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煤油爐搪瓷盤,雖然沒票,但也是當初我登門拜訪給你們家送來的物件。”說完目光尋到人群裏的金大嬸,問道:“金嬸兒,這些東西你應該有印象吧?我拎到吳家的時候,你可都在場呢。”


    “是,我都記得,記得太清楚了!你總往吳家拎好東西,又沒藏著掖著,我都見過呢!”金嬸兒火上澆油地嚷道。


    好幾次還因為嫉妒吳家攤上個闊氣親家,往他們家門口吐口水呢,她能忘記嗎。


    “你放屁!我買不起縫紉機我還買不起煤油爐子搪瓷盆嗎!你們就是強盜!強我家東西!土匪!你們是土匪!”


    王翠梅氣得擼起袖子要上去跟金嬸兒幹架,動不了顧芊還動不了你這個老婆子?!


    金嬸同吳家做了大半輩子的鄰居,哪能不知道王翠梅的脾氣,隨即極有眼力見地躲顧家兄弟倆身後去了,讓王翠梅看得著摸不著。


    誒,就是要氣死你!


    王翠梅傻了眼,老腿一跺,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不活了不活了!所有人都欺負我們老吳家,我不活了啊!”


    “別撒潑了,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輛自行車在吳紅星手裏。”


    自行車可是裏頭最為寶貴的物件!也是吳家老小衝門麵的東西!


    七十年代,一輛自行車相當於二十年後的寶馬,象征著身份地位,有了它,找個幹部媳婦兒壓根不在話下。


    顧芊要把它搶走,王翠梅可不幹。


    “你想幹啥?你個瘋子!瘋女人!你搶了縫紉機不夠你還要搶我自行車!你這是要把我老吳家的命根子搶走啊!”


    這話不免惹人嗤笑,人家的自行車你們家拿來當命根子,屬實國際笑話。


    隻是顧芊才不在意她的想法,斂眉,勾唇:“記得幫你兒子傳個話,既然他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那麽也別怪我不留情麵。”


    最後俯身,寒潭般的黑眸注視她:“那輛自行車,不管用什麽方式,我勢在必得。”


    起身,拍拍手,利落走人。


    整個“搶劫”過程加上懟嘴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鍾,任由吳家人撒潑打滾哀嚎,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大搖大擺地走沒了影。


    *


    “媽!嫂嫂!快出來,以後咱也是有縫紉機的家庭了!”


    大批物資搶回來,顧家人就跟過了次春節似地熱鬧歡騰,別的不值錢玩意兒就不說了,但是縫紉機,足以讓張麗華和幾個嫂嫂激動地三天睡不著覺。


    門外,鄰居們圍地水泄不通,大多是從吳家看完戲追過來的,有沒去看熱鬧的,拉住一同前去搶劫的男人們聊八卦。


    這邊,顧家屋裏,張麗華不敢相信的錘了兩把腦袋:“哎喲我的閨女呀!你非但沒讓他們占便宜,還把縫紉機半導體都給弄回來了?!”


    幾個嫂嫂望著地上一大波物件,傻眼了。


    “芊芊,我不是在做夢吧,這真是縫紉機……收音機?”


    “這些以後都是咱家的了?”


    呂安秀最先注意到華點:“老吳家的這麽好商量,全還給咱了?”


    顧芊打開碗櫃倒了杯水喝,笑道:“不是還,就王翠梅那性格,還這些東西比殺了她還難受。”


    “那這些咋回事兒?”呂安秀神采奕奕地伸出指尖,顫抖著,一點一點滑過機身,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摸著嬰孩嬌嫩的肌膚。


    能擁有這樣一台縫紉機,是多少家庭婦女夢寐以求的願望啊!


    顧業臉上激動的餘韻還未消散,在水龍頭下衝了把冷水,樂嗬嗬地解釋道:“是我們搶回來的!”


    “啥?”


    顧芊抿唇笑出聲:“什麽搶啊,物歸原主罷了。給老吳家用了四年也夠意思了。”


    雖說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可吳家人實在不會做人,這些東西她寧願丟掉也不願意留給他們用,索性搶回來給她媽和哥哥嫂嫂們用,也不算白糟蹋了錢。


    “還有啊,以後咱媽和我嫂子就不用費力地手工製衣,邊聽收音機邊做衣服,多有意思啊!”


    這下,家裏人看向顧芊的眼神,簡直就跟看神一樣。


    原本以為顧芊老毛病犯了的三個嫂嫂,這下恨不得甩自己兩耳巴子。


    喜氣洋洋的氛圍感染了兩個小丫頭,顧安顧靜好奇地趴在桌邊,天真地問:


    “姑姑,這個縫紉機是哪裏搶來的呀?是搶的別人的嗎?”


    顧芊十分有耐心地蹲下來同她們解釋:“這些本來就是我們買的東西,但是以前被壞人拿走了,所以我和你們爸爸舅舅把它們送回了家。”


    “哇!那我媽媽以後做衣服就很快了!”顧安拍著小手,激動地跳起來。


    縫紉機她知道,她的好朋友丁美傑家就有一台,她媽媽每天都踩著它做衣裳呢,衣裳做得又快又漂亮,巷子裏好多人都羨慕!


    呂安秀好笑地抱住女兒往懷裏帶,對準她白嫩的臉蛋親了又親,眼尾隱隱可見透明的水汽。


    “媽媽你是不是很高興呀?”小孩子的感覺有時候比大人還要敏感。


    呂安秀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晶瑩,嗓音啞然:“是,媽媽很高興,媽媽高興地快死了!”


    顧安小手用力捂住呂安秀的嘴,搖搖頭,眉毛壓下來,小表情還挺嚴肅:“媽媽不可以死,再高興也不可以的!”


    童言無忌把大夥兒逗笑,望著周圍一張張熟悉的臉,顧家三個嫂子終於有種融入這個大家庭的感受了。


    原來有□□氛圍是這樣好,美好地宛如烏托邦,陷在裏麵出不來了。


    感謝老天,讓顧家小妹醒過來,今後的日子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


    星星像豆子灑在天幕,晚間八點左右的樣子,女人們開始燒水洗漱,男人們則在院子裏聊天侃地。


    下午那場“驚世駭俗”的搶劫行為,起碼要在七裏巷談論三天三夜,這事兒才算過去。


    一家人坐在桌邊聽收音機,門口圍了不少鄰居,端著板凳往這兒一座,一整個院子的鄰居都能聽個樂嗬。


    張麗華撥著算盤算賬,顧二哥和顧三哥把房間裏的一張小桌子騰了出來,搬到堂屋專門擺放縫紉機,放好後,幾個嫂嫂迫不及待地擺弄起來。


    “我知道怎麽弄,丁家老嫂子以前還教過我哩!讓我試試吧!”


    三嫂躍躍欲試,二嫂大嫂倒是沒同她爭,起身讓位,認真地學習起如何使用縫紉機。


    這時候煤油爐子上燒的水開了,顧芊拎著水桶往公共澡堂洗澡,將將出了門,就與兩個匆匆忙忙的人影擦肩而過。


    黑暗裏看不清那身軍綠色,因此顧芊也沒發現那是兩名公安警察。


    “這裏是張麗華家嗎?”


    頃刻間,大院兒裏所有人扭頭行注目禮,見到來人,驚慌失措地四散開來,他們回了自己家,隻是不願進屋,站在門口看熱鬧。


    著撥著算盤的張麗華和正操縱縫紉機的幾個女人停下動作,齊刷刷的抬起頭,見到一身板正的警裝,麵麵相覷地愣了兩秒。


    忙關上收音機,起身鞠躬敬禮。


    張麗華滿臉堆笑地招呼兩人,跟招呼客人似地:“哎喲,公安同誌來了!安秀,快把點心拿出來招待!”


    呂安秀急急忙忙進屋找點心,但裝點心的箱子上了鎖,她沒法打開。


    急咧咧地跑出了求救,張麗華迅速從兜裏掏出鑰匙扔給她,這才又進了裏屋。


    兩名公安瞧著幾人殷切的動作出聲道:“不用,我們是來調查今天傍晚,發生在七裏巷68號的一起‘入室搶劫案’。”


    大夥兒全愣住,在門口洗臉的顧民顧業走了進來。


    屋外鄰居們不約而同地嘩然,剛才他們就覺得這事兒不對勁,沒想到還真是為了顧家兄弟倆“搶劫”的事兒來啦?


    劉萍慌慌張張上前合上門,阻隔掉鄰居們的視線後,這才又同周小鳳一起,給公安同誌泡了兩杯茶,隨後便抱著孩子恭恭敬敬站一旁。


    “公安同誌跑一趟辛苦了,吃點零嘴兒。”呂安秀把點心擺上桌。


    顧家人的熱情並沒有讓兩名警察臉色變得好看,視線落在屋內眾人身上,逡巡一圈,銳利的視線宛若有實質般,盯得人發毛。


    低頭看了眼本子:“顧民,顧業,顧芊,哪三位?”


    顧民顧業挺直了身板站在桌邊。


    “我是顧民。”


    “我是顧業。”


    公安同誌抬眼瞅了眼兩人:“顧芊呢?”


    顧民收起下頜,正色道:“我妹妹,剛洗澡去了。”


    兩名公安同誌相互對視一眼,繼續念道:“我們公安局接到人民群眾的舉報,說你們三個帶人到七裏巷68號進行入室搶劫,劫走了一台縫紉機,一台收音機,一隻搪瓷盆,一隻煤油爐……可屬實?”


    顧民顧業骨子裏都是‘小民性格’,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在警察麵前實在放不開,緊繃著身體老實答道:“屬實。”


    哎喲這兩個木頭墩子!


    張麗華氣不打一出來,使勁推開兩人,舔著笑臉迎上來。


    “公安同誌,來,喝點茶,吃點點心!”


    兩名公安同誌並不為她的熱情所動,擰眉嚴肅道:“你是?”


    張麗華笑容親切,站在兩人身側像朵熱烈的太陽花。


    “我是他們仨的媽!我叫張麗華。公安同誌你們應該聽說過我吧?四年前鹿城軍區文工團殉職的大英雄顧治,就是我兒子呀!公安同誌,你們還記得不?那年你們局裏還派了同誌下來慰問家屬呢!後來我兒子就成了烈士,咱鹿城解放報報社的人都來采訪過,你們還記得吧?”


    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過來,張麗華什麽大場麵沒見過,雖然骨子裏還是市儈小民,但自從成了烈士家屬後,她好像啥也不怕了,即使麵對公安同誌,也遊刃有餘。


    張麗華突然來的這一出,成功將話題岔開。


    公安同誌極為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文工團?殉職的英雄?


    隱約記得好像是有這麽一號人。


    兩人的臉色比剛來時緩和不少,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


    “沒什麽印象。”


    “嗬嗬嗬。”張麗華低低地笑了兩聲,把茶水推得更近,示意兩人坐下說:“不記得沒關係,公安同誌,我知道你們來是為了啥,不就是老吳家的事兒嘛,聽我給你們解釋清楚。”


    等到兩位成功落坐後,張麗華這才娓娓道來。


    “事情是這樣的……”


    絮絮叨叨講了一段時間,兩名公安同誌才捋清了事情,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目再一次擰緊。


    “那些東西都是我們家掏錢買的,攢好久的血汗錢!也是我大兒子沾著鮮血的錢!可他們老吳家太不耿直了,占了我們這麽多年的便宜,我尋思著,占便宜沒啥,我心甘情願!隻要對我女兒好,我可以受著。偏偏那小子不老實,腳踏兩隻船,哦不對,不曉得踏了多少隻船,吳家小子他作風不正啊!”


    腳踏兩隻船還是顧芊說的呢,張麗華那時覺得形容地很恰當,就記了下來,沒想到還派上用場了。


    “吳家兩口子非但不教訓他兒子,嘴還臭的不行,這麽多鄰居麵前啊,她罵我家閨女是個賤貨賠錢貨!您說,就這樣的親家,我哪兒還敢要?我哪能讓我女兒嫁過去受苦?我肯定得給我閨女討回公道啊!您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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