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陸珩退了一步,假裝不曾發現簡筠的異樣,並大張旗鼓搜索書房,實則他派人盯著韓家,一旦簡筠動手焚燒材料,他就派人將東西搶走。


    這樣一來,陸珩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秘密文稿。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簡筠的殺人計劃幾乎可以稱為完美,之所以是“幾乎”,是因為她遇到了陸珩。


    王言卿再一次感受到和陸珩鬥心眼真的是一件很費勁的事情。她十分好奇,問:“可是,哥哥,你怎麽敢確定真正的手稿在簡筠手中?”


    陸珩手指緩慢摩挲王言卿的腰線,意味深長笑道:“卿卿,不勞而獲可不是個好習慣。你向我提問,總該出些報酬吧?”


    隻要單獨相處他就蠢蠢欲動,哪怕在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衙門,也不能讓他收斂起腦子裏那些齷齪想法。王言卿對昨日書房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她可不想在這裏重演一遍。王言卿毫不留情推開陸珩的手,冷著臉站起身:“不說就不說,我自己想。”


    她聲音高冷,脖頸高傲,看似強硬,其實離開的腳步頗有些落荒而逃。陸珩一眼就看穿王言卿的心思,其實他隻是想逗逗她,並沒想真的在南鎮撫司裏做什麽,沒想到她防他比防狼更甚。


    陸珩幽幽歎氣,看來上次在書房一次推進太過,把兔子嚇到了。下次再想騙到手,就沒那麽容易了。


    陸珩默然算起婚期,他從來沒覺得,五個月是這樣漫長。


    陸珩替自己唏噓了一會,起身,不緊不慢往內殿走去。他轉過屏風,果然,王言卿正站在床前,左右為難。


    聽到腳步聲,王言卿倏地轉身,一臉防備地瞪著他。陸珩不慌不忙,好整以暇道:“卿卿,夜深了,怎麽不睡覺?”


    所以說跑那麽快有什麽用呢,住在狼窩裏,躲到哪裏不是自投羅網?


    這本是衙署宮殿,即便有就寢的地方,條件也不能和陸府比。內殿沒有其他臥具,僅有的一張床還十分狹窄,隻容一人入睡。


    王言卿咬著唇,許久說不出話來,憋得臉都紅了。陸珩含笑將她抱起,輕鬆走向床鋪:“卿卿,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陸珩俯身將她放在床上,這個姿勢十分危險,王言卿霎間警惕,下意識往後躲。然而更危險的是,陸珩竟然沒有離開,維持著俯身的動作,伸手撫上王言卿的臉。


    他指尖若有若無流連在王言卿臉頰,王言卿毫無因由生出種直覺,他在猶豫。


    短短幾步路,他的決心動搖了。


    王言卿頓時警鈴大作,趕緊蜷起腿,欲要從另一邊下床:“哥哥,這裏隻有一張床,我睡恐怕不妥。”


    陸珩居高臨下,身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抬手按住王言卿肩膀,細微地歎了一聲。


    他心想這裏是南鎮撫司,裏外都是他的人手,王言卿躲在哪裏有什麽區別呢?這種事情,隻取決於他的良心。


    陸珩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朝一日,他的人品竟然可以如此光輝。


    陸珩止住她的動作,說:“你一個姑娘家,我還能讓你睡在外麵?安心睡吧,我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


    王言卿猶豫,本能告訴她,男人說這種話都是放屁:“可是……”


    陸珩說:“你我同床共枕是遲早的事,你不如趁現在熟悉一下。”


    王言卿依然擰著眉尖,手指緊攥被褥,十分為難。陸珩心道兔子陷阱掉多了,果然越來越不好騙,他隻好說道:“我記得庫房裏還有一張臥榻,我一會讓他們搬出來。”


    王言卿長鬆一口氣,柳眉終於舒展:“那就好。哥哥,為什麽臥榻不放在寢殿裏呢?”


    陸珩笑了笑,認真道:“可能是下麵人疏忽了吧。”


    也有可能,是剛剛被他收起來了。


    ·


    執勤的錦衣衛很奇怪,指揮使換衣服時明明命人將正殿裏的臥榻都搬走,為什麽過了一會又要求搬回來?他們不敢探究長官的私事,放下東西後,趕緊垂著眼離開。


    錦衣衛所裏通宵不睡是常態,今夜也是如此,他們時刻警惕著韓家的動靜,打算稍有不對就衝進去控場。然而一直等到天明,韓家竟然安靜如初,毫無異動。


    前線盯梢的錦衣衛免不得疑惑,莫非,大人的判斷有誤?錦衣衛將消息傳回南鎮撫司,天空尚是漆黑一片,陸珩已經穿戴整齊,冷靜凜然站在南鎮撫司廊廡簷下。他聽完屬下的話,眉梢微動,興味盎然地笑了笑:“她倒比我預料中更聰明。不過,靠這點心眼就想糊弄我,恐怕還不夠。”


    “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已經知道她把東西藏在哪裏了。”天光未亮,陸珩的聲音響在秋風中,帶著凜凜寒意,“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必埋伏了,立刻行動,控製韓家和簡氏。”


    “是。”


    簡筠其實早早就醒了,但是她不敢動,一直等到巷子裏傳來聲響,漸漸有早起的人出來燒火做飯後,她才攏著衣服起身。她推門出去,開始一天的家務。


    為了避免煙熏火燎,灶台和住房都是分開建的。韓家的格局也是如此,南牆砌了兩個灶台,用板子和茅草搭成一個簡易的廚房,建在西南角。簡筠如往常一般走向廚房,她彎腰,正要從柴火堆裏拿東西點火,脖頸上猝不及防壓上一陣冰冷、沉重的涼意。


    簡筠攥了攥指節,勉力撐著冷靜,對身後人說道:“大人,民婦昨夜什麽都招了,您何必還盯著我一個寡婦人家?”


    “是嗎?”明明門沒有響,後麵卻傳來男子清閑冷淡的聲音,“比如你才是竹林君子?”


    簡筠身體都繃緊了,惶然道:“大人,您在說什麽,民婦聽不懂。”


    陸珩沒興趣和她兜圈子了,直接下令道:“去搜柴火堆和灶台。”


    簡筠和常汀蘭那種一詐就急吼吼跳出來的蠢貨不同,她有腦子,也沉得住氣。黑夜裏燒火太顯眼了,怎麽樣可以不動聲色地毀掉證據呢?當然是燒火,做飯。


    錦衣衛提著刀撥弄柴火堆,簡筠絕望地閉眼,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這位年輕俊美的錦衣衛大人,是位頂尖的聰明人。


    一個寫書人家裏,有廢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錦衣衛很快從燒火紙堆中翻出來寫滿字的文稿。錦衣衛將紙張清理好,恭敬地遞給陸珩,陸珩拿過來掃了兩眼,馬上確定這才是初稿。


    陸珩淡淡道:“就是這個,把所有可疑的紙張全部收起來。”


    簡筠交握著手站在一邊,一直一言不發。陸珩接過屬下遞來的帕子,擦拭指尖上的塵土,冷冷淡淡問:“簡氏,你謀殺親夫,嫁禍他人,通奸偷情,你可知罪?”


    簡筠聽到前麵幾項很冷靜,直到聽到陸珩說她通奸,她諷刺地冷笑一聲,漠然道:“大人既然已經給我定罪,何必還問我?”


    “謀殺親夫,私通外男,任何一條都足以判你絞刑。”陸珩說,“你仗著死人不會說話,就說那是韓文彥的筆跡。依我看,文稿上分明是你的筆跡。你這條命值不值錢,取決於你。”


    簡筠垂著頭,陸珩開出來的條件很誘人,但是,錦衣衛是什麽地方,惡鬼進去都要脫層皮。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憑什麽值得錦衣衛大人高看一眼?


    與虎謀皮往往都屍骨無存,她總之都要死,什麽都不說至少能死的痛快,若是和錦衣衛做交易,最後非但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罪及同族。


    簡筠很明白自己的位置,絲毫不為所動,說道:“大人抬舉了,民婦跟在表哥身邊,僥幸識得幾個字,但並不會寫字。”


    還不承認,陸珩沒什麽溫度地笑了一聲,冷冷說:“拿筆過來。”


    錦衣衛很快取來筆墨、清水,陸珩示意放到簡筠跟前,說:“一個人的字跡輕易不會變,你說不是你,那就寫幾個字出來證明。”


    簡筠沒有猶豫,右手握起筆杆,有條不紊蘸墨。她研墨潤筆的動作看起來一氣嗬成,但落筆之後,筆尖下的字卻歪歪扭扭,像一個初握毛筆的新手,寫得完全不成章法。


    陸珩瞧見她絲毫不晃的手腕,不緊不慢說:“換左手。”


    簡筠的指尖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她沒有下筆,但陸珩知道威懾已經到位,無須再下馬威了。陸珩負著手,悠然在院子中踱步,說:“我想要做成的事情,從來沒有落空過。你能做的選擇,無非是主動交待,和被大刑伺候後再交待。也不必奢望尋死,詔獄裏想死的人多了,我不讓你們死,便是閻王也不敢收。你的兩個選擇對我而言沒有區別,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禁得住錦衣衛的刑具。”


    簡筠睫毛顫動,聽懂了陸珩的威脅。她若是咬住牙不說,刑具就會上到季渙身上。她自己不怕死,但她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季渙受折磨。


    簡筠終於退無可退,肩膀陡然耷拉下來:“民婦願聽大人差遣。”


    ·


    南鎮撫司可謂臭名昭著,鐵打的人進了這裏也休想再睡一個安穩覺。但王言卿這一覺卻睡得很安心,可能是因為,身周充滿了他的氣息吧。


    她睡足了覺醒來,意外發現天色還早,大殿中空蕩蕩的。王言卿擁著被褥坐起來,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陸珩呢?


    王言卿昨日和衣而睡,起床很方便。她重新綰好頭發,看著寂靜的大殿,拿不準要怎麽辦。


    她對南鎮撫司知之甚少,該去哪裏找他?如果待在這裏,這畢竟是衙署,一會有人進來找陸珩怎麽辦?


    王言卿猶豫間,門被推開了。陸珩從外麵進來,看到她已經醒來,示意屬下止步。他合了門,走到王言卿身邊,問:“沒睡好嗎,怎麽這麽早就醒了?”


    王言卿覺得她昨夜能在南鎮撫司睡著就夠心大了,如果再睡懶覺,恐怕就不是人類的心理素質了。王言卿問:“哥哥,你剛剛出去了?”


    陸珩不想給她增加負擔,便含糊道:“隨便出去走走。”


    看陸珩衣服上的露水,他顯然已出去很久,王言卿不由歎息:“你每天到底什麽時候睡,什麽時候起?”


    昨夜明明陸珩比她睡得晚,但今早醒來,陸珩已經不見蹤影,他莫非都不需要睡覺的嗎?王言卿實在不懂,這麽高的工作強度,他缺眠少覺,怎麽還能如此神采奕奕,生龍活虎?


    陸珩笑著上前,輕輕按住她的太陽穴:“昨夜睡得好嗎?”


    王言卿點頭,但神態還是有些萎靡。陸珩說:“昨天我不方便離開,辛苦你了。你想在這裏用早膳,還是回去?”


    王言卿想都不想,直接道:“回去。”


    陸珩已將證人證物帶回南鎮撫司,他同時掌握了與武定侯府聯絡的季渙和寫書的簡筠,想要問些什麽再容易不過。最重要的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無非整理文稿、審問套話,都是些水磨工夫,沒什麽要緊的。陸珩無事一身輕,頗有閑心地陪著王言卿回家,等在陸府用過早膳後,他再回南鎮撫司當差。


    路上陸珩為了陪王言卿,沒有騎馬,而是改成坐車。陸珩握著王言卿冰冷的手,問:“回家還要走一段路,你要先睡會嗎?”


    王言卿搖頭,時值入秋,晨光清寒,王言卿被冷風一激,已經完全清醒了。王言卿問:“哥哥,你的事情辦完了?”


    陸珩含笑點頭,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樣,顯然一切非常順利。王言卿預感到他應當又如願了,王言卿心裏著實歎服,願望每個人都有,但陸珩卻能一點點將願望變成計劃,並且圓滿完成。這份策劃力和行動力,王言卿歎為觀止。


    王言卿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確定寫書的人是簡筠了嗎?”


    陸珩輕輕“嗯”了一聲,還在想怎麽提條件,王言卿突然抱住他的脖頸,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她的動作又輕又快,以致於她都撤開了,陸珩還沒反應過來。


    陸珩愣怔中,王言卿低聲問:“這樣夠了嗎?”


    陸珩停工的腦子終於恢複過來,立即打蛇隨棍上:“我從不輕易收徒,這點學費怎麽夠?”


    陸珩抱住王言卿的腰,好一通“收費”,終於意猶未盡停止。王言卿氣喘籲籲,狼狽整理自己被拉亂的衣襟,氣惱道:“你到底說不說?”


    “我說。”陸珩這個人最識時務,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服軟的時候馬上就跪,他說道,“其實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你查看書架時,我無意拿起筆,忽然發現墨台放在左側。看書桌的磨損程度,這是一個經常使用的地方,筆墨紙硯一定放在最舒服的位置。尤其編書需要寫大量字,每次寫字後伸到左側去蘸墨,難道不拗手嗎?”


    王言卿跟著回想,經陸珩這麽一說,好像韓家的墨台確實放在紙張左邊。王言卿覺得更不可思議了:“你怎麽知道她是左撇子?”


    陸珩剛剛收“拜師禮”時,順手解下了她腰帶上的荷包。陸珩把玩著荷包,突然說:“卿卿,接住。”


    王言卿下意識接住飛過來的錦囊,她握住東西時,臉上似有所悟。陸珩見她明白過來了,就說:“剛進屋的時候,她用左手拭淚。我當時沒當回事,後來發現墨放在紙左邊,我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所以我用紙團試了一下,果然,她是用左手接住的。”


    王言卿這才恍然,昨天她就在奇怪,陸珩怎麽會把證物扔給嫌疑人看,原來,他詢問筆跡是假,辨別慣用手才是真。王言卿真的佩服了,他剛進門時主要在觀察環境,卻連背景人物用哪隻手擦淚都能注意到。和陸珩這種人打交道,該多麽可怕。


    甚至王言卿想起更多,她昨日下午和簡筠問話時,每次說到寫書,簡筠用的都是“我們”。王言卿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有抓住這個念頭,現在回過頭看,這分明是一個潛意識用語。


    筠,竹均,竹林君子,原來從一開始,真相就掩藏在名字中。


    陸珩看到王言卿的表情,心中頗為嘚瑟,沒忍住又多了一嘴:“其實我覺得,季渙也是左撇子。”


    王言卿眼睛瞪得更大了:“啊?”


    陸珩這回卻不肯解釋了,說:“什麽事都要老師幫你講,不利於你進步。就當是作業,你自己回去想。”


    王言卿眉梢動了下,細微抿唇,道:“不是表哥嗎,怎麽又成了老師?”


    陸珩是有多喜歡演戲?


    “沒關係,我身兼兩職。”陸珩抱緊王言卿,他想起簡筠交待的話,饒是他見慣了陰私,都不由嘖然,“他們這兩對夫妻,倒格外精彩。”


    王言卿沒想到這個案子竟然還有猛料可以挖掘,趕緊問:“怎麽了?”


    從陸珩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王言卿聽到了這個故事的完整版本。


    簡筠自小喪父,母親無法維生,隻好帶著她投奔兄弟。簡筠在舅舅家長大,韓家隻有一個兒子,自小被舅父、舅母給予厚望,很小就請了西席來讀書。簡筠和表哥年紀差不多大,耳濡目染中,她也學會了讀書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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