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夫人歎氣,便也和她直說了:“這是你爹、你哥商量過後,覺得最好的辦法。鎮遠侯明年就要去甘肅了,你是侯夫人,要主持侯府、孝順公婆,不能輕易離開。但他氣血方剛,身邊不可能沒有女人,萬一他這一去三年五載,在那邊庶子恐怕都生好幾個了。與其讓不知底細的女人進府,分薄侯府家產,不如把你的庶妹抬進來,和你一條心,還能幫襯著你管家。”


    洪晚情聽著心都涼了:“娘,你在說什麽?我又不是不能生,哪有納自家妹妹進來做妾的?大不了我跟去甘肅,在那邊吃幾年苦。”


    永平侯夫人歎氣,其實有一句話她沒忍心告訴洪晚情,世子——也就是洪晚情的哥哥說,成婚三年了傅霆州都沒往洪晚情房裏去幾次,可見傅霆州完全不喜歡洪晚情。對於男人而言,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必奢望日久生情那一套,還是趁早物色新人吧。


    洪晚情多半是生不出嫡長子了,為了傅洪兩家的聯盟,隻能另外挑洪家女。


    永平侯夫人沒告訴女兒實話,而是道:“晚情,孝道最重要。你是長媳,公婆尚在,你擅自離家會被別人恥笑的。不如讓你庶妹跟去甘肅,她的姨娘還在我手裏,翻不出水花來。等她生了兒子,你抱過來自己養,和親生兒子沒什麽區別。”


    洪晚情聽懂了,父親和兄長的意思是,鎮遠侯府的嫡長子可以不是洪晚情生的,但必須是洪家女生的。


    換言之,她被家族放棄了。


    洪晚情如墜冰窟,渾身冰涼。她看著母親,嘴唇翕動,她想勸母親將人帶回去,可是她又崩潰地知道,父親和兄長已經決定了,今日隻是來通知她,她的意見毫無意義。


    她以前自負家世,看不起伺候人的婢女,看不起要下地勞作的農婦,甚至看不起出身平民的王言卿。等父兄收回她身上的華服珠寶時,洪晚情才發現,她其實一文不值。


    賣豆腐的民女尚且會一門手藝,她會什麽?


    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屏退眾人,在屋裏說了很久。洪晚情又哭了一場,終於認命了,懨懨讓人將庶妹們帶過來。


    這幾個庶女顯然也知道今日的來意,都打扮的精致美麗,笑著給洪晚情行萬福:“三姐姐好。”


    少女的聲音嬌柔美好,宛如三月新芽,但洪晚情聽著隻想冷笑。她慢慢從一溜人身上掃過去,很快發現,這幾個人的打扮風格很類似。


    準確說,是很像一個人。


    洪晚情無需回想,就已經在心裏喊出了她的名字,王言卿。


    洪晚情忽然在心中冷笑,再看著這幾個比她年輕、比她鮮嫩的庶妹,她一點都不嫉妒了,反而湧上股惡意的痛快。她們以為傅霆州喜歡溫溫柔柔、善解人意那款,殊不知,傅霆州隻是喜歡那個人。


    剛才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交底了,永平侯更中意洪六姑娘。洪晚情看了眼自己的六妹,溜肩細腰,眉眼嫵媚,站在那裏確實有股楚楚動人的味道。


    洪晚情暗暗笑了,心想沒用的,洪六姑娘長相是小白花那一款,但眼底全是心機,更像是能勒死人的菟絲花,沒有那股溫柔和善、無爭無害的感覺。傅霆州不會喜歡她的。


    但洪晚情什麽都沒說,笑著對洪六姑娘伸手道:“六妹妹都長這麽漂亮了,我在侯府無聊,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


    洪六姑娘唇邊悄悄勾起,轉瞬露出靦腆羞怯的樣子,嬌聲道:“謝三姐姐。”


    ·


    午後,陽光正好,王言卿靠在窗下,輕聲哼歌,哄兒子睡覺。陽光曬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陸渲蹬著小腿,慢慢睡著了,王言卿打了個哈欠,也有些困了。


    陸珩回來,就看到陽光透過窗紙,將屋內照的明亮溫暖,她撐著額頭靠在軟枕上,雲鬢蓬鬆,眉眼安寧,幾縷碎發掉落在她脖頸上,溫柔極了,白衫紅裙沐浴在陽光中,瑩瑩生輝。


    她身側放著一個大紅繈褓,裏麵是一個蓮藕般的孩子,此刻正蜷著小拳頭,睡得迷迷瞪瞪。


    陸珩止住丫鬟們行禮的動作,讓她們都退下。丫鬟輕手輕腳離開,陸珩剛剛靠近羅漢床,王言卿就驚醒了。她睜眼看了眼前方,發現是陸珩又放鬆了肩膀,慵懶無力地躺回枕頭上:“你怎麽回來了?”


    “都督府裏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陸珩坐到王言卿身邊,替她擺正枕頭,讓她舒舒服服靠著,“今日腰還酸嗎?”


    王言卿搖搖頭,說:“還好。”


    範氏得知王言卿懷孕後,寫信說要到京城裏照看他們,被陸珩婉言謝絕了。王言卿雖是第一次懷孕,但陸府裏有的是有經驗的嬤嬤、奶娘,沒必要讓範氏大老遠折騰一趟。


    聽說大嫂楚氏也剛生了女兒,陸珩讓範氏安心留在安陸,替大哥大嫂帶孫子。


    陸湛確實還離不了人,範氏收到信後隻好打消了上京的想法,但寫了長長的一封信過來,告誡陸珩女子生產要注意哪些事,坐月子時要如何照顧。之後每個月,範氏都要寫信來叮囑一二,虧陸珩一字不落全都看了。


    王言卿哪怕荒廢很久,習武根基多少還在,身體比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強得多,生產時並沒有多受罪。但生孩子傷腰,王言卿腰本身就不好,陸珩不讓她久坐,哪怕出月子都三個月了,依然讓她能靠則靠,能躺則躺。


    陸珩越過王言卿,輕輕逗弄陸渲的手。王言卿沒好氣拍了他一下,警告道:“剛睡著,你別把他逗醒,不然他傍晚睡晚上醒,又要鬧人。”


    陸珩隻能遺憾地收回手,兒子不經逗,自家夫人總是可以的。陸珩將手放到王言卿腰上,緩慢替她揉捏腰後的肌肉:“卿卿,我今日聽到一樁趣事。”


    “嗯?”


    “鎮遠侯調任甘肅總兵,今日出發了。”


    陸珩的力度適中,腰果然舒服很多。王言卿閉上雙眼,又等了一會,確定陸珩沒有其他話了,才淡淡應了一聲:“哦。”


    陸珩垂眸看她,陽光灑在她臉上,顯得她皮膚白淨清透,邊緣都泛起一層金光。她穿著家常襖裙,神態慵懶,烏發雪膚,靠在枕上輕易就讓人想起“歲月靜好”之類的詞。


    陸珩手指不緊不慢施力,繼續說:“鎮遠侯婚後沒多久就和夫人分居兩地,聽說鎮遠侯夫人十分純孝,主動要求留守侯府,替鎮遠侯盡孝,還親自給鎮遠侯納了一房妾室,跟去甘肅照顧鎮遠侯。”


    王言卿暗暗挑眉,睜開眼,直白地看著陸珩:“你想說什麽?”


    陸珩笑了,俯身和她躺到一起,卷著她的頭發問:“妻子盡孝、攜妾赴任不是什麽稀奇事,奇的是他的新妾也姓洪。”


    王言卿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議:“這個女子,該不會是永平侯府的人吧?”


    “沒錯。”陸珩點頭,“是永平侯的庶女,也就是他的妻妹。”


    王言卿沉默了好久沒說話,陸珩靜靜看著她,含笑問:“怎麽了?”


    “我覺得很荒唐。”王言卿說完,自己搖了搖頭,“算了,永平侯、洪晚情和他都同意,我說算什麽。”


    陸珩不動聲色打量著她,問:“你當真沒什麽想法?”


    “旁人家納妾,我能有什麽想法。”王言卿毫不客氣瞪了陸珩一眼,道,“不像某些人,自己一肚子壞水,還總來試探我。”


    “別生氣。”陸府看到人惱了,笑著抱住她,“我隻是聽到一樁風月趣事,拿回來和夫人解解悶。”


    “你在都督府,莫非盡打探這些風月事了?”


    “那可不止。”陸珩道,“全京城的風月豔談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哪家官員的小妾和公公偷歡,哪家書香門第的小姐和下人糾纏不清。卿卿,你想聽嗎?”


    “不想聽。”王言卿沒好氣說完,氣不過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莫非就是從這裏學的?”


    陸珩煞有介事搖頭:“非也。用在你身上的姿勢,都是我精心從各種書裏搜集的,履行職務之餘被迫聽到的汙糟事,我都恨不得主動清除。”


    王言卿抿著唇不說話,她就知道,一進行這種話題,最後肯定是她被氣死氣活,陸珩一點事都沒有。陸珩見她氣鼓鼓的模樣,喜歡極了,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你還是這麽可愛,和剛遇到你時一樣。”


    王言卿冷冷哼了一聲,諷道:“快算了吧,你剛遇到我時,想的是怎麽殺我吧?”


    “你怎麽能這麽想我?”陸珩像受了什麽天大委屈一樣,冤枉道,“我是那種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嗎?要不是喜歡你,我怎麽願意裝你的哥哥!”


    你看,這種人歪門邪道都能說成真理,王言卿輕嗤:“所以你一直裝到我恢複記憶,不得不坦白嗎?”


    “卿卿,能裝一輩子,就是真的。”陸珩下巴靠到她頭頂上,輕聲道,“我也希望你真的是我養妹,我們青梅竹馬,總角便約定白頭。”


    他嗓音中有淡淡的感傷,他一直都是理智殘酷的,這是王言卿第一次見他這麽情緒化。王言卿靜了一會,伸手擁抱他的腰:“兒子都有了,說這些做什麽。”


    陸珩也笑了,低頭摟住她:“是啊,假設過去毫無用處,未來才掌握在自己手裏。”


    兩人在陽光下靜靜相擁,陸渲躺在一邊,正有一下沒一下蹬著腿。王言卿看到後笑:“這是夢到了什麽,睡著了都不安生。”


    陸珩也微笑,伸手替陸渲拉高毯子:“興許是追什麽東西吧。小小年紀就好動,應當是個習武的苗子。皇上今日又問起了,說等他再長大點,帶去宮裏和皇子們一起讀書吧。”


    王言卿一聽,嚇了一跳:“和哪個皇子?”


    “皇上沒說。”陸珩安撫性拍了拍王言卿的背,說,“還有好幾年呢,不著急。”


    皇子日漸長大,立儲的事也抬上台麵了。給皇子做伴讀可不是一件小事,若選對了邊,這便是天子親信、從龍之功,比如陸珩和皇帝;若沒選對邊……


    王言卿憂心忡忡,陸珩見他無意一句話就毀了王言卿的好心情,心中後悔,便故意說一些不正經的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記得剛認你當妹妹時,我可背了不少黑鍋。當時你月信來了,疼的暈倒,我請郎中來,郎中卻以為我是你夫婿,把我罵了一頓。我當時憋屈極了,幸好後來真成了你夫婿,要不然,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這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王言卿得努力想才能想到:“後來郎中怎麽樣了?”panpan


    “能怎麽樣,自然是客客氣氣送出去。”陸珩歎道,“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人,莫非我還能幹出諱疾殺醫的事情嗎?當時郎中還告訴我,女子體怯,如果有陽氣疏通,來月信時就不會那麽痛了。”


    王言卿沒聽懂,下意識問:“怎麽疏通?”


    陸珩低笑,垂眸意味深長看她:“你覺得呢?”


    王言卿想了想,臉頰微紅,不再問了。陸珩今時今日再回想,覺得往昔仿佛夢一場:“那個時候每一步都是意外,哪能想到,我們竟有今日呢?看來,上蒼也是眷顧我的,怕我此生孤煞,便千方百計送了一個妻子給我。”


    王言卿不喜歡聽他說孤煞,伸手抱住他,說:“你今生的親緣深厚著呢,我們有渲兒,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


    陸珩用力圈緊她,低低道:“好。”


    第134章 伴讀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眨眼兩年過去,陸渲已經可以滿地跑了。各宮對陸渲都很關注,如果能讓陸渲做伴讀,基本意味著得到了陸珩的支持,這簡直是爭奪皇位的決勝籌碼。


    之前陸珩一直以陸渲還小推脫,如今陸渲漸漸長大,伴讀的事也拖不得了。


    端午,宮中設宴。端午五毒俱出,皇帝在宮中設了道場,讓陶仲文給皇子皇女們除病去惡。為示君恩,皇帝讓近臣家也把孩子抱來,和皇子們一起受禮。


    皇帝特意提了陸珩,端午那天,王言卿隻能抱著陸渲進宮。


    道壇早就擺好了,道士們又是焚香又是做法,神神叨叨折騰了很久。幸而道士作法不折騰孩子,王言卿和宮妃們抱著孩子在西宮等。過了一會,太監來傳話,說法事做好了,讓皇後及各位娘娘夫人移步欽安殿。


    眾多女眷各自帶著隨從伴駕,像一團彩雲一樣慢悠悠飄向欽安殿。欽安殿中,道士分立兩邊,皇帝坐在上座,陸珩佩刀站在一旁。


    皇帝自從經曆了壬寅宮變後,對安全十分敏感,能在皇帝麵前佩刀的,恐怕也唯有陸珩了。方皇後帶著內外命婦、皇子皇女走到皇帝跟前,施施然行禮:“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子公主雖然還小,但早已被生母耳提麵命過,此刻對著皇帝行禮,各個四平八穩,像模像樣。唯有陸渲,今年才三虛歲,是在場孩子中最小的,兩隻小手仿佛都夠不著,下拜時身體搖搖晃晃。


    陸珩沉著臉,低嗬道:“陸渲,放肆。”


    “無妨。”皇帝很隨和,揮手示意所有人起來,“家常場合,沒必要對孩子太嚴苛。都起吧,秉一真人,開始吧。”


    陶仲文行禮,他拿出一道黃符,念念有詞掐了幾個法訣,將符點燃,懸在金盆上。金盆中盛滿了水,黃符很快被火舌包裹,化成一道明亮的光,漸漸有細碎的灰落入水中。


    等符燒盡後,陶仲文又念了幾個口訣,轉身對皇帝行道禮:“皇上,符水備好了,請讓皇子皇女依次在此盆中洗手,之後再配上貧道畫的辟邪符,就可以保證一年無病無災,百毒不侵。”


    王言卿聽到隻是在水盆中洗手,著實長鬆了口氣。王貴妃一聽,不等方皇後發話,就立刻示意二皇子上前,領著弟弟妹妹們洗手。


    不對,接受神霄保國秉一真人洗禮。


    二皇子今年五歲,放在民間還是個孩童,但在宮裏,他已經露出小大人模樣。二皇子主動上前,給皇帝、陶仲文問安後,大方走到盆前洗手,盡顯長兄風範。


    有了二皇子開頭,三皇子、四皇子接連上前。嘉靖十六年宮中陸陸續續出生了三個皇子,但都沒養大,今年還有一個嬪妃懷孕,現在還沒生出來,所以宮中隻有這三個皇子受洗。


    算上哀衝太子,皇帝已死了四個兒子了,都是出生沒多久就夭折,難怪皇帝對端午十分重視,專門給孩子們祛病。


    皇子們過後是皇女。如今宮中有兩位公主,一位是大公主朱壽媖,另一位是二公主朱福媛。朱壽媖比二皇子還要大一個月,可是,她完全沒有二皇子的自信大方,上前時神情怯怯的,洗完手也不敢看皇帝,匆匆行了禮就退下了。


    皇子皇女過後是大臣家的孩子,這個隊伍就有些微妙了,孩子們並不按序齒排,而是按父親的官職。陸渲是在場年齡最小的,卻排在前麵,領著一群大孩子十分滑稽。幸好陸渲不怕生,和他爹一樣膽子大、愛冒險,甚至回頭提醒眾人:“你們跟著我,別亂動。”


    陸珩眯眼,又想罵他了,皇帝卻笑了,說:“陸渲小小年紀就有大將之風,是可造之材。”


    陸珩道:“皇上抬舉他了。陸渲,還不快過來行禮。”


    陸渲努力抻直他的小胳膊,奶聲奶氣對著皇帝道:“謝皇上。”


    眾妃嬪們在後麵看到這一幕,相互交換視線,默然不語。皇帝和自己的皇兒說不上幾句話,卻對陸渲稱讚有加,連陸渲的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呢。陸珩時常伴駕左右,連陸珩的兒子也被高看一眼,陸家如此盛寵,哪個人見了不眼熱?


    拉拉扯扯給一群小孩子洗完手,端午除晦總算告一段落。在場無論是妃嬪還是宮女太監,都無形鬆了口氣。孩子最不受控,他們生怕在禦前衝撞了聖駕,幸好,一切順順當當結束了。


    欽安殿是專門做祭禮的地方,三層高樓前是一個小花園,前麵連著禦花園。如今五月,草木豐茂,繁花盛開,小孩子又齊聚一堂,很快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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