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直呈現輕鬆興奮的袁元,看著不遠處正在除顫的人,呼吸都變得微不可查。


    搶救室的查房一結束。


    牛文光拍了拍王輝劍的肩膀,才帶著人離開“任務艱巨啊,我去住院部了。”


    急診做的手術,普通病人都被安置在住院部。


    牛文光第一個來到就是昨天林熙冬做得斷指再植的患者床位,看著病曆表裏每小時的指體顏色,溫度等血液循環記錄,即便他不是這類的專家,也能知道這手術結果“明天可以安排輕微的功能訓練,做伸屈動作。”


    這說,他把記錄本給了林熙冬看“這周注意感染,不出意外這姑娘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這個病例牛文光也沒多問,但是心裏暗暗讚歎,斷指的縫合三大要點,肌腱血管和神經,饒是昨天他看完已經把林熙冬的天賦放在很高的位置,到現在實際看到患者的康複程度,都不得不承認,還是低了。


    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慚愧,未來這些病例的論文第一位,他沒辦法給她爭取,“你給這個患者做個檢查吧。”


    再看著手裏的病曆記錄,林熙冬也是才注意到她第一例斷指再植手術的女孩臉有多瘦弱,泛黃稀疏的頭發,麵部眼窩凹陷明顯,要不是她的檢測儀用確定躺著的患者沒有大毛病,肯定會認為這女孩是什麽營養不良。


    “你好,我是你的主刀林熙冬,我現在要檢查一下你的狀況,來,深呼吸。”眼前的女孩太瘦弱,林熙冬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女孩一直很安靜,不太喜歡說話,所以回答聲音微不可查“好。”


    隻是從剛剛大家一夥人進來的時候,眼睛就灼灼盯著林熙冬,聽著林熙冬的安排,做了一個深呼吸。


    “很好。”聽診在叩診,細心又溫柔,林熙冬花了幾分鍾做完體格檢查,把情況和牛文光敘述了一遍。


    隻是正準備轉身離開,衣角被人拉著,女孩如同蚊子一般的聲音,在病房裏顯得格外可憐“請問有看到,我媽媽去哪裏了麽?”


    “額,你媽媽昨晚有陪你嗎?”林熙冬昨天下班後,被袁元拉著聽了這女孩的情況,所以她下意識問了這個問題。


    “有,她半夜裏還幫我倒壺了。”斷指再植的患者術後是需要臥床的,所以女孩半夜行動其實並不便利。


    “好,那你等等,我幫你去問一下護士。”林熙冬對著牛主任示意點了點頭,囑咐女孩,“你現在第一要務是要保持心情舒暢,這對你的康複效果會很效果。”


    林熙冬脫離查房大部隊,找到今天值班的護士,護士對那個張阿姨印象還挺深刻“說是給女兒買早飯去了,好像是有一個多小時了,這咱們醫院附近吃得不少啊,等等我給你拿家屬登記表,上麵有她電話。”


    接過登記表,林熙冬拿手機準備撥打,就聽到護士說她媽媽回來了。


    “啊,張阿姨,你腿怎麽了?”護士雖然看不上這個一直罵女兒的母親,可畢竟是醫護人員,反應很快,急忙上前扶住。


    穿著花布衣的張阿姨,拖著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有些艱難。


    “摔了跟鬥,小事,一個挨千刀的,和我搶包子的時候推了一把。不過我也不虧,給我揪著了那個人,賺了200呢,這錢可真好掙,怪不得經常聽說城裏有騙子,這隨隨便便賠償200,都趕上我小半個月工資了。”


    林熙冬的眉頭卻微微皺眉。


    性別女


    年齡45歲


    檢測結果6期結腸直腸癌,重度營養不良,慢性胃炎軀體部位的軟組織受損


    治愈要求中級治療師(外科學l6)密密麻麻的大毛病小毛病一堆,反而是膝蓋的受損,這個看起來最痛的傷最輕。可這樣的人,精神異常非常足,一屁股坐在女孩的床旁邊後,把包子扔到她懷裏“吃吃吃,就知道吃,還想吃這種排隊一小時的店,要不是今天賺了200塊,又看在你生病份上,鬼才會去買這種玩意。”


    “哎呦喂,你餓死鬼啊,老娘是虧你了還是餓著你了,整天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你嫁過去以後可別給我這樣沒吃相,不然我死了都能聽到別人家嫌棄我沒教好你。”


    女孩啃著包子,但是卻突兀地哭出來。


    “晦氣,你哭什麽哭,昨天不是醫生說讓你情緒穩定麽,憋回去,到時候康複不好,人家嫌棄你嫁妝都不給你了。”張阿姨的聲音尖銳,讓病房裏不少人都望了過來。


    “媽,咱們再看看吧?你看我手都好了,我已經能感覺手了,明明之前兩個都斷了,你肯定也可以的!咱們也可以示例手術,錢就不用擔心了。”女孩已經有幾分激動,甚至準備做起來。


    林熙冬趕緊上前摁住“深呼吸,不能影響淋巴和靜脈回流。”


    她自己也呼吸了好大一口。


    有時候眼見,耳聽未必為實。


    在醫院,更是如此。


    “林醫生,我媽媽生病了,是不是可以治好,如果錢不夠我還可以砍好幾隻手,是不是拍我手術,可以給我媽媽治病?”消瘦萎靡的女孩,另一隻手拉著林熙冬的衣角,眼裏有無盡的期待,堅決與力量。


    第20章


    林熙冬胸口有一瞬間的窒息,她卻什麽話都沒辦法說。


    現在的她,沒有救人的能力。


    另一邊,張阿姨手掌一把打在了女孩的床邊“什麽個玩意,這位醫生啊,我這女兒腦子不太好使,別介意別介意,你去忙你的,咱這裏沒事哈,可不耽誤你們。”


    幹燥到有些萎縮的皮膚,色素沉澱到極致的臉龐,張阿姨的臉上,極具生命力的眼睛,還有些熟悉的大嗓門,看得林熙冬有一瞬間胸腔無法呼吸。


    中級治療師,她迫切想要成長。


    “沒事,心情平複很重要,有利於手指恢複,我是她的主刀醫生,我叫林熙冬,之後有情況可以聯係我。”林熙冬再次深呼吸,同時穩住自己的狀態後,留下叮囑,默默跟上查房大隊末尾。


    新的一天,應該有新的開始。


    她甚至明白,為什麽係統不設置懲罰獎勵。


    還有什麽比看到一個個或許可以被治愈的病人離世,還來的痛苦呢?


    午後,越醫神經外科的練習室,不少其他科室的實習生跟在休息的住院醫後麵,一同組隊進行練習。


    這裏是越醫重金打造的模擬練習室,專門給神經外科練習手感的地方。


    而近期加上活物實驗引進,已經不局限在神經外科,其他科室的人,一有時間,也會抓緊機會過來練習。


    活兔,幼鼠,甚至還有不少先進的進口儀器。


    雖說隻有幾百平的房間,場地有限,但是對於越醫的醫生來說,足夠訓練。


    最角落,羅鵬自覺做著縫合葡萄皮的動作,作為醫院的小靈通,他早在護士群裏了解到斷指女孩的情況,揶揄袁元“所以,你昨天冤枉一個重病在身的母親?”


    袁元表情苦澀“是差點,可我也沒見過脾氣那麽差的母親,而且那女孩看起來就像被虐待到要賣出去的灰姑娘。”


    說完看向了劈裏啪啦在電腦麵前打字的林熙冬,問道“熙冬,你說我要怎麽辦?是不是要去道歉?雖然我是自己腦補把人家想得那麽壞,也沒說什麽做什麽,可是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但要是真去道歉,我其實又不知道她到底怎麽樣。”


    林熙冬擺擺手,表示無奈“不帶評論的觀察是人類智力的最高形式1,相信我,我們還做不到。所以你隨心就好。”


    “話說,要不你們理我遠一點??雖然我不覺得我拒絕有什麽錯,但你們被我連帶,讓我還是有點愧疚的。”說著,還意有所指抬頭點了練習室最熱鬧的地方。


    今早的時候,院裏大多數醫生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麽,隻知道越急診科來了一個厲害的實習生,不僅救了於醫生,還開先河做了三級手術。


    從往年越醫的社考實習生本身就有不少本事,就好比羅鵬,雖然隻是在讀博士生,但是目前已經拿到執業證,而且他外科一級手術比他們不少普外科資深住院醫都強多了。


    但他們依舊覺得林熙冬做三級手術誇張了些,雖然結果擺在那裏,由不得他們不信。


    可輿論的蔓延,極為迅猛,僅一上午,關於楊醫生的請願書上沒有林熙冬的名字,這消息傳得比院裏誰誰誰又離婚出軌都快。


    最致命是等到午休的時候,血透室有個住院醫生覺得可能是林熙冬不知道這事情,專門跑來讓她簽名,結果非常直白被林熙冬當場拒絕。


    “暫時不了解具體情況,我不做評判。”


    那這下,異類,在林熙冬身上這標簽是貼定了。


    當然,很多醫生也忙,並沒有那麽多人忙著抱團來欺負一個實習生,隻是人們有了第一印象之後,總是下意識會選擇敬而遠之,尤其還是這樣敏感的事情。


    沒有哪個醫生敢保證這輩子手裏不死人,即便他們行得正,也希望有一天深陷泥潭之時,同行能夠給與力量,所以某方麵來說,特立獨行,本很難被理解。


    “其實大家也沒什麽惡意啊,隻是選擇不同,話說,我也不知道具體事情,但是牛主任說簽,我就簽了。”羅鵬擔心林熙冬想多,特意解釋,“這幫人指不定在羞愧比不上你,才不好意思和你們打招呼認識,你也別擔心,等過兩天這事情緩緩,就好。別看咱們醫生在外麵光偉正,其實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呢,情緒敏感,小氣得很,不過脾氣去的也快,沒事的。”


    “胖子,你在說誰小氣?”。


    方形臉,方形的眼鏡框,個子不高,聲音洪亮,慢步走到他們旁邊。


    “說你,不行哦?怎麽,手術台有位置給我們了?”羅鵬看到方形臉以及後麵一眾,還算有素養,對著林熙冬和袁元介紹,“這個方塊臉是神經外科的老總,也就是住院總,剛剛就是他拒絕說沒位置。”


    住院總,是醫院的一種崗位,職稱上還是住院醫師,算是主治晉級之路的預備。


    原則上來說,住院總也算是實習,普通住院醫的上級醫生,但是因為不是一個科室,羅鵬態度自然也不拘謹,甚至調侃起來,看起來有幾分熟悉。


    “我可謝謝你的介紹。”不過,方塊臉還是比較正式介紹自己,然後才直直盯著林熙冬,“我們也不是抱團,隻是我們都知道楊醫生的情況,他從醫二十餘年,出錢給病人補貼二十餘年,平日裏連一雙新的鞋都舍不得買。別得新來的實習生也不了解具體情況,但是都相信我們,所以,為什麽你會特別?”


    “當然了,我們大家都很忙,沒有多得時間來批判一個技術不錯的實習生,隻是希望,如果因為你沒簽名,給楊主任帶來新的社會輿論壓力,請你負責到底。”


    方塊臉的態度清楚,網絡是一個很魔幻的地方,像是與現實相反,當大家都統一意見的時候,有人跳出來反對,那麽這個反對的意見就會被一點點放大。


    就像論壇裏,除了針對林熙冬身份的人,還有一部分卻因為林熙冬的沒簽名,更加質疑越醫,質疑楊明。


    “好,如果因為我給楊主任帶來輿論問題,我可以隨時寫聲明。”林熙冬停下手裏的動作,站了起來,同樣堅定看著方塊臉,“隻是,我認可楊主任的為人,品德,職業操守,但是站在我已知信息的角度,使用未經批準的境外藥品,本身屬於違反藥品管理法,也必須承擔這個風險,我想楊主任一開始選擇用這個藥的時候,就有這個認知。而站在治療的角度,作為醫學生,並不深入了解過尿毒症相關病例,所以沒辦法評判這個治療方案,因此我說了,對此不做評判。”


    練習室裏,本就因為方塊臉的來訪,不少人都關注這裏,兩個人的對話,可以說清清楚楚落到了每個人的耳裏,甚至心理。


    “說得好。”練習室門口,來人帶著淺淺的笑容,明明正值壯年卻已經滿頭白發,加上額間滿滿的皺紋,看起來有幾分滄桑和故事。


    “楊主任!”


    “楊主任你怎麽來了。”


    在場不少人認出楊明,迫切上前像是能幫到什麽忙。


    不過楊明隻是微微點頭,舉起手掌,示意他們不用管,不緊不慢走到林熙冬旁邊“我選擇用它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需要承擔的風險。”


    醫不避險,正是因為有人願意在最前沿,走著鋼絲之路,探索著更多可能,才有了現代醫學的基石。隻是在這條路上,不管是病人,還是醫生,都需要承認其中的後果。


    “你就是林熙冬?你家牛主任生怕你委屈,讓我前來替你看看,卻沒想到小姑娘心智堅定,很好。”說著他拍了拍一旁方塊臉的肩膀,“真相不屬於多數人的,道德標準也不是多數人來評判。”


    “楊主任,我”


    方塊臉還想說點什麽,不過楊明已經往前一步走到林熙冬旁邊,繼續補充“話是有道理,但是這後麵一句以後可不能再說,即便是醫學生,也應該盡可能了解每個常規病例,尤其像是身體重要器官的病況,尿毒症可不是病例,它隻是慢性腎衰竭末期的臨床綜合征。”


    林熙冬沒想到她還會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從昨天開始,她從現有的醫學資料庫中了解收集關於楊主任使用的hdrb1人工抗體2相關藥品資料,倒是把這個慢性腎衰竭原本的病症給忽略了。


    “對不起我”林熙冬羞恥感滿滿,莫名愧對她的病理學老師。


    “這有什麽對不起,以後多多學習就是,咦?”楊明微微轉頭就看到電腦屏幕裏h相關的分子共同表位結構圖,“你在研究h等位基因?”


    “不是研究,我想多收集一些關於h等位基因,以及hdrb1人工抗體相關海外病例的資料,盡一些綿薄之力。”這是林熙冬從昨天開始花時間在找資料、病例上的成果。


    她覺得既然楊主任已經違反藥品管理規則,那搞請願書本身就隻是劍走偏鋒。


    要麽改變規則,要麽攻克病症。


    就目前來看,改變規則稍微簡單一點。若是這個藥品作用大於副作用,那麽應該加入到現有的藥品目錄。


    “稍等,這份正好是我國外的朋友剛給到的相關病例數據以及論文支撐,您可以看一下有沒有幫助。”林熙冬在這方麵的知識儲備淺得很,要命的是,係統更不給力,昨天白白花了100能量,竟然抽到謝謝惠顧。


    所以,與內科或者泌尿係統相關技能書她短時間是不奢望,她隻能做一些資料整理。


    既然正主都在眼前,她想著還是借花獻佛,讓大佬自己給自己證明整理去吧。


    反正她看這份資料就覺得比她昨天收集大半天的完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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