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有公主府的小公爺這個身份加持,她怎麽可能理這毒葫蘆!


    小娘子往後一倒,埋入被褥之中,然後又嫌棄地推開。好粗糙的料子,公主府的質量也不過如此啊!這讓她怎麽睡得好?


    .


    夜更深沉,公主府陷入詭異的寂靜中。


    寬大卻樸素的主屋內,沈庭安半跪在床頭,看向吃了安神湯後躺在那裏神色恬靜的常樂長公主,低聲輕喚,“母親。”


    厚重的帷幔朝兩邊垂落,由銀勾掛起,屋內充斥著濃鬱而苦澀的湯藥氣息。


    寬大的床鋪上,常樂長公主解了髻發,一身白色褻衣躺在那裏。雖然她的神色已然平靜下來,但臉色卻不怎麽好看。


    周嬤嬤守在一旁,低聲提醒道:“公子,公主剛剛睡下。”


    “我知道了。”沈庭安頷首,不舍得起身,跟周嬤嬤一道去了外間。


    院子內外的丫鬟、嬤嬤都已經撤下,此刻這裏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再沒有旁人。


    沈庭安的臉上露出不屬於他的鋒利之色,他伸手揉捏額角,嗓音沙啞,“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公主吃了一口湯藥,就變成這樣了。”


    “醫士怎麽說?”


    “醫士說,是中毒。”


    周嬤嬤話罷,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仰頭看向沈庭安,老淚縱橫,“公子啊,是有人要害公主呀!可憐公爺走的早,這家裏也沒個撐腰說話的男人,那些躲在暗地裏的卑鄙小人都可勁著欺負你們孤兒寡母……”


    沈庭安靜靜站在那裏,聽著周嬤嬤的哭訴聲,心中五味雜陳。


    他掩在寬袖下的手緩慢收緊,握成拳。


    “消息,都封住了嗎?”


    “封住了,對外隻說是暑熱加重,需要休養。”周嬤嬤連連點頭。


    沈庭安頷首,“那就好。”


    堂堂長公主居然被下了毒,此事當然不宜宣揚。而這更深層次的原因……沈庭安歎息一聲,道:“勞煩嬤嬤照料母親,我……出去轉轉。”


    沈庭安出了院子,他立在房廊下,身側轉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陸時行。


    “怎麽樣了?”男人開口詢問。


    沈庭安道:“性命無礙,隻是需要好好休養。”


    話罷,兩人默契的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良久後,沈庭安率先開口,“霽白,你怎麽看?”


    “你自己不是已經看清了嗎?”陸時行不答反問。


    沈庭安歎息一聲,“太子他,是在逼我。”


    聖人多疑殘暴,好親近小人。太子李摯隨其父,陰沉殘忍,忠奸不分。可因為聖人隻此一子,所以李摯的太子之位極穩,直到他不小心知道了沈庭安的真實身份。


    李摯知道,那些先帝殘留下來的老臣本就對他不滿,如果讓他們知道了沈庭安的身份,借機集結起勢,自己的太子之位必定會受到威脅。


    對於李摯來說,被那些老臣擁護的沈庭安永遠是他登上皇位的絆腳石。


    李摯一向喜歡把意外扼殺在搖籃裏,他嗜殺成性,根本就不在乎多殺一個沈庭安。


    因此,麵對這樣的瘋子,如果沈庭安不爭,遲早就要與公主府和那些支持先太子的老臣們一起下黃泉。


    “決定了嗎?”


    月上柳梢,陸時行雙手負於後,望著天上清白的圓月。


    沈庭安的眸中顯露出堅定之色,他緩慢頷首道:“嗯。”


    之前是他錯了,他以為自己不爭不搶,變成一個廢人就能讓聖人和李摯放心,可現在,現實告訴他,不管他怎麽做,他始終就是這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不爭,不僅是他,就連他的身邊人都會因為他而一一死去。


    “我爭。”


    輕飄的風中,沈庭安的聲音很淡,他的眼神穿透明月,像是望見了另外一個世界。


    第17章 花明


    蘇知魚躺在廂房的客床上翻來覆去,不是這邊磨得肌膚疼,就是那邊咯得受不了。


    如此磋磨一夜,第二日,小娘子眼下掛著一點清晰的青色,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被女婢喚起來,說是常樂長公主要見她。


    為什麽突然要見她?不會是懷疑她下毒吧?


    蘇知魚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今天腦子根本就不夠用。她被自己這個猜想嚇得雙腿一軟,幸好扶住了旁邊的柱子才沒摔。


    她顫抖著伸手揉了揉額角,走路的時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飄。


    “長公主,為什麽要見我?”躊躇了一會兒,蘇知魚終於開口詢問前麵替自己領路的女婢。


    那女婢顯然是被關照過的,不能輕易開口議論昨晚的事,因此她聽到蘇知魚的話,也隻是笑笑說,“蘇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等她去了,知道了,她就涼了!


    雖然腦子裏麵依舊是一團漿糊,但蘇知魚還是開始努力思考。


    她率先想到的是昨晚那個女婢,雖然場麵血腥又惡心,但蘇知魚還是注意到了那女婢的指甲,分明就是那個給常樂長公主送湯藥的人。


    湯藥有問題,女婢有問題。


    現在女婢抓住了,應該不關她的事了吧?雖然本來就沒她什麽事,但上位者向來多疑,這次見她估計也隻是按例詢問。


    想通了,蘇知魚也就放鬆了一點。這一放鬆,又開始覺得腦子疼了。


    她跟著領路的女婢飄了一路,終於再次見到了常樂長公主。


    相比起昨日,長公主的麵色明顯蒼白許多。屋內的藥味更加濃重,蘇知魚垂眸站在那裏,想起昨天看到滿臉是血的長公主,忍不住將頭埋得更低。


    得虧她昨夜沒睡,不然估計還得做噩夢。


    “坐吧。”長公主的語氣依舊溫和,不過這份溫和中透出幾許與之前不太一樣的親近。


    蘇知魚有些困惑,不是來審她的?


    小娘子順著女婢端來的椅子坐下,乖巧柔順至極。


    周嬤嬤也一改之前嚴肅古板的苛刻形象,竟親自接過女婢端來的茶水送到蘇知魚麵前。


    蘇知魚自然露出受寵若驚之態,趕忙抬手接過,“多謝周嬤嬤。”


    周嬤嬤點頭,重新回到常樂長公主身邊,看到蘇知魚的目光竟也多了幾分古怪的溫柔。


    幸虧昨日她家公主隻是吃了一口那湯藥,不然毒性如此強烈的毒藥,再多吃上兩口,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活了。而讓她家公主如此幸運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精致年輕又漂亮的小娘子。


    “多虧了你這孩子。”常樂長公主說話的時候明顯還有點氣虛,“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經死了。”


    如果不是蘇知魚注意到了那女婢的指甲,常樂長公主也不會跟著起疑,那碗湯藥若是再喝上兩口,她就沒命了。


    “是長公主福大命大。”蘇知魚趕忙道。


    常樂長公主溫柔一笑,“那‘吳道子’裙還是繼續做吧,缺什麽隻管來尋本宮。”


    蘇知魚沒想到這事竟還能有轉機,雖然這對於長公主來說不是什麽好事,但對於蘇知魚來說真的就是因長公主自己的禍所以得了福。


    小娘子努力壓下爬上眉梢的喜色,趕緊站起來道:“是。”


    .


    所謂運氣也是機會的一部分,蘇知魚回到蘇家繡坊後趕緊讓雀蝶給她準備熱湯沐浴,要鋪滿新鮮玫瑰花瓣的那種。


    “小姐,這些衣裳和繡鞋……”


    “扔了扔了,都扔了。”蘇知魚泡在熱湯裏,閉著眼,完全不想留著這些東西加重心理陰影。


    她隻要一想到那女婢的模樣,就忍不住害怕。


    她一向聽說沈庭安是個儒雅君子,怎麽揍起人來這麽狠?


    雀蝶扔了東西回來,走到蘇知魚身側,一邊替她按摩肩膀,一邊道:“小姐,老爺來信了。”


    “信?拿來我看看。”


    蘇知魚的父親不會無緣無故來信,畢竟他們前幾日才寫過一封報平安的信。


    雀蝶猶猶豫豫的把信給了蘇知魚,蘇知魚看到雀蝶的表情,登時心下一沉,趕緊擦了手看信。


    “小姐,老爺也是希望你好……”


    雀蝶看蘇知魚看信的臉越來越沉,忍不住開口安慰。


    在蘇知魚不知情的情況下,蘇町田給蘇二老爺蘇町地去了信,說了柳長風的事,蘇町地立刻又替蘇知魚挑了另外一個門當戶對的商戶子,讓她回去完婚。


    這封信上說的就是這件事。


    蘇州地界有頭有臉的商戶子蘇知魚都認識,從前她看不上眼的,現在也不會看上眼,她爹這個人分明就是病急亂投醫!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就這樣回去,那還不得被人笑死?


    她蘇知魚是絕對不能忍受被那些從前被她踩在腳底下的人當成笑柄的。


    小娘子手一鬆,信紙落入熱湯內。


    雀蝶趕忙去撈,上麵的字已經被水糊得模糊不清了。


    “小姐,你這是幹什麽啊?”


    “我沒看到,信紙掉水裏了。”蘇知魚懶洋洋地吹了吹指甲。


    雀蝶:……


    “小姐,您還要追求沈公子?”雀蝶將信紙攤開放到窗前晾著。


    剛才,雀蝶已經聽完蘇知魚的兩日公主府探險記,也站在了蘇知魚翻車吃瓜第一線。


    “我蘇知魚,從來不穿將就的衣服,不戴將就的寶石,不要將就的人。”蘇知魚放下豪言壯語,“滿京城的女人都盯著的男人,當然是最好的。”


    “可是小姐,您現在跟沈公子不是……關係不太好嗎?”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蘇知魚抬手撈起一捧豔麗的玫瑰花瓣,那鮮豔的紅色襯著她乳白色的肌膚,妖嬈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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