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踢了踢腳下的屍首,從他脖子上扯下一塊鐵皮墜子,對著光瞧上片刻,方解下腰間那十來根同樣的鐵皮墜子,與剛得的那根合在一起。


    而門檻上,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肥碩男人,手腳俱以一個奇怪的姿態扭曲著。


    兩刻鍾前他還在嘲笑寧殷找死,兩刻鍾後,他便被擰斷手腳丟在血泊中,喊不出,動不得。


    滿府的高手啊,全被這小子殺光了!


    寧長瑞眼裏交織著恐懼和憤恨,就這樣看著黑衣少年提著那一把帶血的鐵皮墜子,步伐優雅地走到他麵前,然後俯身。


    “你派去殺我的十三個人,都在這了。”


    眉梢的血漬給寧殷蒼白的臉添了幾分豔色,他修長的手指一鬆,任憑十三塊鐵皮墜子叮叮當當落在寧長瑞麵前,笑得人畜無害:“你數數?”


    寧長瑞肥碩的身形劇烈顫抖起來,嘴裏嗬嗬吐著血沫。


    “你……是裝的?為什麽……”


    寧殷漫不經心擦著手上的血,接上話茬:“為什麽我身手這麽好,先前還會被你折騰得那麽慘?”


    似乎想起了一件愉悅的事,他笑了起來:“不隱藏實力,以身為餌,怎麽能將你們這些大魚一網打盡呢?釣魚嘛,沒點耐心怎麽成。”


    寧長瑞瞪大眼,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原來看似羸弱的獵物,才是最毒辣的獵手。


    “不、不是我……”寧長瑞費力吐出幾個破碎的字眼,著急解釋。


    “我當然知道幕後主謀不是你。你這樣蠢笨如豬又好鬥的人,隻配給別人當槍使。”


    寧殷走到那把沾了血古琴麵前,修長的手指拂過琴弦,隨手撥了幾個音調:“不過那又何幹?我今晚隻是,想殺你了而已。”


    寧長瑞開始後悔了,哆嗦艱難道:“你既然知道,便、便饒了我,我可以……當你沒來過……”


    “好啊,堂兄回答我個問題。”


    寧殷有一搭沒一搭撥著琴弦,笑問,“那女人是誰?”


    寧長瑞卻是一愣,血沫含糊道:“哪個……女人?”


    一聲顫音,撥弦的手停了下來。


    “黑市,她拿著隻有我才知曉的藥方。巢穴,她出現得太過及時。”


    他眼一挑,“可別說,那隻是巧合。”


    事出反常必有妖,寧殷從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


    何況,所有人都希望他死,誰會無緣無故救他?


    “我不知道你……你說的是誰……”


    見寧殷冷眼掃過來,寧長瑞滿身肥肉顫抖,嗚咽道,“沒騙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難道,她的出現真是意外?


    不可能,九幽香的秘方他從未告訴過別人。


    他晃了一會兒神。


    卻不防屍堆中原本“死去”的黝黑漢子突然睜眼,一躍而起,手中狼牙鐵錘朝寧殷狠狠擊去!


    寧殷的身體先一步察覺殺意,下意識抬起短刃格擋。


    錚地一聲,火光四濺。


    寧殷聽到了自己的右手腕傳來骨骼的脆響,繼而胸口劇痛,短刃脫手。


    他反應迅速,旋身卸力,同時左手匕首出鞘,橫過黝黑漢子的脖頸。


    漢子僵住,喉嚨上一條細細的血線,瞪著眼撲倒在地,徹底沒了聲息。


    屍身下紫紅的稠血汩汩淌出,很快在地磚上暈出一大片暗色。


    寧殷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沒有一點力氣,軟綿綿地垂著。


    他饒有興致地研究了紅腫的手腕片刻,得出結論:“嘖,脫臼了。”


    繼而捏住手腕一擰,隻聽“哢嚓”一聲細響,錯位的腕骨便被接回原處。


    自始至終,寧殷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那隻是一根沒有痛覺的木頭。


    他彎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黝黑漢子的後領,兩百斤重的身體,他竟單手輕鬆拖曳,然後噗通一聲丟到到寧長瑞麵前。


    似乎還不滿意,他摸著下巴,又調整了一番姿勢,使得寧長瑞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首麵對麵。


    接著,寧殷拾起地上掉落的短刃,刀柄擱在寧長瑞扭曲折斷的手中,讓他握住。


    寧長瑞渾濁的眼中充斥著驚懼和茫然。


    但沒有茫然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寧殷的意圖。


    “西川郡王府打奴造反,試圖弑主叛逃,一場決鬥,打奴與西川郡王同歸於盡……”


    寧殷慢悠悠端起案幾上的燭台,蹲下身笑道:“這是我為堂兄選的結局,堂兄可還滿意?”


    明麗的燭光鍍亮了他瘦削漂亮的臉頰,寧長瑞卻如見惡魔,拚命扭動著爛泥般肥碩的身形。


    可他手腳斷了,再怎麽掙紮也挪動不了分毫。


    他甚至,甩不掉手裏那把嫁禍的短刀。


    寧殷欣賞著他絕望的神情,而後在寧長瑞恐慌的哀嚎聲中,慢慢地,鬆開了手中的燭台。


    哐當一聲,燭火順著帷幔飛速攀爬,瞬間吞噬了整個房梁。


    滔天的火光中,熱浪蒸騰,寧殷的笑俊美而扭曲。


    王府大廳燒了起來,寧長瑞淒厲地嗚咽起來。


    可是有什麽用?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火舌舔舐他的衣服,灼燒他的皮肉,最後將他整個兒吞噬其中。


    今日風大,等有人發現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燒成灰燼了。


    寧殷走出院子,抻了個懶腰。抬頭一看,細碎的白飄飄洋洋落下。


    下雪了。


    “下雪好啊,能掩埋一切肮髒……”


    話還未說完,寧殷忽的捂著唇,噴出一口血。


    粘稠的猩紅從他蒼白的指縫淌下,淅淅瀝瀝滴在雪地上,是比身後滔天烈焰更紅的顏色。


    方才偷襲那一下,他受了很重的內傷,撐到現在已是極致。


    視線開始渙散,飛雪有了重影,可他隻是頓了片刻,複又繼續前行,每走幾步,都有新鮮的血從口鼻中溢出。


    他抄近道朝欲界仙都的方向行去。


    欲界仙都不能呆下去了,為了保險起見,必須燒光、燒幹淨……


    永寧街銅鑼急促,火光滔天。


    官兵策馬疾馳而過,大聲吆喝著組織人力救火。


    虞靈犀歸府的馬車被堵在了大道上,寸步難行。


    “何處起如此大火?”虞煥臣跳下馬車問。


    青霄從人群中急了出來,氣喘籲籲道:“少將軍,是西川王的別院走水了,火勢急猛,整條街都堵住了。”


    今夜風大,火勢要是不控製住,恐怕得燒了整座永寧坊。


    虞煥臣下意識往前一步,複又頓住,回頭看向馬車中的妹妹:“歲歲,你……”


    虞靈犀見兄長欲言又止,便知他不會坐視不管。


    於是撩開帷帽垂紗,無奈莞爾道:“兄長去幫忙救火吧,我有侍衛照顧,可以自己回去。”


    虞煥臣這才安心上馬,喝道:“青霄,取我令牌調動巡城兵力,全力救火!”


    說罷一揚馬鞭,朝著大火之處疾馳而去。


    虞靈犀望著兄長於大雪中逆行而上的颯爽英姿,心中微動。


    他還是和上輩子一樣古道熱腸,意氣風發。


    “小姐,永寧街方向走不得了,須得從升平街繞路回府。”侍衛牽著躁動的馬,於車外稟告。


    升平街?


    那不是毗鄰欲界仙都麽?


    虞靈犀控製自己不去想那張蒼白俊美的臉,放下車簾道:“那便走吧。”


    升平街。


    寧殷步履踉蹌,終是撐不住傷勢,一頭栽倒在夾道的雪地裏。


    或許是身體的溫度正在流失,他竟然感覺不到寒冷,隻覺得愜意。


    他仰躺著,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灑落,美麗,淒涼。


    “籲——”


    路過的一輛馬車發現了他,急促勒韁停下,駿馬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聲。


    有人提著燈踏雪而來,遲疑喝道:“前方何人擋路?”


    那晃蕩的馬車燈籠上,“虞府”二字隱約可見。


    第8章 心軟


    馬車急停下來,虞靈犀身子一晃,險些磕到腦袋。


    不由皺眉,撩開車簾問道:“怎麽了?”


    “小姐,前方路中間躺著一個人。”馬夫的聲音頂著凜凜朔風,艱難傳來。


    虞靈犀抬眼,順著燈籠的微光望去,前方不遠處果然有個起伏的黑色輪廓,身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若不是趕車的馬夫眼尖,恐怕就要被馬車踏成肉泥了。


    大概是醉酒之人吧。虞靈犀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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