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隻見麵前這位公子從袖子中摸出一張剪紙,瞧過有幾分像是毛驢的模樣,他將剪紙往半空中一丟,那紙剪的毛驢見風就漲。


    不過是片刻時間,地上便出現一隻毛皮油亮順滑,精神抖擻的大青驢。


    ……


    宋延年走了過去,抬手摸了摸驢子的鬃發,笑道。


    “又要麻煩你了。”


    大青驢噅噅的昂頭叫,小蹄子在原地刨了刨,就似在說不打緊。


    ……


    宋延年將老夏的家當擱在毛驢上放好,轉身看向老夏,開口道。


    “好了老丈,咱們走吧。”


    老夏瞠目結舌,聽到這話他回過神來,“哦,好好。”


    毛驢得噠得噠的走在前頭,風吹起前麵這位公子的衣袍,寬袍獵獵。


    老夏落後一步,他低頭看手中的畫卷,沒有再說話。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沉默。


    老夏遲疑:可能……他的小妹並沒有投胎成人。


    他做了這麽多年的糖活兒,見過了無數的小娃娃,要是小妹在雲京,沒道理他沒有見過。


    ……


    宋延年帶著老夏來到東興樓後的這條小路,回頭看向老夏,輕聲道。


    “老丈,到了。”


    老夏看著這和畫中別無二致的江麵和荷花叢,一時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語言。


    他側頭去看宋延年,“宋公子,這……”


    “是的。”宋延年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


    “這一世,她是荷花精。”


    隨著一道靈韻躍入老夏的眼睛,眼前這世界一下便明亮了起來。


    荷花叢中,一位粉紗綠衣的女子彎腰,素手撥了撥波光粼粼的江麵,再抬手時,她便從水中鞠起一盞明亮的荷花燈。


    老夏抖著唇,又走出兩步,“是小妹,這是我方才燃的燭燈。”


    宋延年一把拉住老夏的手臂,“老丈小心!”


    “哦哦!”老夏這才發現,方才自己失神之下,差點就踩空掉到水裏了,“多謝宋公子。”


    宋延年搖頭,示意不打緊。


    那邊,荷花精雙手捧起荷花燈,月光下,她的麵容似有瑩光,她的歡喜是那般的明顯,老夏多瞧了一會兒,眼淚都掉下來了。


    “好好,小妹她過得開心,她還好好的……”


    “我,我真是歡喜極了。”


    隨著他這句話落,宋延年和老夏都看到一股光亮倏忽的漫上了荷花精的臉龐。


    瑩光似月光又似流水,輕柔的覆著荷花精右臉麵頰處的紅斑上。


    荷花精下意識的抬手去捂,等她再放手時,那兒便是一片的瑩白美麗,不見紅斑瑕疵。


    老夏歡喜得不行,“小妹的臉好了。”


    “宋公子快看,小妹的臉好了。”


    宋延年也被這喜悅感染,眼眸裏帶上笑意。


    “是,她好了。”


    荷花精聽到聲音瞧了過來。


    她的視線越過宋延年,最後落在老夏身上。


    這隻是人世間最普通的一位老人,他有著花白的胡子,佝僂的背,也許是常年的皺眉,便是帶著笑的時候,他的額上都有深深的苦紋。


    荷花精莫名的有種酸澀漫上心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頭看另一隻手中的荷花燈,倏忽的朝老者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老夏淚眼朦朧,卻舍不得抬袖擦一擦那淚花,唯恐這一動,便驚擾到了小妹。


    擦淚了,便少看小妹一眼了。


    老夏喃喃:“真好,真好……”


    依稀間,他恍惚看到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她一點點長大,會拎起竹竿護在他前頭,還會替他縫補衣裳……會說,會笑,會絮叨……


    荷花精朝老人笑著笑著,片刻後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詫異的摸出了一片的濕濡。


    她放下手,小聲的嘟囔道,“真奇怪。”


    ……


    不知過了多久,老夏回身,他牽起老驢的韁繩,抬袖擦了擦眼眶裏的淚水,招呼宋延年道。


    “宋公子,咱們走吧。”


    宋延年有些意外,“您不多瞧瞧嗎?”


    老夏搖頭,“不了不了。”


    他沉默的走在前頭,片刻後臉上又掛起了笑容,笑容裏有著滿足。


    “我知道小妹過得很好,那便可以了。”


    “小妹定然也是知道我安心了,所以那紅斑才消失,真好……”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荷花叢,眼裏有著不舍,卻也有著釋懷。


    “小妹去得冤枉,我一直都不甘心,她這麽好,為什麽要死得那般冤枉和突然,便是後來破案了,還是有人說小妹是跟人私奔走的,明明,明明不是那樣的。”


    老夏說著便又有些哽咽。


    “真好啊,雖然這輩子不是人了,但小妹又重新開始了,還這麽漂亮。”


    “我真歡喜……”


    宋延年想了想,遞了一瓶子的水過去,輕聲道。


    “您要是想她了,便將這滴在眼裏,那樣,你便又能看到她了。”


    “謝謝你,宋公子。”老夏將這推了回去,“但是不用了。”


    “這一世,小妹是妖,我是人,她有她的修行路要走,我已經牽絆了小妹許多許多年了,我不想再耽誤她。”


    “我也老了,我知道她過得好,這樣就行了。”


    宋延年將瓷瓶收了回去,輕聲道,“您是個好兄長。”


    老夏搖頭,“小妹才好。”


    片刻後,他腳步輕快,歡喜道,“輪回真奇特,小妹上輩子是人,這輩子是荷花,還成了荷花精,嗬嗬,真不知道我下輩子會是什麽。”


    他說這話,麵上有著期待,顯然是不畏懼死亡。


    宋延年也回頭看了一眼那荷花叢。


    為什麽是荷花精?


    那鄭二說了,這老夏家的小妹屍骨遍尋不著,想來是那屍骨恰好溫養了一株荷花的種子,孤魂便依托著荷花成長,隨著月華的浸染,慢慢的便成了荷花精。


    ……


    宋延年送老夏回到他的住處。


    老夏感激:“宋公子,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了。”他想起宋延年一開始便是要買他的糖人,連忙開口道。


    “公子是要買糖人嗎?”


    “您要什麽樣的,要是不累,現在跟我去宅子裏,我給您做糖人。”


    宋延年遲疑了下,問道。


    “老丈,一般姑娘家都喜歡什麽樣的糖人,您照著好賣的給我做就成。”


    老夏擺手,“嗐,那要看是多大的姑娘家了。”


    “這大姑娘和小姑娘喜歡的可不一樣!”


    他的視線不經意落在宋延年的麵龐上。


    聽到他這句話,麵前這個公子雖然極力鎮定,但那遊移的眼神,還有那冒煙似的耳朵尖,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老夏恍然,“是大姑娘家啊。”


    宋延年輕咳了一聲,有些羞赧。


    “是。”


    老夏多瞧了他一眼,倏忽道。


    “送大姑娘的糖人,那得自己捏的才好。”


    “收到的人也更歡喜。”


    “宋公子這般聰明,不然,我教你做糖人吧!”


    “放心,我不用你拜師。”


    他加重了語氣,繼續道。


    “您不知道,雲京的公子都是這樣做的,這樣顯得有誠心!”


    宋延年:??


    京城裏的人……都這麽卷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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