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垂眸,遲疑著伸手,環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纖細,柔軟,仿佛雙掌就能掐住。


    他生平第一次對女人的身體產生了好奇。


    正疑惑掌下究竟是什麽軟玉做成,便見一個手肘捅了過來,少女嬌氣的警告傳來:“抓衣裳,不許亂碰。”


    “是,小姐。”


    身後的少年嗓音乖軟,可眼裏,卻分明露出晦暗恣意的笑意。


    將軍府,仍是通火通明。


    虞靈犀從側門入,將寧殷帶去了偏廳。


    一路上侍從紛紛躬身行禮,但誰也不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字。


    見到女兒回來,虞將軍和虞夫人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黑衣少年身上,剛鬆開的眉頭又不自覺擰起。


    “爹,娘,兄長,歲歲回來了。”


    她仔細盯著父兄的反應,看他們是否會認出寧殷的身份,但出乎意料的,父兄的神色除了略微的頭疼不滿外,並無任何異常。


    他們不認識寧殷。


    麵對虞將軍氣勢凜然的審視,寧殷亦是一臉坦然,隻是眸色幽黑了些許。


    見虞靈犀的視線望過來,他立即展顏笑了笑,宛如春風化雪。


    “你先下去歇息,吃食和傷藥,我會讓人送到你的房中去。”


    虞靈犀放緩了聲音,杏眸堅定,嬌弱又耀眼。


    寧殷聽話得很,忍痛朝虞將軍和虞夫人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小妹,你心太軟了。”


    虞煥臣深吸一口氣,最先開口,“你尚未出閣,春搜遇險,縱使那無名無姓的奴子待你再忠誠,也不能……”


    “他並非奴子乞兒。”


    虞靈犀看向虞煥臣,認真道,“他有名字,叫衛七。”


    “名字根本不重要,你的清譽才最重要。”


    虞煥臣向前道,“縱使他救了你一命,你也曾於大雪中救他一命,兩相抵消,你根本不欠他什麽,重金酬謝送他出府便是最好的結局。”


    虞靈犀接過侍婢遞來的披風裹在身上,微微一笑:“兄長,你心裏其實很清楚,我救他隻是舉手之勞,他救我卻是以命相搏,怎可相提並論?”


    長廊拐角,聽到這番話的寧殷腳步微頓。


    雖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這番溫柔而堅定的話語,仍是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圈漣漪,轉瞬即逝。


    他唇角勾著,似笑非笑,轉身走入長廊不見盡頭的陰影中。


    偏廳,虞靈犀不疾不徐道:“阿爹從小教我忠肝義膽,正直坦蕩,既是被人舍命相護,我怎能因懼怕旁人的流言蜚語,而做出有悖良心的事。”


    “咱們又沒虧待他,我贈的銀兩夠他受用一輩子了,是他不肯要……”


    虞煥臣嘀咕著,被虞辛夷一個拐肘捅過來,便閉嘴了。


    虞靈犀一向乖巧聽話,第一次如此執拗,虞夫人隻有歎氣的份,給丈夫使了個眼色。


    虞將軍倒是緩了麵色,露出欣慰的神情來,連連頷首道:“不愧是我虞淵的女兒,講義氣,有擔當!”


    “夫君,歲歲並非男兒郎,需要義氣何用?”虞夫人嗔了他一眼。


    “歲歲,容兄長多嘴一句,你該不會是……”虞煥臣欲言又止。


    那少年的樣貌極為出色討喜,甚至比薛岑更勝一籌。他擔心妹妹心思單純,會為報恩搭上自己的終生幸福。


    畢竟,薛岑才是她的良配。


    虞靈犀明白兄長的意思,忙搖首道:“兄長放心,我分得清恩情和男女之情的區別。”


    這些日子,虞靈犀一直在思考如何將寧殷的身份告知父兄,以便說服他們扶植寧殷,將來好靠著這座最強悍的靠山揪出陷害虞家的幕後真凶。


    但“前世今生”這種怪力亂神的理由,家人斷然難以相信。


    而且如今命運的軌道已然偏離,她改變了北征覆滅的危機,如今每一天都是全新的經曆,無法再預言後來之事作為佐證。


    方才見父兄認不出曾是七皇子的寧殷,便更是斷定自己無法用重生預言為借口說服他們。


    否則當朝重臣都無法認出來的流亡皇子,竟被養在深閨的自己給認出撿回,無論是寧殷那兒還是父兄這兒,都無法交代,隻會讓事情變得一團糟。


    如今之計,隻能拋出些許引子,讓父兄自己查出來。


    等父兄查出寧殷的身份,自己或許已經將寧殷殘暴冷血的性子扭轉過來了,屆時再說服父兄扶植一個德行兼備的落難皇子,要比說服他們扶植一個暴戾瘋子容易得多。


    思及此,虞靈犀抿了抿下唇:“其實,我待他如此,除了被他的衷心感動,更是因為他的眼神和氣質告訴我,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她通透的眼眸望向阿爹,賭一把他的惜才之心,放輕聲音道:“阿爹曾說過,虞家軍不會埋沒任何一個人才,不是麽?”


    “歲歲這麽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那少年看似羸弱,卻極其豁得出命,割腕喂血的氣魄便是我見了也得肅然起敬。”


    虞辛夷雙臂交叉環胸,蹙眉道,“方才他站在階下,不卑不亢,氣質絕非普通奴從能有。”


    一旁,虞將軍堅毅的目光已然軟化。


    屈指點了點椅子扶手,虞將軍歎道:“乖女,那你打算如何安置那小子?”


    虞靈犀不假思索,抬眸道:“脫離奴籍,擢為客卿,自此以禮相待。”


    ……


    連著下了四五日的雨,午後終於雲開見日,放了晴。


    院中的桃花全開了,春風拂過,積雨滴答,潮濕的花香鋪麵而來。


    清平鄉君唐不離備了厚禮,親自登門致歉,畢竟閨閣好友在自己主持操辦的春搜圍獵中出了那麽大的意外,換誰都會內疚自責得不行。


    “祖母大動肝火,罰我宗祠罰跪,還不給飯吃,可難受了!”


    一見麵唐不離便絮絮叨叨哭訴起來,一把抱住虞靈犀,“歲歲,對不起!是我管束不嚴,害了你。”


    “傻阿離,與你何幹?”


    虞靈犀笑著將手中的針線和鹿皮拿開些,以免紮到冒冒失失的好友。


    “瘋馬的事,查出原因了麽?”


    “南陽小郡王險些受傷,哪能不查?說是草料出了問題,裏頭放了讓馬兒狂躁的毒粉,依我看,多半是趙家人做的。”


    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虞靈犀問:“怎麽說?”


    “圍獵第一場,趙家收獲最末,第二日圍獵,大家的馬都中毒難以駕馭,隻有趙家一轉頹勢,收獲頗豐。除了他們下手,還能有誰?”


    唐不離順手拿了塊梨酥咬著,義憤填膺道,“可惜我沒證據,而且那趙須不知怎的從馬上摔了下來,至今還昏迷著,趙玉茗又隻會哭哭啼啼,什麽也問不出……”


    想起那日瘋馬中兀立的趙家義兄妹,虞靈犀垂下纖長的眼睫,眸色深了些許。


    前世沒太留心,隻覺趙玉茗的心思或許不如她外表那般單純。而今看來,的確如此。


    “不說這個了。”


    唐不離拍拍手上碎屑,打斷虞靈犀的思路,“從進門便見你在縫這鹿皮靴,看樣式是男人的……給誰?哦,知道了,莫不是薛二郎?”


    唐不離挨過身子來,笑得不正不經,“他可是英雄救美,將你從懸崖峭壁抱上來的人哪。”


    春搜危機,似乎所有人都隻記住了薛岑。


    虞靈犀紅唇輕啟,輕輕咬斷線頭,隨口搪塞道:“上次狩獵得來的鹿皮,閑著也是閑著,索性練練手。”


    好在唐不離並非細致之人,很快岔開話題:“再過半個月就是皇後娘娘籌辦的春宴,除了王侯世子,所有未婚的宦官嫡女也在受邀之列,不知多少人趁此機會盯著薛二郎呢!歲歲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將他們都比下去!”


    春宴……


    虞靈犀一頓,倒把這事給忘了。


    前世寄居趙府時,姨父就曾提過,這春宴名為宴會,實則是為皇親國戚選妻納妃。那時姨父就動過要將她送去宴會攀附權貴的念頭,隻因虞靈犀不從,憂慮過重病倒了,才勉強作罷。


    既是為皇親選妻納妾,這宴會,她還是不去為妙。


    ……


    晚膳後,鹿皮靴子便縫製好了。


    虞靈犀想了想,屏退侍婢,自己提燈拿著靴子,獨自去了後院罩房。


    既然以後要仰仗他,少不得要拿出些許誠意。


    寧殷這處房舍比之前的寬敞許多,門扉半掩,屋內隱隱透出一線暖黃的光。


    他還沒睡。


    虞靈犀是悄悄來的,怕驚醒左鄰右舍熟睡的侍衛,便放下叩門的手,直接推門進去。


    剛跨進一條腿,她就提燈愣在了原地。


    燭台案幾旁,寧殷褪了左半邊的衣裳,正袒露胸膛胳膊,給小臂刀劃放血的傷口換藥包紮。


    燭火的暖光堵在他深刻勻稱的肌肉線條上,不似以往那般冷白,倒透出一股如玉般的暖意——


    如果,忽略那上頭猙獰翻卷的刀傷的話。


    見到虞靈犀闖進門,寧殷不曾有半點驚慌波瀾。


    他歪頭咬住繃帶的一端打了個結,衣裳還未穿好便先露出笑意,好像看到她是一件極其高興的事,站起身喚道:“小姐。”


    虞靈犀反手掩上門,清了清嗓子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不疼。”他搖頭,黑色的眼睛裏有莫名而淺淡的光。


    虞靈犀沒忍住,彎了彎唇角。


    將鹿皮靴擱在案幾上,她直接道,“給你的。”


    寧殷摸了摸鹿皮靴,纏著繃帶的手指一點一點碾過細密的針腳,抬首問:“小姐為我做的?”


    “庫房裏撿的。”


    虞靈犀眼也不抬,淡然道,“試試合不合腳。”


    她讓寧殷幹什麽,寧殷便乖巧地幹什麽,聽話得不行。


    他換上了靴子,起身輕輕走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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