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又極少接觸其他男子,一來二去之下,很快就對師父產生了一些不可言說的感情。


    這本是個再套路不過的師徒文開頭,但騷就騷在蘇無涯這個師父。


    作為套路師徒文男主,他同樣對小徒弟動了心,深陷天理人倫的拷問之中,千般苦惱,萬般糾結。


    具體怎麽個糾結法呢?


    他一邊糾結,一邊與她同吃同住,同進同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一邊糾結,一邊陪她過元宵、過上巳、過七夕,做一些天下有情人愛做的事,整一些古偶裏用爛的小浪漫小驚喜,一會兒驚豔了時光,一會兒溫柔了歲月。


    一邊糾結,一邊告訴她“我此生不會結道侶,也不會再收徒,隻會留你一個人在身邊”。


    聶昭:“……”


    大哥,過了啊。


    簡單點,搞師徒戀的方式簡單點。


    喜不喜歡一句話,要麽揮劍斬情絲,從此與洛湘保持社交距離,做一對講文明、懂禮貌的社會主義好師徒;要麽為愛走天涯,說什麽神仙大道,怕什麽戒律清規,不如與意中人緊相隨,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爺就是大草原上最野的馬……


    然而,蘇無涯什麽都沒有做。


    聶昭看過一百個仙俠師徒戀故事,他可能是其中最離譜的一個。


    從洛湘的視角來看,他沒有進也沒有退,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直到有一日東窗事發,門中其他長老突然扣下洛湘,搜出她準備送給師父的禮物——繡有“蘇”字的香囊,要治她“大逆不道,罔顧倫常”之罪。


    雖說物證稍嫌不足,但仙門自有搜魂問心之法,洛湘那點水晶一樣透亮的少女情思,根本無所遁形。


    而此時的蘇無涯,他——


    他長歎一聲,閉關了。


    閉關了。


    關了。


    了。


    聶昭:“啊???”


    黎幽:“沒什麽好稀奇的。阿昭,你聽說過‘殺妻證道’嗎?或許在他看來,就此與洛湘一刀兩斷,了結這段孽緣,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知道,我在仙俠文裏看過。聶昭想。


    不過……


    雖然樂色程度不相上下,但這甚至連“殺妻證道”都不是,而是“拋棄與我兩情相悅的徒弟來證道”啊!


    不是,你要證個啥啊?


    都說天下大道三千,不分高低貴賤,難道其中還有一條“王八道”,專門教人做個縮頭的鱉?


    別說,考慮到王八的壽數,搞不好還真有可能。


    “…………”


    麵對門外前來提審自己的“師兄”,聶昭僵硬地抽動了一下嘴角,毫無感情地棒讀道:


    “好的師兄,我這就去。”


    【不行,不行!】


    蜃妖顯然不滿意,在她腦海裏尖聲尖氣地叫嚷起來。


    【大姐姐,你演得一點感情都沒有!像你這種演技,我是不會放你過關的!】


    蜃導演一邊嚷嚷,一邊試著給聶昭講戲:


    【這時候洛湘應該又絕望、又傷心,但她還愛著師父,寧死也不願拖他下水。所以,她決定獨自背負一切,承受搜魂剔骨之刑,被宗門流放離洲……】


    “……”


    聶昭頓了一頓,然後冷冰冰地回應道:【怎麽,你在教我做事?】


    蜃妖:【?不,我隻是覺得……】


    聶昭:【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我覺得這樣好,就這麽演,都聽我的。】


    蜃妖:【???】


    聶昭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反過來安撫道:【放心,你不是要看悲劇嗎?我保證,我一定能演出更勝於這段記憶的悲劇。】


    蜃妖:【啊?哦、哦……】


    她頭一回遇上這種反客為主的演員,一時間不知所措,也忘了要喊“卡”,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聶昭邁出牢房,登上石階,穿過重重殿宇,一路來到了碧虛湖審判、處決門中弟子的刑堂。


    正如她所說,洛湘第一次踏上刑堂高台的時候,滿心都是痛苦絕望,卻又懷著一絲不舍,盼望師父能站在自己身邊。


    這一刻,她的姿態猶如風中弱柳,任誰見了都會感歎一聲“我見猶憐”。


    可惜接下來,長老們就會宣布“洛湘心術不正,為清修之地所不容”,將她逐出師門。


    自始至終,蘇無涯都沒有出現。


    由此可見,如果沒人憐愛你,再怎樣可愛可憐也是無用。


    ——既然無用,為什麽不換個思路,心平氣和地打爆他們的狗頭呢?


    聶昭麵帶笑容,昂首闊步,以一種“我不是來受審,我是來取你全家狗命”的姿態登上高台,麵向幻境中的碧虛湖一幹尊長,從容不迫地抱了個拳:


    “弟子洛湘,見過諸位。”


    “……”


    除了個別群眾演員之外,幻境人物大多是根據死者記憶構造的npc,熟諳劇本套路,從未見過如此明目張膽的ooc。


    麵對聶昭不能說與劇本一模一樣、隻能說毫不相幹的表演,這些npc一個個大受震撼,目瞪口呆,整齊劃一地宕機了。


    趁此機會,聶昭飛快記下了碧虛湖各位主事者的相貌。


    掌門缺席,一個須發花白的是天工長老,一個高挑瘦削的是執法長老,還有……


    可惜沒過多久,其中就有一人迅速反應過來,直指著聶昭怒道:


    “大——大膽逆徒,鑄下如此大錯,竟還目無尊長,不知悔過!”


    “謔。”


    聶昭聞聲掀起眼皮,向他翻了個標致的白眼,“包……長老,難為你換了副皮囊,口音還是一點沒變啊。”


    不錯,那反應敏捷的“長老”不是別人,一開口就是老包兄了。


    若她所料不差,包九金多半曾在離洲遭遇過蜃妖,對蜃族習性有個一鱗半爪的了解,知道他們不會傷人。


    也就是說,他見眾弟子一路走來收獲頗豐,心生歹念,故意將眾人引入蜃妖的地盤,企圖將他們困在幻境之中。


    至於用意……


    無非就是他自以為能第一個逃脫,打算趁眾人身陷幻境之際,將他們身上的值錢物什一掃而空,用來給碧虛湖交智商稅吧。


    “不錯!正是如此!”


    周圍那些npc被包九金帶了一波節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開始兢兢業業地按劇本演出:


    “洛湘,你行事如此荒唐,置你師父的清譽於何地,置碧虛湖的百年聲名於何地啊!”


    “真是德行敗壞,不知廉恥……”


    “當年就不該讓你入門!”


    “……”


    可想而知,這些痛斥無一例外,都是洛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直至此時,聶昭依然能感受到胸腔深處殘留的隱痛。


    那不是冤魂,隻是少女消逝之前,留下的最後一絲不甘與遺恨罷了。


    所以,聶昭所有的ooc發言,不僅是為了讓包九金和蜃妖震撼一百年,也是為了傳達給昔日的洛湘,安撫這一縷無望的殘魂。


    ——在旁人眼中,你或許天真不懂事,或許不循禮法,膽大妄為。


    ——但無論如何,今年十七歲的你,都沒有這樣被人唾罵、淩虐的理由。


    她朗聲道:“諸位長老,我有一問。”


    “倘若我師父的清譽、碧虛湖的聲名真有這般脆弱,能被我一個小小弟子輕易玷汙,那十餘年來,你們為何放任我與師父孤男寡女,同居一處?‘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我不懂,各位尊長都不懂嗎?”


    “昔年我入門時,不過七歲年紀,諸位皆稱讚我‘溫純良善,心若琉璃’。為何我追隨師父修道十年,反倒成了德行敗壞之人?究竟是諸位識人不清,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放——放肆!”


    包九金修養有限,沒演兩句就開始上頭,現出了膚淺猙獰的本相,“蘇長老一代劍仙,何等尊貴人物,豈會對你有什麽念頭?定是你心思不正,妄生綺念,擾了蘇長老清修!”


    “……唉。”


    這一次,聶昭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


    包九金自己是個被內門弟子呼來喚去的主兒,十年來提心吊膽,如履薄冰,沒睡過一夜安穩覺,做夢都怕自己被逐出師門。


    可一旦讓他扮演“掌權者”,他卻能無師自通地端起一副上等人派頭,駕著那輛輾軋過自己的車,從別人身上得意洋洋地碾過去。


    他從來不反對碧虛湖剝削,隻是盼望著盡快加入內門,成為剝削者中的一份子罷了。


    “像你這樣不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還是第一次見。”


    聶昭譏誚地冷笑了一下,然後提高嗓門道:


    “長老說的不錯!”


    包九金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快伏法——”


    聶昭:“確實,我隻是一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師父是名揚四海的劍仙。所以他沒能教好我,責任在他,而不在我!”


    包九金:“……啊?”


    聶昭有理有據,底氣十足:


    “諸位試想,我這樣的小人物,心思但凡有一點走岔,師父豈會不知?”


    “他若不知,那便是有眼無珠,大大失察,有負於‘劍仙’之名。他若明知我心思不純,卻不聞不問,放任自流,豈非有意誘使我走上歪路?”


    “還是那句話——我入門時年僅七歲,而師父已是數百歲高齡。我不懂的道理,他比我多活了幾百年,見過的夫妻比我吃過的飯還多,難道還不懂嗎?”


    包九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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