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好笑,“本該月餘前就動身了,因為想著有神行符和縮地成寸,這才拖到這個時候。”


    “沒事,東湖去雲京,還是不遠的。”


    石月心沒有說話。


    她坐在院子裏的千秋上,垂著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秋千。


    院子裏的葡萄藤生得繁茂,陽光透過鵝掌似的葡萄葉灑在地上,明明寐寐。


    此時是初夏時節,藤蔓間已經結起了葡萄花,花蕾開得細小卻細密,在花的上頭有嫩黃色細小的花絲。


    一陣清風吹來,淡淡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小院子裏。


    宋延年多瞧了眼葡萄花。


    今年,估計是能夠喝上這葡萄果釀製的葡萄酒了。


    秋千微微蕩起,石月心百無聊賴的踢了幾個小碎石出去。


    宋延年看了她兩眼,開口道。


    “雲京水脈充沛,風景氣候都不錯……我知道一家麵館,老鴨粉絲做得特別的美味,唔,她家還有一個小孫孫,是數百年的大白蛇成精,可好玩了。”


    “石姑娘要是無事,咱們一起去雲京玩玩吧。”


    石月心有些心動。


    片刻後,她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不喜歡雲京,不想去。”


    宋延年的視線掃過石月心隔壁的院子,那兒一陣陣誘人的酒香飄出,昭顯著主人家釀酒的功夫不錯。


    宋延年:“是因為吳嬸家的少爺嗎?”


    石月心搖了搖頭,藏在烏黑發辮中的白玉發鈿也跟著閃了閃。


    “沒有,瑤雲姐姐快嫁人了,她都已經將吳少爺放下,我自然更不會因為吳少爺而遷怒雲京。”


    吳嬸的閨女吳瑤雲要嫁人的這件事,宋延年也知道。


    新郎官他還認識,是陳家酒莊的陳榮楓,兩人也是因為酒才結緣,榮楓兄給他下了帖子,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冬季。


    宋延年不解,“那怎麽不想去京城?”


    石月心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看向院子外頭,那兒一簇簇星辰花開得正豔。


    星辰花小巧卻精致,藍的紫的粉的……花蕊間嵌一抹的黃和白,瞧過去如天上的繁星點點。


    朵朵小花細密的湊在一起,迎風搖搖擺擺,卻又似情人間的絲絲密語。


    石月心不笑時,看過去淡眉如流水,整個人似在天邊般的遙遠。


    宋延年頓了頓,問道,“怎麽了?”


    “可是我問了不該問的?抱歉。”


    石月心回過神,她側頭看了宋延年一眼,倏忽的笑了下,笑容一下便驅散了方才那抹距離和冷淡。


    宋延年不自覺的心裏一鬆。


    石月心:“其實也沒啥。”


    她的秋千微微蕩起,聲音也跟著輕快了起來,隻聽她繼續道。


    “不去雲京,是我姥姥交代我的,我答應她了。”


    接著,在石月心接下來的話語中,宋延年聽到了一個老套卻又有那麽點傷感的故事。


    石月心:“我們族裏的姑娘家是不外嫁的。”


    “你也知道,我們族裏一般是姑娘家做主,而且我們養蟲驅蟲,山下的人對我們做這些事,多是害怕又畏懼。”


    “外嫁的姑娘多是被夫家排斥,所以啊,我們的祖宗便定下了規矩,族裏的姑娘不能外嫁。”


    “但是,總有一些姑娘會被外頭的人騙走。”


    石月心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拳頭。


    “我娘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聽我姥姥說,我娘那時在我們老家的山頭下救了一個漢子,聽說長得又威猛又好看,我娘便被迷上了,連族裏說好的娃娃親也不要。”


    “後來,這個漢子說自己身居要職,必須要回雲京一趟,事情交代完後,才能回族裏陪我娘。”


    宋延年思忖,“他沒有回來?”


    石月心點頭,“恩。”


    她是不知道當初兩人有過怎麽樣的山盟海誓,最後的結果便是,兩人分道揚鑣了。


    石月心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


    “那人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來,我娘生下了我,我姥姥說她性子擰,又心軟得很,總是想著以前的情分,舍不得打上雲京將那漢子抓回來千刀萬剮,隻知道悶著自己,苦著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


    當然,也苦了她。


    石月心:“所以,姥姥和我說了,咱們做人就該壞心腸一點,隻愛自己!”


    她說著說著,聲音裏便有了幾分悵惘。


    “後來,她的精神實在是差,就連我也看不得,有一回帶著我出門,便把我扔在山裏頭了……”


    “還是姥姥把我撿回來,偷偷的養在山上。”


    宋延年看著石月心,目光裏有著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心疼,他輕聲的安慰道。


    “都過去了。”


    石月心笑了下,振作起精神,聲音輕快道。


    “沒錯,都過去了。”


    “再說了,她那時瘋瘋癲癲的,動不動就發瘋,我自己一個人在山上住著,倒是也自在快活,起碼每天的日子過得安穩。”


    “後來,還有小藍陪我呢!”


    宋延年側頭看了過去,詫異道。


    “那時瘋瘋癲癲?那她現在是好了嗎?”


    石月心點頭,她撇了下嘴,麵上有著不以為意。


    “好了,姥姥沒了以後,沒人再在山上看著我,我就偷偷的回村子裏去瞧過她。”


    “她……她又嫁人了,就是她的那個娃娃親,挺好的。”


    “我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弟妹妹,比我小七歲,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過得很不錯呢。”


    說罷,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石月心回憶起自己見過的那一家人,眼神裏有兩分的落寞。


    兜兜轉轉,她便似那個人的人生中,橫叉出來的錯誤枝幹,多餘的,需要修剪的。


    雖然已經想開了,提起這事,石月心的心情卻還是有那麽幾分的不舒坦。


    ……


    宋延年看了她片刻,倏忽的問道。


    “石姑娘,那你以後也不能外嫁嗎?”


    他頓了頓,目光遊移的朝地上的一朵小粉花看去,繼續道。


    “我們家是鄉下人出身,種田撈魚,我爹娘他們都不怕蟲子的。”


    “當然,我更不怕這些東西。”


    石月心抬頭,對上宋延年帶著笑意的臉。


    他說著這話,好像是尋常的問話一般,麵容坦坦蕩蕩,就是耳朵尖有絲發紅。


    石月心多瞧了幾眼那抹紅,一股熱氣騰的冒上了她的麵皮,熏得她頭昏眼花的。


    宋延年暗地裏吸了一口氣,狀若鎮定的盯著石月心的眼睛,認真道。


    “石姑娘,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四目相對,石月心的心裏莫名的有幾分緊張,她吞吞吐吐的開口。


    “都,都可以吧。”


    宋延年困惑:“恩?”


    石月心解釋,“族裏沒有我的名字,除了姥姥,她們都以為我沒了,我是姥姥偷偷養下來的。”


    所以,她可以下山,族裏也沒有人來追她。


    因為,她們都不知道還有她的存在。


    宋延年籲了口氣:“那便好。”


    說完,他察覺到自己說的這話有歧義,人家小姑娘被親人拋棄了,他說什麽那便好。


    宋延年在心裏譴責了自己一番,急急道。


    “石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石月心:“我知道。”


    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隨即又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急急的分開。


    ……


    院子裏,兩人一人坐在石凳上,另一人坐在藤蔓的秋千上,清風打著旋吹來,兩人看花看草看葡萄藤,就是不看彼此。


    不知是過了多久,葡萄藤的影子逐漸的拉長。


    石月心抬頭衝宋延年笑一下,輕快道。


    “你不是要出發去雲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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