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濰說得對!” 一直靜默看著姐弟二人的老夫人開口,擲地有聲道:“莫要委屈了自己,有沈家撐著你在後宮的底氣!”


    “主子,宋公公來了。” 觀棋在外提醒道。


    “奴才給懿主子請安,給老夫人、夫人問安。” 宋誠進來後,瞥了一眼大大咧咧在一旁的沈宴濰,不著痕跡地笑了笑。上前半步輕聲道:“皇上讓奴才告訴懿主子一聲,待會兒的宴會…懿主子莫要忘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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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爭鋒 [v]


    夜幕低垂,長樂殿飛簷之上盤踞著兩條丹楹刻桷的金龍,於月色相照之下熠熠生輝,似欲騰空飛去。


    酉末,待王室公卿、朝臣顯貴,諸男客落座以後,各府女眷隨各宮主位之後,陸陸續續到了長樂殿赴宴。


    萬事皆備,諸禮全齊,隻等皇上、皇後、太皇太後入殿開宴。


    沈明嬌的席位在慧妃與賢妃之間,繁複華麗的宮裝,與其明豔的容貌相得益彰,通身皆是傲人的寵妃氣派。


    “懿娘娘好!” 落水事件已過去十天有餘,丹柔調養恢複得極好,一張白嫩的笑臉重新煥發紅潤,見到沈明嬌落座,熱切地跑過來問安。


    “真乖!” 沈明嬌起身順勢將她抱在懷裏,迎上前幾步與慧妃打招呼。


    “奴婢該死!” 侍候酒水的女使不知怎得,竟毛手毛腳地撞到了慧妃身上,將酒水灑上了她的衣襟。


    “賤婢!” 慧妃橫眉冷對,豔麗的丹鳳眼裏皆是跋扈沉鬱的怒氣。


    “大節下的,姐姐莫要被個丫頭壞了興致。” 沈明嬌抱著丹柔走近,示意近旁的太監將犯了錯的女使拉下去。搭眼打量著慧妃的衣裳,出言勸慰道:“這身雲錦最怕濕氣,趁還有時間,姐姐快去換了吧!”


    “真是晦氣!” 慧妃拿手帕隨意在前襟擦了擦,抬手要接過丹柔。


    “我照顧二公主吧,時間不多,姐姐快去快回。” 沈明嬌掂了掂攬著自己肩膀的丹柔,笑盈盈問道:“母妃去換衣裳,丹柔隨懿娘娘在這待一會兒可好呀?”


    “好!” 小孩子不似大人,哪裏會虛與委蛇。喜怒都掛在了臉上,與沈明嬌的親近,一覽無餘。


    “好乖!”


    “那便勞煩妹妹了!” 事已至此,慧妃欲言又止,辨不出喜怒,帶侍女到後殿專供女眷更衣的靜秀閣去。


    這個時候,各府女眷恨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頭不大不小的動靜,自然也沒能逃過眾人的眼睛。兩位本該在後宮針尖兒對麥芒的寵妃娘娘,竟能這般和和氣氣地說話兒,再瞧二公主與懿妃娘娘的親近勁兒,更是讓人雲裏霧裏。


    “都說玉秀宮慧妃娘娘這位最是個目中無人的,看著卻與懿妃娘娘相處得不錯。” 裕王府的席位與永靖侯府一上一下緊挨著,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榮貴太妃眼裏,嘖嘖稱奇與老夫人道: “瞧瞧二公主喜笑顏開的,您的這位孫女兒是個有福氣的。”


    老夫人也不清楚沈明嬌與慧妃的往來,見此情狀,心裏迷糊著麵上卻雲淡風輕,隻四兩撥千斤道:“二公主可愛。”


    “怎麽不見永靖侯?” 榮貴太妃作勢環顧,快人快語問秦氏道:“告病約有半個月了吧,可要緊?”


    “多謝您惦記!” 秦氏這些年操持永靖侯府諾大的家業,早就練出了八風不動的本事,輕歎一聲,滴水不漏道:“侯爺聽說北境戰事膠著,急火攻心激出了早年習武落下的舊疾,太醫看過,也說要靜靜養著才好。”


    “怪不得,旭兒前些日子前去探望,卻被門房擋了回來。” 榮貴太妃言語之中皆是機鋒,笑著半真半假道:“我還說呢!這宮門相較永靖侯府的大門,倒還好好進些!” 哪裏是被區區門房擋了回去,永靖侯府可是受□□令可養府兵的,裕王令牌都亮出來了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原該怪我的不是!” 秦氏急忙言笑著道了歉,避重就輕道:“侯爺那個操心勞碌的脾氣,我怕他不能靜心修養,索性就閉了府。誰知倒擋住了王爺,可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四麵八方的探究目光自然沒有逃過沈明嬌的眼睛,卻隻是恍若未覺。拿了塊桌上的茶點遞給丹柔,寵愛道:“丹柔如今都好了?”


    “嗯!娘親還讓我謝謝懿娘娘的藥呢!” 半個月裏見了幾麵,丹柔對這個總是笑盈盈的漂亮娘娘很是喜歡,倚在她懷裏坐著,也不吵著找娘親。


    “不客氣,丹柔日後再去池塘邊玩,可一定要小心,再生病會急壞你娘親的。”


    “丹柔曉得!不會怪娘親的!” 小孩子不設防,有好吃的,又在信賴的人身邊,竹筒倒豆子似的,半點心事也藏不住。扭頭對沈明嬌道:“娘親這些日子總是給丹柔道歉,說她不該為了…”


    “丹柔!” 話還未說完,慧妃換好宮裝快步走過來。聽其聲氣不均,便知來得十分急促,對上她探究的眼神,幾分不自在地接過丹柔。“多謝妹妹,快開宴了,換我來照看丹柔吧!”


    “姐姐慢些…” 沈明嬌收回打量的目光,向前半步,仰頭抬手替慧妃扶正了微微傾斜的步搖,輕聲軟語道:“別急。”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太皇太後駕到!” 戌時一刻,準時開宴。


    “今乃中秋佳宴,朕邀眾卿共賞滿月,以盼我大周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尉遲暄今日未著龍袍朝服,一身玉色飛龍金線暗紋常服錦袍,束白玉鑲金發冠,修眉朗目,氣宇軒昂,少了幾分殺伐決斷的淩厲之感,盛世君主的溫賢氣度盡顯。


    “臣等謝皇上聖恩!”


    秋節佳宴進入正題,鼓樂齊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舞女於殿中,身姿婀娜飄逸,歡歌曼舞,矯若遊龍。


    眾人推杯換盞、言歡語暢,甭管各門各戶私下如何爾虞我詐,如何在朝上針鋒相對。今夜在長樂殿裏,誰都不能砸了皇上的場子。


    沈明嬌入了席,看嬪妃的宴酒是上好的桂花醉,心動起了興致,拂開侍女握壺的手,好酒總要自斟自飲才得趣兒。抬眼正對上坐在對麵席間的沈宴濰,舉杯隔空遙遙相碰,一飲而盡。


    桂花浮玉,正月滿殿明。於十五月圓之時,得見家人,沈明嬌覺得再無更快意的事兒。酒不醉人人自醉,多飲了幾杯,麵上染了飛紅。


    “懿主子,” 宋誠不知何時悄悄到她身後,躬身提醒道:“皇上讓您飲慢些。”


    沈明嬌聞言展顏,玉手挑起酒盞,對著上首的尉遲暄嫣然一笑,美目盼兮。嬌波豔冶、有意相迎,明晃晃地勾引。


    太皇太後看見此幕,蹙了蹙眉,側身與鄭姑姑輕聲道:“開始吧。”


    方才還和緩的樂聲,突然變得緊促強烈,教坊司的樂女個個麵覆輕紗翩翩而入,抱著琵琶,指尖急弦不停入場。曲到急時,其中一女子摘下麵紗,於眾人之中脫穎而出,赤足上殿,眉間一點芙蓉花鈿,皓臂修長,雙腿渾圓結實。手中孔雀羽扇合攏握起,隨琵琶重音轉、甩、開、合、擰、旋,一起一伏皆是風情萬種。


    “咣啷…” 賢妃的杯盞應聲落地,酒水灑了一身,無人在意。


    “就她?” 沈明嬌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美人,秀眉微挑,看向失態的賢妃,嗤笑一聲:“我當是個多厲害的角色!東施效顰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殿中起舞的女子,妝容修飾過的眉眼倒有幾分像懿妃娘娘。


    一舞落定,美人踏著碎步上前,身姿婀娜一福:“臣女蕭媛給皇上請安。”


    尉遲暄看不出喜怒,亦未叫起。半點兒不知憐香惜玉,給蕭媛晾大庭廣眾之下任人打量。


    “臣女蕭媛給皇上請安!” 蕭媛倒是不慌不忙,媚眼如絲望向上首,伏低做小又緩緩說了一遍。


    殿中針落有聲…皇上這態度,分明是不滿太皇太後再塞人入後宮。閻王打架,小鬼遭殃。眾人眼觀鼻鼻觀心,恭默守靜。


    “嗬…” 沈明嬌輕笑一聲打破僵局,粉麵如醺,媚態橫生,言笑晏晏道:“皇上忒不懂憐香惜玉了!” 抬手,拉住蕭媛的手臂將借力扶了她起來。


    “愛妃有何話要說?” 尉遲暄好整以暇,朗目藏笑看著下首的肆意妄為的妖精。


    “臣妾見此情此景,想起個典故來…” 沈明嬌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萬般風情繞眉梢。“曲有誤,周郎顧。”


    她側目看向一旁濃妝豔抹的蕭媛,聲若落珠,相問:“蕭姑娘方才可是…為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了?”


    今日能坐在這的各府夫人,哪個沒有幾分手腕,卻是從未見過此等陣仗。再觀皇上神色,顯然是縱著的。心間不由讚歎,這般出色的人物,配上錦繡家世,來日鹿死誰手,還真是不好說。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蕭媛竟被問得怔住了。沈明嬌這般…膽大妄為,以力破巧,竟讓她的心思都沒了用武之地。


    餘光看了上首的太後一眼,定了定心神,勉強維持著儀態,泫然欲泣道:“臣女才疏學淺,竟不知娘娘此話何意?可是…臣女哪裏做的不周到,惹了娘娘生氣?”


    “嗬!” 這點小伎倆,沈明嬌不遮不掩地撇了撇嘴,突然失了玩樂的興致。


    嗔怪著睨了一眼上首看熱鬧的尉遲暄,回身在教坊司的樂女手裏拿過琵琶,抱在懷裏。指如削蔥,輕攏慢拈、推手含情,將方才的曲子其中短短一節重新彈了一遍。玉珠走盤,紛披燦爛。


    “蕭姑娘方才彈錯了一段兒!” 秀靨豔比花色,美目盼兮,恃寵生驕。“皇上,臣妾說得可對?” 未待人首肯,蓮步款款回了席間。


    蕭媛咬碎了一口銀牙,麵上不顯,仍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嬌弱道:“皇上…”


    “懿妃說的對,你學藝不精,殿前失儀,便…”


    “皇上!” 尉遲暄話還未說完,被太皇太後打斷。


    尉遲暄回眸笑得溫和,歉然道:“是孫兒的不是,忘了此女是蕭家的人,隻當是教坊司的舞女。”


    將世家貴女比作供人取樂的舞女,說是奇恥大辱也不為過,心高氣傲的蕭媛的麵上霎時間失了血色。若剛才是佯作泫然欲泣,此時倒是真的梨花帶雨了。


    “朕念你父親平息科舉之亂有功,便封你為正六品令儀吧!賜居頤華宮西殿。” 尉遲暄懶得動腦想個好封號,搭眼看見琵琶,敷衍道:“封號…樂!” 不過是個供人取樂的玩物罷了!


    “皇上賞罰分明,是為臣者的福氣!” 看著皇上當眾給蕭家沒臉,太皇太後急怒攻心,頭脹目眩。麵上卻不得不維持著愉快笑意不改。“哀家年紀大了,便早些回宮了。”


    “孫兒送祖母!” 尉遲暄起身相送,孝儀周全。


    “群臣宴飲,皇上怎可離席!” 太皇太後深明大義,笑得端莊慈和,當真無半點不虞。“懿妃,便由你陪哀家回宮吧!”


    ?


    作者有話說:


    沈明嬌:最佳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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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招攬 [v]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長樂殿裏歌舞升平,更襯得門外秋衣寥落。滿月當空,卻被風吹動的浮雲遮出了半牙缺口,不甚圓滿。


    “你是不是以為哀家叫你出來,是為了罰你方才當眾讓蕭家沒臉?” 太皇太後任沈明嬌扶著,避開景運門,繞了遠路回仁壽宮。側目看著她年輕鮮豔的麵孔,談笑自若打破了沉默。


    “臣妾不敢。” 秋風打麵,倒是讓她清醒了許多。


    “三年前的今天,哀家在仁壽宮見你時,便知你是皇上要找的人。” 太皇太後失笑搖搖頭,不理會沈明嬌的疑問,自顧自道:“模樣生得好、家世得力、知進退,皇帝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寵妃。”


    “老祖宗此言,倒給臣妾說糊塗了!” 沈明嬌溫聲軟語,恭順道。


    “你今日在殿上與皇帝一唱一和,做得不錯!” 太皇太後已然平複了方才在殿上的激怒,言語之間頗為讚賞。“若是在過去,哀家定然也為皇上在後宮有個如此得力的人而高興。隻可惜…皇上如今的劍鋒,對上了蕭家。” 太皇太後不遮不掩地,便將這些日子與皇上的嫌隙雲淡風輕說了出來。


    這個時候,說多錯多,沈明嬌幹脆隻是含笑聽著,不言語。


    “蕭媛的德行,哀家本以為能有一番造化…無論賢妃,還是她,敗在你手裏,那是她們沒本事。” 太皇太後拍了拍沈明嬌的手,直視她目露精光,正色道:“哀家要的,是能保住蕭家滿門富貴,甚至來日的人。至於這人是誰,是不是姓蕭,哀家都不在意。”


    沈明嬌聽著這明晃晃的拉攏之言,暗自驚心。藏愚守拙道:“臣妾愚笨,不堪為用。”


    “你不是愚笨,你是太聰明。” 太皇太後看著這張豔冠京華的麵孔,這般心智,卻不是出自蕭家,心裏扼腕。“你知道,後宮女人的榮耀,皆係於皇帝一人之身。所以你與慧妃交好、照拂大皇子示好德妃、利用蕭媛拉攏賢妃…將與女人內鬥的心思,都用來籠絡皇上。”


    “這招雖難,可沈家的女人向來做得極好。” 太皇太後話裏有話,抬眼看著遊雲漸漸將整片月亮都覆了上去,意有所指道:“今日是你姑母的忌日,她啊…當年的手段,與你今時如出一轍,可她卻輸得子女零落、香消玉殞,你可知為何?”


    “敬聞老祖宗賜教。” 沈明嬌回手接過了鄭姑姑遞來的鬥篷,親力親為替太皇太後穿上。


    “她聰慧,拿捏住了為君者冷硬心腸裏的一點火種,讓皇上動了真情。可她在先帝麵前演了十數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怕是連自己也分不清。” 太皇太後輕歎一聲,目光灼灼看著沈明嬌。“飛蛾撲火之前,也不信火能真的要了它的命。”


    “臣妾愚鈍,不知老祖宗此話何意。” 沈明嬌聞言疑竇叢生,明知此時若是順著太皇太後的思路走下去,便落了下風,可事涉姑母,卻還是開口道:“眾人皆知,姑母當年是與先帝在宮外一見鍾情,甘心入宮,遑論演戲?”


    “沈家,是真的寵你。 ” 太皇太後聞言頗為意外地看向她,轉念想起沈宴濰今夜扮作太監入宮的事,隨即釋然道: “那些見不得光的陰私手段,竟半點未讓你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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