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就是我的伴侶,在這裏築巢的麝鵼之一。她父母死在修士手上,為了報仇投入息夜君麾下,發誓不殺盡仇人不回離洲,讓我生下幾個蛋以後就走了。若她回來看不見蛋,一定會很難過。”


    聶昭:“???”


    對不起,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蛇哥……蛇先生,你的意思是,這些蛋都是你……”


    “……”


    大蛇飛快地轉過頭去,語調生硬地打斷了她,“是我生的,怎麽了?雄性紫碧蛇也能生蛋,很奇怪嗎?隻不過因為混種,蛋看上去比較小,和鳥蛋差不多而已。”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扭過頭道:“小一點也好,孩子肯定像她,將來生得漂亮。”


    不知為何,聶昭從他扭頭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絲嬌羞。


    不是!等等!


    先不提性別,你們連物種都不一樣吧!


    你們妖魔界這麽自由,不僅沒有性別限製,還沒有生殖隔離嗎?


    “這是自然。”


    黎幽不無得意地解釋道,“妖魔一旦修得人身,隻要不在意混種,便能自由交配繁衍,所以才能孕育出會飛的豬、會遊泳的雞,巴掌大小的食鐵獸,還有日行千裏的樹懶。你何時隨我回桃丘,我再帶你好好見識一番。”


    聶昭隨口:“哦,等我休年假吧。”


    黎幽哽住:“……”


    ——你自己掂量掂量,以你的工作態度,真會有那一天嗎?


    ——我看你就是在敷衍我!


    “對了蛇哥,我在找一個渾身漆黑的妖魔,你有沒有見過……”


    聶昭試圖再打探幾句消息,但大蛇似乎無意多談,盯著包九金將蛋放回原處後,便悄無聲息地鑽回了洞穴,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包九金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屁滾尿流地抓著金鏈往上爬,然而心急誤事,慌亂之下一腳踏空,剛探出崖邊的腦袋又一次掉了下去。


    “啊————”


    在一陣山石崩塌聲和蕩氣回腸的慘叫聲之後,穀底傳來“撲通”一聲悶響,聽上去很像臀部開裂的聲音。


    “包師兄?!”


    “包師兄,你沒事吧!”


    眾弟子連忙跑到崖邊,隻見包九金死狗一樣癱軟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四肢打顫,兩眼翻白,看上去打算一口氣癱到地老天荒。


    聶昭與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現在算是個什麽劇本。


    ……要麽,先原地高歌一曲《阿強愛上了阿珍》,祝福一下這條為心上鳥做男媽媽的蛇?


    ……


    碧虛湖探險小隊出師不利,沒走幾步就被男媽媽大蛇嚇破了膽,當日便沒再敢作妖,老老實實加入了楊熠的挖草行列。


    一天草挖下來,到了晚上,每個人都兩眼發直,滿臉泛著綠油油的菜色。


    唯獨聶昭和暮雪塵深感自己為環保做了貢獻,一個賽一個腰杆筆直,走路帶風,仿佛要展示胸口飄揚的紅領巾。


    黎幽看了一出好戲,這會兒心滿意足,通體舒暢,一門心思在聶昭頭頂趴窩,乖巧得像被奪了舍。


    “各位,來吃飯吧。”


    有少年自告奮勇,去林間捕來幾隻山雞和野兔,分給小夥伴們加餐,為綠油油的全素宴增添了一點亮色。


    暮雪塵更是用心,不知從哪裏挖來半籃子山菌和野筍,一點點填進山雞腹中,裹上幾片不知名的寬大樹葉,埋入黃泥,靈火煨烤,不多時便有香氣四溢,正是原汁原味的“叫花雞”。


    黎幽半點沒有魔頭包袱,大喇喇叼了一隻雞腿,用兩隻前爪捧著,嘎吱嘎吱啃得歡實極了。


    他邊啃邊點評:“小仙官手藝真不錯,若是有烤蚱蜢、烤蚯蚓,還有……”


    聶昭:“沒有,想都別想。妖都就算了,這裏都是凡人,讓大家吃口正常飯吧。”


    黎幽:“嘁。”


    聶昭:“嘁你個頭。”


    深邃曠遠的夜幕之下,一群少年男女圍著篝火而坐,四野岑寂無聲,唯有風拂過林葉帶起的沙沙輕響,以及時不時蹦出來吊一把嗓子的鳴蟲。


    此情此景,倒也不乏意趣。


    閑聊間聶昭得知,楊熠、楊眉兩兄妹的確大有來頭,出身於凡間修仙“三大家”之一的楊家旁支,也算是一對金枝玉葉的少爺小姐。


    但“三大家”之所以能與“三大派”並列,就是因為樹大根深,開枝散葉幾百年下來,不知長出了幾千條金枝、幾萬片玉葉,就算再講究雨露均沾,也難免會有枝葉在競爭中枯萎凋零。


    楊家兄妹兩人,就是出自一脈行將枯萎的大樹旁支。


    楊眉自小胸懷大誌,不甘就此平庸一生,便說動父母讓她出門求學,拖著哥哥一起投入了碧虛湖門下。


    楊熠比起修行更愛舞文弄墨,但有這樣的妹妹,就算他是一條躺平的鹹魚,也得被掀起來翻幾個身。


    “我說,那個……”


    楊眉原本是個心直口快的小姑娘,這會兒卻莫名忸怩起來,支支吾吾老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將一瓶上品傷藥遞到聶昭鼻子底下,“喏!”


    聶昭冷不丁被她用藥瓶懟臉,下意識地一個戰術後仰:“什麽?”


    楊熠“噗”地笑出聲來,唯恐妹妹生氣,又急急忙忙用烤肉擋住臉:“小眉,你就直說吧。”


    “你……”


    楊眉見聶昭如此不上道,恨鐵不成鋼地瞪圓了眼睛,欲言又止老半天,好不容易從嗓子眼裏憋出一線蚊子似的話音來,“你剛才……救了我,我們楊家人有恩必報,這瓶丹藥你拿著。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聶昭:“哦~”


    萬萬沒想到,大小姐的“嬌”不是“嬌生慣養”、“嬌蠻任性”的嬌,而是“傲嬌”的嬌。


    那豈不是更棒了?


    她從善如流地接過藥瓶,向楊眉點點頭道:“多謝。道友不必客氣,大家出門在外,本就該相互扶持。”


    楊眉見她如此坦率,一張俏臉越發燒得通紅:“這我明白。總之,有事你找我就是了!今日是我大意,下回一定還你這個人情。待我入了內門,你若想進碧虛湖,也可以找我引薦。”


    “還有我們!我們也要報恩!”


    其他被聶昭扔上懸崖的小弟子不甘落後,紛紛從懷中掏出護身符,爭著遞到她麵前,“我們家境普通,置辦不了什麽好東西。這是碧虛湖有名的‘碧玉神木牌’,據說可以辟邪消災,還是入門時葉師兄送給我們的。”


    “我也有我也有!聶道友,我的神木牌也給你!”


    “不過我們進不了內門,道友若有其他需要幫忙的,我們就愛莫能助了……”


    “舉手之勞,不敢當。”


    聶昭牽了牽嘴角,故意在臉上撚出一點好奇神色,試探著道:“你們……都很想進內門?”


    “那還用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弟子們七嘴八舌地搶著回答:


    “碧虛湖內門和外門,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啊!”


    “入門時會進行靈根測試,隻有天資過人的弟子才能進內門。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就隻能從外門熬起了。”


    “內門弟子可厲害了!可以接受各位尊長的指點,進藏經閣翻閱典籍,到丹房取用靈藥,每個月還有份例靈石!這些事情,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對對,而且每過幾年,就會有歲星殿的仙長來挑選內門弟子,帶到天上做仙侍呢!”


    聶昭敏銳地捕捉到“歲星殿”和“仙侍”兩個關鍵詞,別有深意地一挑眉毛:“隻要進入內門,就有機會成仙?”


    少年們斬釘截鐵:“對啊!”


    “……”


    聶昭臉上那點半真半假的笑意,就像水麵上的漣漪一樣消失了。


    說是成仙,其實“仙侍”與“仙官”看似一字之差,地位卻有著天壤之別。


    震洲通過仙試選拔出來的人才,將來都是實打實的仙官,手中掌握一方水土,為千萬生民立命,可以說是真正的“青天老爺”。


    正因如此,仙試才必須慎之又慎,容不得半點疏忽。


    但仙侍不同,一個“侍”字道盡萬千,簡單直白地點名身份——侍從。


    仙侍無官無職,唯仙君、仙官馬首是瞻,當然也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唯一的職場上升渠道,就是博得領導歡心,由他們一層一層向上舉薦。曲意逢迎幾百年,說不定能換來一個翻身改命的機會。


    據阮輕羅所說,在辰星殿這種上梁不正的重災區,從仙侍位置爬上來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隻會溜須拍馬的廢物。


    “……”


    聶昭默然不語,目光從一張張年輕的、朝氣蓬勃的麵孔上掠過,心中暗歎一聲:這都叫什麽事情。


    接受指點、翻閱典籍、取用丹藥……


    在修仙小說裏,這不都是各大門派的基本待遇嗎?


    怎麽輪到他們,就要為這點東西搶破頭了?


    更別說他們搶破了頭,最終也隻是上天給人做跟班,根本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萬一被指派到金仙君那種老王八手下,搞不好還要下凡伺候他孫子。


    聶昭回想起秦箏,看這些熊孩子——尤其是楊眉和楊熠——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放緩聲音道:


    “那你們外門弟子,平時都做些什麽?”


    “……”


    一提起這個話題,方才輕鬆愉悅的空氣就像被投入了一塊冰,氣溫急遽下降,每個人的表情和喉嚨都凍住了。


    “哦,也沒什麽。”


    楊熠頭一個反應過來,眼神不大自在地飄向一邊,“替門派幹些雜活,給內門的師兄師姐們打打下手,當個沙包……哦,我是說陪練。當然,我們也有機會聽課,學習一些基本的修煉法門……”


    楊眉板著臉補充道:“還可以到離洲曆練,為門派搜羅資源。若是發現珍稀寶物,得到長老青眼,就有可能進入內門。若是一無所獲,少則一年、多則十年,就會被逐出碧虛湖,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說到這裏,她驕傲地挺起胸膛:“有些弟子家境殷實,采買一批天材地寶獻給門派,也能進入內門。但我不樂意這麽幹,楊家人就該頂天立地,自力更生,怎能做這種取巧之事?”


    楊熠讚同道:“以我們的家境,若是傾盡所有,要入內門不成問題。但躺在父母血汗上修仙,隻怕連覺都睡不安穩,哪還有什麽道心可言?”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臉上浮現出幾分苦笑。


    “話雖如此,但凡事都靠自己,日子的確有些難過。外門弟子沒有份例,一應開支都要自己承擔,每年還得支付一筆不菲的‘束脩’,幾乎存不下餘錢。若是不小心受了傷、染了病,回門派請醫修治療,也得用自己搜羅的資源來換……”


    聶昭:“……”


    這也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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