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平心裏別提多悔了,他也就是見那道人瘋癲的模樣有些嚇人,特別是抓著他的手瞪得比銅鈴都大的眼睛……


    害怕之下,這才一溜煙跑的比賊快,連他的書童銀扇都被他丟在了後頭。


    良久,他神情鬱鬱的歎了口氣,恨恨道:


    “早知道我就不住客棧了,住啥客棧喲,我簡直和它犯衝。”


    對於五鬼煞,宋延年在劄記中看過,這是五鬼星犯凶導致的煞氣,在道家典籍藏本中,將天上的星雲分為二十八星宿,這五鬼星,是二十八宿中鬼宿的第五星……


    《乾坤寶典》有雲:“五鬼者,五行之精氣也,主虛耗、疾病、精怪之事,犯之主財物耗亡,家招怪異……”


    他上下打量了這王書生一眼,雖然見了兩回鬼,回回嚇得不輕,但王書生這身子板還是很健康的。


    他一身綾羅綢衣,就連穿在裏頭的裏衣,也是上好的絲綿所裁。


    宋延年為了給月娘裁月華裙的紙衣,可是好生研究過衣服布料的,他知道王書生這一身的綢衣可不便宜。


    他笑了下,對王昌平道:“許是湊巧吧。”


    石老太見宋延年用完飯,拿著個木盤子要來收碗筷。


    她聽到王昌平的話頓時不樂意了。


    隻見她重重的將木盤子往桌上一擱,手往腰上一插,伸出食指指著王昌平。


    “你這書生怎麽說話的,方才我見你從這木梯跌落,看你一身傷痛摔的不輕的份上,就沒和你計較。”


    “但你怎麽還一口一個鬼,還說我家客棧有鬼,你這是嚇唬誰呢!怎麽,是不是想讓老太我給你免掉打尖住店的銀兩?”


    “呸!我告訴你,沒門兒!”


    老太太瘦瘦小小的一個人,那身氣勢卻不輸任何人,一張老臉失去了笑容,顯得有些凶像。


    那耷拉著的眉眼,配合著這深夜的客棧倒有些唬人。


    特別王昌平才剛剛被嚇過,一時間他往後瑟縮了兩下。


    但下一刻,王昌平卻是怒了起來,他長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他坐不住了,站起來和石老太囔囔:


    “你這客棧就是有鬼,還不承認,我都親眼看到了。”


    “你看我是缺那點銀兩的人嗎?大半夜的我不睡覺,鬧這樣一出,難道是嫌自己趕路不夠疲累不成?”


    “就是你這客棧不幹不淨。”王昌平喘著氣將手撐在桌麵,還說的不夠暢快,又添了一把火。


    “鬼知道你這是不是黑店,幹過什麽謀財害命的事,這才店裏有惡鬼。”


    石老太太被氣笑了,隨即沉下臉。


    “好,老婆子我活了快六十年了,這家客棧也在這兒開了三十來年,還從沒有聽人說過我這裏有鬼。”


    “鬼是什麽樣子,後生你給我好好說說,不說個清清楚楚,你明兒就別想出我家客棧這門。”


    宋延年拉著石老太坐了下來,“好了好了,阿婆也別氣,大家一人都少說兩句,和氣生財。”


    桌上有茶水,他拿過兩個杯子,替兩人一人倒了一杯。


    王書生這動靜鬧得有點大,廂房裏借住的旅人,已經都陸陸續續的走了出來。


    有幾個也是書生打扮的,看樣子都是同宋延年一樣,是進府城參加府試的,也有一些是客商攤販。


    此時一個個打著哈欠,睜著惺忪的睡眼,探頭看著樓下對峙的兩人。


    王昌平恨恨的甩了甩衣袖,說就說,他又不是第一次說,這都熟門熟路了。


    “方才,我在廂房中溫書,夜深困頓,我便打算收了書,休整一番上床歇息,突然,我覺得有人在窗欞那兒看著我……”


    被鬼嚇了不止一次的王昌平,想起剛才那一幕,仍然覺得頭皮發麻,手腳發涼,但看了眾人的視線都盯著自己,隻得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回憶,繼續說了下去。


    “當時我就覺得脖子一涼,片刻後我僵著脖子向窗戶那兒看去,你們也知道的,這春夜還是有些涼,誰還開著窗啊,我也不例外,窗戶關的緊緊的,窗欞的窗紙是一副美人搖扇圖的。


    王昌平瞪大了眼,裏頭都是驚恐,說到後麵,他的聲音都打起了顫。


    “我定睛一看,那美人圖上的眼睛會動,它居然會動,見嚇到了我,她還衝我笑了笑。”


    ……


    片刻後,樓上的幾個客人都笑了起來,石老太也籲了口氣,她主動給王昌平再添了一杯茶水。


    語帶同情:“後生,這讀書用功是好事,但也要悠著來,夜深了還是要多休息。”


    這不,用功過了頭就頭昏眼花了,晃神之下還以為自己撞了鬼,平白從二樓跌到一樓,添一身傷痛。


    王昌平推開茶水:“我才沒有眼花,我看得真真的。”


    “哈哈哈~”樓上幾個書生都笑了起來,一個走商的商人,更是直接指著他的笑。


    “美人還衝你笑啊,我看吶,不是書生見了鬼,是酸儒思春了,哈哈哈。”


    這話說完,他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但他這話一出,其他幾個書生就不笑了,各個皺眉挑剔的看他,同樣是書生,哪裏容的滿身銅臭的商人這樣說。


    王昌平氣得不輕,青著一張臉,指著那商人,話都說得囫圇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延年都怕他將自己氣得背過了氣,扯了扯他的袖口。


    “王兄,你還好吧,坐下歇歇。”


    上次錢懷明的鬼魂找來過,宋延年從他的口中知道,這王昌平給他燒過香燭紙錢。


    因為,一開始,這王書生也沒抱什麽好心思,是想著裝鬼嚇那孫青平,就是為了將他擠下縣試的紅榜。


    是以,再見到這王書生倒黴時,宋延年承認,他有那麽點幸災樂禍的。


    但他知道,這王昌平不是說胡話,他是真的有撞鬼了,唔,也可能不是鬼。


    石老太沒好氣的揮了揮手,“去去去,都去歇著,大晚上的鬧個不停。”


    二樓眾人都回了自己屋裏歇息。


    “扣扣扣~”


    客棧大門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推門進來了一個老道人和一個書童。


    銀扇一見王書生,眼裏就湧出眼淚,兩下撲了過來,“少爺~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受傷了,痛不痛。”


    接下來就是一陣亂摸。


    王昌平不耐煩的將他的手拍開,“去去去。”


    他轉頭對石老太道,“我要換個屋子,我的書童和來了,先前那屋子太小,住不下了。”


    “你給我換間大的,這道人和我一間,我們一起的。”


    他轉頭對瘋癲道人說道,“道長,我身上這五鬼煞,一會兒有勞道長了。”


    瘋癲道人點頭。


    石老太有些為難:“最後一間屋被這小書生定下了。”她指了指旁邊的宋延年。


    又補充道,“不過,他那間確實稍微大一點。”


    宋延年隻想早點住上房間,洗漱一番好早點休息,倒也不介意王昌平那間房。


    “那我和王書生換一間吧。”


    王昌平聽到這話,拉起宋延年的手,雙手捧握在手心裏中,熱淚盈眶。


    “好兄台!以後,你要是有什麽事,盡管找我,我是元西村王家二房的王昌平。”


    “我王家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在鄉野也是有那兩分臉麵的。”


    宋延年:……


    他看著自己的手被人包裹住,垂眸無語,這主人和書童都愛動手動腳呢。


    “我知道,我娘愛打王家的大醬和醋汁,特別是大醬。”


    王昌平暢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生意這麽可親過。


    “對對對,烀黃豆,摔成方,缸裏窖成百世香,我王家做大醬,那是有幾百年的曆史了,那壇老缸裏出的大醬,那叫一個味美。”


    “等府試回來後,我給兄台送兩缸大醬去。”


    宋延年:……


    他要那麽多大醬幹嘛,還當飯吃不成。


    “那就多謝王公子了。”


    石老太見兩人自己就商量好了,不用麻煩為難她,心裏一鬆,扯著嗓子喊小孫兒,“玉成,玉成。”


    屋裏跑出一個八九歲,模樣瘦弱的小男童,他低著頭躬著背,目光躲閃的跑了過來。


    “奶,什麽事啊。”


    石老太見自己小孫子這上不得台麵的模樣,心裏歎了口氣,嘴裏不饒人。


    “一天到晚的眼裏都沒有活,去去去,將三號房收拾一下,給這個小書生住。”


    石玉成抬頭,碰上了宋延年的視線,他就像是受了驚一般,又垂下了頭。


    石老太見著這歲數相近的兩個男娃,一個似天上雲,一個好似地下泥,而那地下的泥,還是自己唯一的孫子,她心裏一陣憋悶。


    說話的語氣都沒了好脾氣,“還不快去。”


    石玉成好似得到了什麽特赦,撿了個桶和布,一溜煙就往樓上跑。


    石老太看著宋延年,見他的視線還留在自家孫子的背影後麵,忍不住開始叨叨。


    “那是我家的孫子,是不是嚇到小哥了?每個來客棧的客人,剛見我這孫子時,都給他嚇到了。”


    “今早這王書生也被嚇得不輕。”


    宋延年搖頭,“沒事。”


    石老太:“他就是太醜了點,整天跟個小老鼠似的,畏畏縮縮。”


    她家這小孫子是真的醜,而且是一年比一年醜,小時候臉上那塊色痣還沒這麽大,這一年年年齡增長,那痣也跟著長。


    現在右眼和整個額頭都布滿了這青痣,看過去又髒又醜,要不是她家兒子也沒了,她還真不想養這樣的一個孫子。


    宋延年看了石老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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