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家風陳腐,我若是嫁過去,非得活生生地悶死不可。還有他們家的金貴少爺,一個個眼睛長在天靈蓋上,那副指點江山的輕狂樣兒,你們是沒見過!”


    楊眉憤憤不平,扳著手指一一點數魏家十宗罪:


    “對了,他們分明是修仙人家,竟還容許男子納妾,美其名曰‘開枝散葉,壯大家族’,哪有這種道理?魏家夫人是楚家家主的妹妹,魏震華那廝不好停妻再娶,便納了二十多個年輕漂亮的小妾,生了三十多個孩子,成日裏爭風吃醋、捧高踩低,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


    聶昭:“…………”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看來最接近古代封建社會的,還不止一個震洲。


    金仙君在天——不,在地獄十八層有靈,一定很羨慕這種子孫滿堂的大家庭吧。


    “小眉,在客人麵前,可不能這樣說話。”


    楊父一手捋著頜下長須,不輕不重地勸了女兒一句,眉宇間的神色卻很讚同。


    “魏家有魏家的規矩,我們不去惹他,最好也不要沾他。你若當真不願,我便做個惡人,出麵回絕他們也就是了。”


    楊眉倔強道:“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事事都靠父母出頭。爹,娘,我們自有辦法應付魏家,你們且看著吧。”


    ……


    一分鍾後——


    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形式,聶昭親眼目睹了楊眉的“辦法”,也明白了她為何要說“我們”。


    在楊家大小姐的閨房裏,在陳設簡單、堆滿各色首飾和胭脂水粉的梳妝台前,端坐著一位盛裝打扮的“少女”。


    那當真是:


    朱唇皓齒,粉麵凝香。


    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高插鸞釵雲髻聳,巧畫娥眉翠黛濃。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


    聶昭與“少女”麵對麵沉默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打破尷尬:


    “楊公子,你這是在幹什麽?”


    “…………”


    楊熠一言不發地注視她半晌,僵硬地撥了撥紅寶石流蘇耳墜,以一種社會性死者特有的麻木語氣開口道:


    “為了妹妹,我什麽都可以做。”


    “古有女子替父從軍,今有我替妹相親。這就叫妹妹可以,哥哥也可以。”


    “………………”


    聶昭艱難地開合了一下嘴唇,還沒來得及組織語言,便隻見一道黑影“嗖”地竄上楊熠頭頂,兩耳尖尖、眼角上挑,圓滾滾的軀幹配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分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粉毛狐狸。


    而且好像更胖了。


    哦,對不起,是毛發蓬鬆。


    不過這一次,狐狸爪子裏抓的不是雞腿,而是一手眉筆,一手唇膏,尾巴上還摞著好幾盒不同色號的胭脂,散發出令人心猿意馬的甜香。


    【阿昭,你來得正好!這小夥子不識貨,你快來看看,我給他化的妝好不好看?】


    黎幽搶先一步傳音向聶昭打招呼,吐自己的槽,讓她無槽可吐:


    【多虧你揭穿重華和羅浮君的陰謀,如今姽嫿揮師北上,與羅浮君戰得難分難解,不可開交。我天天坐一旁喝茶看戲,都閑得跑來給人化妝啦!】


    聶昭:“………………”


    看出來了,你確實很閑。


    仙界會將這種摸魚上癮的魔頭視為洪水猛獸,果然是因為隊伍裏混進了一群廢物吧?


    第60章 舊王孫


    “也就是說,你為了‘堅定而不失禮貌’地拒絕魏家公子,才委托哥哥代勞,讓他假扮你參加相親?”


    聶昭關起門來,一口氣施了好幾道隔音和防偷窺的法術,這才拉著暮雪塵一起坐到桌邊,一邊剝楊母塞給她的沙糖橘,一邊與兄妹倆商討今後的打算。


    “是啊。”


    楊眉瞄了濃妝豔抹的哥哥一眼,憋笑憋得渾身發顫,“真沒想到,哥哥這麽打扮還……挺合適的。”


    “……”


    楊熠兩眼放空,假裝自己是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長庚隨口插話:“對方找的是你,為何要讓兄長出麵?莫非你擔心麵對榮華富貴,自己無法堅定拒絕?”


    “當然不是。”


    楊眉果斷搖頭道,“我隻是擔心,自己無法‘不失禮貌’地拒絕。視魏家少爺的態度,我可能會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聶昭一本正經地點頭:“確實。若換作是我,可能會讓他完整進來,分批出去。”


    長庚:“……”


    這是文明人的對話?


    回頭一想,現場除了他和楊熠之外,可能隻有狗比較文明。


    “這位仙君看著好眼生,頭一次下凡吧?”


    黎幽毫不客氣地抓起兩瓣(聶昭剛剝好的)橘子,一屁股坐在圓桌上,將尾巴團成一團給自己當靠枕。


    “凡人與神仙不同,規矩、禮數、親族,凡此種種,都得考慮周全。就算要拒絕,也不是你想的這麽簡單。”


    說到這裏,他不忘給自己找補一句:“我是個路過的小妖,剛好來楊家打秋風,瞧見兩位小朋友為難,便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


    長庚深深望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不知你們可曾想好,要如何‘不失禮貌’地拒絕?”


    黎幽咽下一口果肉:“這個簡單。小夥子,你演一遍給他看看。”


    “啊?哦,好……”


    楊熠麵容苦澀,但終究還是沒有拒絕,拖著半米長的裙擺站起身來,邁著千斤重的步伐走到房間中央。


    緊接著,就隻見他眉毛一吊,兩眼一翻,一邊不自然地抽動身體,一邊仰麵倒了下去。


    聶昭:“?”


    楊熠(以一種不會摔痛的姿勢)倒在錦繡堆裏,保持著弱柳扶風、楚楚可憐的姿態,滿頭冷汗(用靈力逼出來的),麵色慘白(塗的是變色粉底),兩片薄唇瑟瑟顫抖,愈發紅得觸目驚心(在口紅裏摻了辣椒粉)。


    他的表演還配有台詞,一邊打顫一邊喃喃自語:


    “不!爹、娘,請原諒女兒!我已向天地神明起誓,定要發奮修煉,早日飛升,追隨聶仙官的腳步,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蒼生服務中去!無論你們怎麽說,我都終身不嫁!”


    “……”


    聶昭:“???”


    不是,這怎麽還有她的事呢???


    雖然她確實用這套說辭敷衍親戚,還當笑話講給楊家兄妹聽,但也不能直接生搬硬套啊!


    “這樣不行,太沒有說服力了。”


    聶昭嚴肅地板起臉道,“起來,我幫你們改一稿台詞,保管魏家人挑不出錯。”


    楊熠掙紮著抬起頭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可以不用演?”


    聶昭鐵石心腸地搖頭:“那不行。為了妹妹,這點苦還是要吃的。”


    楊熠:“……”


    楊眉忍著笑解釋道:“按照我們的計劃,哥哥倒下以後,假扮成哥哥的我就會衝上前去,告訴魏家‘妹妹一心向道,憂思成疾,本不敢辜負公子美意,怎奈今生無緣’。左右咱們隻需要一個借口,教他不好發作也就是了。”


    她停下來想了想,又理直氣壯地補充道:“再說,我也沒騙他啊!”


    聶昭試探著道:“這麽說來,你是真打算終身不嫁?不會有什麽困難嗎?”


    不婚主義在21世紀不算稀奇,但在民風保守的兌洲,完全可以用“離經叛道”來形容。


    楊眉坦然道:“隻是‘不嫁’而已,有什麽難的?待我功成名就,遇上喜歡的青年才俊,大可一同行走江湖。倘若對方一定要個名分,我再把他娶回家就是了。”


    聶昭:“……”


    斯內普鼓掌.gif


    長江後浪推前浪,是她小看了覺醒以後的年輕人。


    楊眉用不著她鹹吃蘿卜淡操心,那麽接下來,就該考慮一下她自己的目的了。


    “其實,這次我另有要事……”


    聶昭寫報告寫得爐火純青,最擅長提煉總結,三言兩語講清楚來意,單刀直入地提出訴求:


    “我來此隻為探聽一人下落,須得與魏家打個交道。機會難得,這次楊、魏兩家相親,能否讓我們同行?‘楊小姐’身邊帶幾個侍女,想來也不會引人懷疑。”


    “‘我們’。”


    長庚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不動聲色地轉向聶昭,“你口中的‘侍女’,該不會需要我們一同假扮吧?”


    聶昭詫異道:“不然呢?你不是說過,隻有你才能一眼看出魂魄所在嗎?”


    不等長庚反駁,她搶先踏上一步,雙手撐著圓桌湊近他麵前:“你不愛做白工,不想與鎮星殿衝突,我也不會勉強。我自會想辦法讓你混進魏家,你隻管看一眼就是了。”


    話說到這一步,長庚無從拒絕,便將矛頭轉向楊家兄妹:“除了侍女,你們就不能帶幾個男護衛嗎?”


    楊熠為難道:“可以是可以,但這畢竟隻是一場相親,不是約架……”


    “我說仙君啊。”


    黎幽用前爪捧起一顆核桃,塞進嘴裏“嘎嘣”一聲咬碎,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嘴道,“你何苦非要做人呢?像我一樣做個畜生,不受衣冠拘束,想吃便吃,想睡便睡,想坐阿昭身上便坐阿昭身上,豈不更美?”


    長庚:“你說誰要做畜生?”


    暮雪塵:“你說要坐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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