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趙徹起身之際,太後忽然道:“徹兒,你到殿外守著,不要妄動。”


    那刀尖抵的她身上一陣刺痛,趙徹聞言退出了殿外。


    太後眉間透著隱忍,她的發髻有些亂,感覺到抵住她的那把匕首力道逐漸鬆了。


    “你敢出聲。”霍閑一身玄色夜行衣,大半張臉被遮住了,“試試誰更快。”


    霍閑與裴熠在城外分道,宮中尚且安全,霍閑從前因為貴妃的緣故,常進出貴妃的宮中,太後的寢殿離霍燕燕從前的寢殿並不遠,他隨貴妃請安去過幾次。


    趙徹將信交給心腹,囑咐他一定要一刻不停地將皇城的消息帶到楓行山,眼看天要亮了,趙徹的心裏卻隱隱生出不安,他覺得這一切似乎都太過順利了,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替他們掃清了障礙。


    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自亂陣腳,據昨日北威軍傳來的消息,最晚明日大軍便能到謁都南麵的碼頭。


    趙徹不放心,便讓人提前在碼頭守著,一旦北威軍到了,立刻迎他們入城。


    *


    楓行山經一夜暴雨洗禮,晨曦露出朝陽。


    木鳶在金色的陽光中輕輕跳躍著,這種閑適與楓行山如此不搭。


    裴熠抬手,木鳶便落在他的手臂上。


    戰場出身的他十分清楚,到了如今這一步,他已經是勝券在握了,但他任舊絲毫不敢懈怠半分,趙同安敢在皇家圍獵行謀反之事,必然已經破釜沉舟,一旦逼入絕境,再小的力量也不能蔑視。


    楓行山林深樹密,趙同安有備而來,他的兵裝備精良,箭利盾堅。即便麵對從無敗績的禹州軍,也絲毫不懼。


    趙同安的視線如同虎豹一樣盯著這不知從何處躥出來的禹州軍,裴熠在最前頭,他說:“本王聽說楓行山出了大事,特意趕來看看。”


    “無召不得入京。”趙同安盯著裴熠說:“你膽敢私自帶軍回京,你想造反嗎?”


    裴熠不緊不慢的說:“天子都不在了,本王還能接誰的詔書,趙王這髒水潑的好啊。我到要看一看今日誰能離開楓行山一步。”


    “裴熠。”趙同安的刀已然出鞘,“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本與此事無關,我勸你少管閑事。”


    “我要是不識時務呢。”裴熠刀光一閃,踏雲飛奔而過,“廢話少說,今日本候就替陛下拿了你這謀逆犯上的逆賊。”


    槍尖刀劍聲齊鳴,驚的山林野獸四散而逃,在衝天的殺喊聲中有人高聲道:“取定安侯項上人頭者,賞黃金萬兩。”


    禹州軍隻有四千,趙同安卻有數萬人,麵雖這如巨浪般的攻勢,裴熠高喊:“關大哥,這裏能取我項上人頭者隻有你了,萬兩黃金,你要不要。”


    趙同安臉色一變,高呼道:“關大人當知道無詔私自帶軍回京,如今還欲行搶陛下遺體,禁軍還不速速將其拿下。”


    指揮使也跟著高呼:“將逆賊拿下。”


    音落他的人頭也便隨之一起滾到地上,關津手裏的刀還在滴血,他如同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踏過重重人群,彎刀出鞘,人頭落地,橫刀立馬,傲然直屹。


    馬背上的屍身驀的倒了下去,血濺了趙同安一身。


    裴熠端坐馬上,巍峨不動,趙同安看看關津又看向他說:“我知道你有本事,今日就算你殺了我陛下也活不過來,你若此刻讓路,到了謁都我求太後饒你一命......”


    “多謝趙王好意,可求人不如求己。”裴熠知道時候差不多了,大聲道:“禁軍護駕,天子近身者,格殺勿論。”


    那天子此刻不過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護送的禁軍聞言紛紛拔刀,前後都是朝臣的馬車,關津上前一步道:“保護好各位大人,其餘人聽我命令。”


    趙同安不可思議道:“關津,你做什麽?你也要謀反嗎?”


    關津說:“禁軍職責所在,得罪了。”


    趙同安看向關津,禁軍人數不多,但誰都知道禁軍是天子近衛,一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高手。


    趙同安掌心出汗,他不再將希望寄托於關津,而是看著裴熠,澀聲說:“北威軍已至城中,你躲得過今日,躲得過明日嗎?”


    “你是說成安王那支遭遇江匪的北威軍嗎?”裴熠冷笑一聲道:“為何要躲。”


    趙同安見大勢已去,神情變得空洞,低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徹兒信中明明說北威軍已在城南碼頭,定是你的。”


    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趙同安睜大眼睛說:“是你,是你的人,太後還在宮中,你敢動太後?”


    裴熠說:“自然不敢,趙王跟我回京吧。”


    第125章 大結局1


    宣政殿上,天熙帝身著龍袍,端坐於高坐之上。


    刑部尚書柳敬是行宮謀逆案的親曆者之一,他至今都還不敢相信天熙帝還活著,他顫顫巍巍的跪在殿上道:“臣有一事啟奏陛下。”


    天熙帝道:“愛卿有話請講。”


    麵對這滿朝的目光柳敬一咬牙道:“一年前因武魁遴選一事李嗣在京城設擂台鬧出人命一事不知陛下可還記得。”


    此事朝中不少人都還記得清楚,李嗣設擂台卻被挑斷了十幾把劍,一氣之下將怒氣撒到鑄劍師身上,一把火燒死了那鑄劍師。


    天熙帝說:“此案當時已經交由大理寺審理,難不成其中還有冤情?”


    大理寺卿孟尚忙出列道:“此案臣反複核查過,並無疑點。”


    “是。”柳敬道:“孟大人說的是案件,臣說的是那鑄劍師的身份,他是上虞的鑄劍師。”


    眾人一驚,就連天熙帝的麵色也變了,他問道:“上虞......有什麽問題......”


    “臣在複查從前舊案時發現此案頗有疑點,發現其中死者的來曆缺失了,若是一件尋常的縱火案,一個普通人的來曆案卷中為何會缺失一張,臣順著他查下去發現此人在二十年前曾被朝廷招攬在武庫待過一段時間。”


    “那又如何。”天熙帝道:“戍人張狂,武庫多是為製軍用刀劍兵器,他有手藝,能被招進武庫不足為奇。”


    “是。”柳敬道:“可臣派人去過上虞,他弟弟還尚在人世,幾經詢問,從他口中問出一件牽扯舊案的大事,臣不敢欺瞞。”


    “先帝在位期間,我朝戰事不斷,邊關的戰士們對兵器的需求量也陡然增大,我朝官匠篩選極為嚴苛,後來先帝下旨招攬民間鑄劍師為朝廷所用。這兄弟二人便也在其中,當時他們以為能借此發一筆橫財,可誰知不僅沒能發財,層層克扣下來,他們根本就連鑄劍所用的材料都是最次的,那些刀劍被送到將士們手裏,如何能與真正的刀劍相抗衡,十多年前飛虎軍兵敗於脈嶺關多半是與兵器有關。”


    此時戶部尚書曹旌也出來了,他說:“不可能,臣查看過戶部的賬本,武庫撥款並無克扣。”


    “曹大人好記性。”柳敬又說:“當年的戶部尚書是蔡閆,即便撥款沒有問題,那這筆錢下去了具體流向他也未必清楚,據臣詢問所知,當年從脈嶺關運回謁都的十幾車兵器全是斷裂的,一運回謁都就融了。”


    關津道:“那些刀劍我倒是見過,確實如柳大人所說。”


    “關大人是武將,容我鬥膽問一句。”柳敬說:“若是關大人用了這樣的兵器呢?”


    關津怔了一下,被堵住了話,聽的人都知道他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臣身為刑部尚書,發現疑案不得不查。”柳敬正色道:“當年飛虎軍死傷無數,活著的人寥寥無幾,但臣還是找到了,從那人口中得知當年驗收兵器的正是如今的兵部尚書聶通。”


    聶通已經身在邢獄,按日在楓行山趙同安見大勢已去,自裁於陣前,裴熠將齊世廣和聶通待會謁都,關進大理寺的監牢。


    昨天夜裏耿東連夜進宮,將此前所查之事稟告天熙帝,此前周逢俍死於獄中確係聶通受太後之命所為。


    “聶通當時是飛虎軍的副將,也是他而遲遲沒有派兵增援以至高將軍死於戰場。”柳敬道:“請皇上明察聶通背後之人。”


    背後之人是誰,朝野上下心知肚明,滿殿的官員聞言一片嘩然,大理寺卿孟尚第一個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柳大人所言尚有人證,若不徹查恐難以安朝局民心。臣懇請陛下徹查舊案,查清始末以告慰七萬飛虎軍在天之靈。”


    脈嶺關兵敗是事實,在先帝的極力維護下,他護住了定安侯一門榮耀,然而喬偃被誣陷勾結外敵以至飛虎軍陷入險境,謝思域也因為維護喬偃被賜滿門問斬。


    這兩樁大案與飛虎軍息息相關,若要徹查此案必定也會受到牽連,此案經由周逢俍之手,天熙帝依然相信是太後從中做的手腳,可那時他也不過是個不滿外傅之年的孩童,他自己的生死都不由他。


    “請皇上明察,請皇上明察。”


    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宣政殿內響起,那些聲音仿佛幼時太後在他耳邊說過的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每一句請皇上明察都仿佛是在逼迫,天熙帝後背一陣寒涼。


    在一翻鼓嘈聲之後,大殿慢慢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卻蘊含著沉重的壓力,天熙帝知道,到了這種地步,必須要給天下人一個結果了。


    “朕準奏。”天熙帝聲洪如鍾,道:“柳敬,此案有你主審,大理寺協同審查。”


    謀逆案已定,涉事之人全都伏案,可舊案查起來棘手,隨著齊世廣的供認脈嶺關一案的細節才慢慢被揭露,其中竟牽扯出雁南王妃被殺一案。


    到時十一月這件案子才得以結束,因為時間久遠加上牽涉麵廣,這件案子並不是簡單定罪就能了事的。


    *


    十一月早冬,謁都已經下過一場小雪了,晨起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司漠在院中堆了個雪人,他的雙臉凍的通紅,將堆好的雪人小心的護在身後,麵對抱胸的阿京,他一點都不讓。


    “幼稚。”阿京道:“讓開,我有事找你們侯爺。”


    司漠張開手攔在麵前說:“不行,侯爺說了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準進去。”


    “讓開。”阿京說:“你再攔著,別怪哥哥欺負小孩。”


    “讓他進來。”屋內傳出裴熠的聲音。


    蕭瓊安的府上什麽都齊全,唯獨修竹不在,他自將紀禮待回謁都便不知所蹤,蕭瓊安臥在榻上,他望向混著日光朦朧的窗戶,見窗沿上還積著雪,勉強笑起來,說:“父親的平反詔書,我等不到了,你能不能......”說到這裏他猛烈的咳出血來,窗沿上的雪似乎帶著一層濃霧,讓他的眼睛看的石峰模糊。


    “阿衡。”裴熠就坐在他側麵,輕聲說:“喬叔的平反詔書就在這兩日了,還有謝錦,我已經讓魯先生的木鳶飛往各地,他一收到信便會回來。”


    蕭瓊安的視線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別處,他說:“大夫說我活不過冬日,你看,昨夜已經下過雪了,我第一次見到你們是在黃石坡,那座空墳是我親手所建,在那裏能看到整個謁都......我不喜歡謁都,可我的全部記憶都在謁都,父親,你還有謝錦,你們都在。”


    說著他又咳了起來,血從他嘴角溢出,染濕了一條又一條的帕子。


    修竹策馬在大雪裏狂奔,他去晚了,東都的那位王爺已經病逝,其實即便沒有病逝,他也知道那不過是他的一點期盼,如今連那一點期盼也斷了,沒有人說過蕭瓊安的病又有可醫,他不過是聽到裴熠在那裏找到了救回霍閑性命的辦法,他不敢問,因為怕被告知是無用的


    他收到裴熠的信,馬不停蹄的趕回謁都,在夕陽落下之前終於回到了蕭府,他下馬的時候一腳踩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司漠見狀忙上前攙扶,他不顧嚴寒從雪中爬了起來,司漠小聲說:“蕭公子他......”


    修竹推開司漠,沒再往下聽,院子裏沒有人,隻有蕭瓊安的房間亮著一盞昏弱的燈,裴熠說:“他在等你。”


    蕭瓊安坐在輪椅上,麵色如紙。


    煙霞鋪就,承受著夕照的山丘恍如平原上拔地而起的一道屏風,


    在黃昏的光影裏,蕭瓊安最後握住了修竹的手,他欣賞著稍瞬即逝的絕美晚霞。


    “我贏了,謝公子。”他笑說


    修竹怔怔的看向他,難抑哭聲,“你贏了,我不再問。”


    蕭瓊安笑了一笑,靠在輪椅上,他伸出手,碰了碰修竹冰徹入骨的臉,淩亂的發絲中沾著潔白的雪,他還是想將那雪撫開,可那隻手卻沉沉的墜了下去,就在修竹眼前。


    第126章 大結局2


    大祁,天熙十六年,冬至。


    死於這場風雪洪流中的忠佞終隨著這場大赦成了文官史書上的寥寥數筆。


    裴熠請旨前往禹州。


    曹旌和費勉的城門口相送,這是出於私交,兩人皆沒著官袍,裴熠勒住韁繩,似有詫異,但片刻後卻笑了。


    費勉說:“侯爺當真不回謁都了麽?”


    裴熠回首,城內繁華依舊,客商絡繹不絕,這人間炊煙嫋嫋,他高聲道:“不回了。”


    費勉望著大軍在風雪中前行,心中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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