了,宮女理論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張延齡膽大到在宴會上奸汙宮女,誰知道這些年他有沒有繼續作案。萬一皇宮有孩子降生,豈不是混淆帝脈?


    這件事披露出來後,滿朝嘩然,皇帝大怒,當即讓錦衣衛將張延齡下獄,並且在早朝上嚴厲斥責張鶴齡。皇帝罵了一頓還不解氣,下令斬立決,欲要處死張延齡。


    張太後無論如何沒想到,她隻是養了幾天病,事態忽然變了。張太後也顧不得慈慶宮會不會繼續鬧鬼了,幾次三番去找皇帝求情,皇帝都避而不見。最後張太後沒法,在乾清宮外給皇帝下跪,涕淚俱下,狼狽不堪,懇求皇帝饒張延齡一命。


    張太後實在想不懂,隻是一個宮女而已,為什麽要讓她的弟弟賠命?宮女太監死了就死了,但她的弟弟可是建昌侯啊。


    張太後跪求,臣子也求情,最後,皇帝於心不忍,退了一步,免除張延齡死刑,但要革除昌國公、建昌侯的爵位,將張家兄弟貶謫至南京,不允許他們再在京城停留。同時,還將張太後的稱呼由聖母降為伯母。


    王言卿聽靈犀靈鸞轉述了外界的事情,她聽到後沒有表態,之後卻尋機會問陸珩:“二哥,前段時間東宮鬧鬼吵得沸沸揚揚,這件事如何收場?”


    陸珩眸色淡淡,漫不經心道:“你也說了,那是鬧鬼。正好邵天師要來送新的丹藥,順便做場法事,應當便不會有小鬼作亂了。”


    王言卿沉默片刻,問:“那秦祥兒呢?”


    陸珩語氣更隨意了:“她為了做女官錯過嫁人,硬生生耽誤到三十五歲。皇帝念她在宮廷侍奉良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放她回家了。”


    王言卿看著陸珩,陸珩也微笑著回視。王言卿最終沒有再問,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王言卿心中幽幽地想,所有人都得償所願,這個案子,隻能到這裏了。


    皇帝達成目的,對秦祥兒來說,亦是求仁得仁。


    早在正月,前廷傳出皇帝有意剝爵的消息時,秦祥兒就密切關注著。後來,秦祥兒聽說皇帝在張太後的施壓下打消了革除張家爵位的念頭,她既憤恨又不甘心,最後想出一個計策來。


    她要假借鬼神之事把事情鬧大,最好能讓人重審當年秦吉兒一案。因此,她沒有選擇趁張太後熟睡時一刀了結對方,而是另辟蹊徑——裝鬼。


    她確實吸引來了錦衣衛,毫不意外的,她也落網了。她終於找到機會向上麵人傳達姐姐的冤案,這種事並不是證據有多難找,或者作案人手法多麽高明,而是上位者不想查。如果上位者有心,隨便動動手指就能查明白。


    果然,陸珩才一天就查明因果,第二天報告就遞去乾清宮了。之後,皇帝借機發作張家,終於除去了這根紮了他十二年的肉中刺。


    而陸珩再一次精準撓中皇帝癢處,在皇帝需要罪名的時候及時遞上刀來,貼心地替皇帝解決了張家。等過段時間風頭過去,陸珩怕不是又要升官了。


    秦祥兒給陸珩提供了信息,有功在身,陸珩便放她一命。至於東宮鬧鬼,隻能停在怪力亂神上。皇帝想要發作張家,並不想另生枝節。萬一揭露鬧鬼,張太後肯定借機賣慘,那群文臣也要逼逼叨叨。不如什麽都不說,等過一個月,世人就會淡忘這件事。


    反正皇宮裏捉風捕影的事情多了,添一樁鬧鬼怪談根本無傷大雅。可能許多年後,唯有長壽的老宮女還記得,當年有一樁離奇的東宮太後鬧鬼案,未曾破獲。


    王言卿無意想她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她隻希望秦祥兒離宮之後,能真正發揮才華,去過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回來了。


    這座威嚴莊重的京城,沒有正義,隻有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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