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亞川有理由相信,裴也寧真的出國了的話,一定會繼續生物技術方麵的研究,以她的聰明才智,也一定會成為行業翹楚。


    可是打聽了這麽多年,穆亞川始終沒有裴也寧的消息。


    難道是出國之後,名字也換了嗎?


    一個人開車去當年裴家的老房子附近,把車停在路邊,抽完整整一包煙,穆亞川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


    進門的那一刻,穆亞川又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也是穆誠的父親,責任感告訴他,有必要跟穆誠好好談一談。


    得知穆誠和他媽媽在樓上,他徑直上樓。從他們母子倆的表情來看,他此時出現嚇到他們了。


    孫明月慌亂地說:“以前明遠的對象嫁人了……我們說的是這個,我媽一直催明遠結婚,哪怕娶以前處過的對象也可以。結果去打聽了一下,人家已經嫁人了。”


    孫明月和穆誠都非常擔心剛才母子倆的對話被穆亞川聽去,慶幸的是他應該沒有聽到,他麵色如常地對穆誠表示要和他談一談學校的事情。


    另外一邊,回到家後,爺爺明顯發現裴秀看起來有些不太對。怎麽說呢,像是憋了好多天的飛虎,準備出去放風的樣子。有點激動,又有些期待。


    “小秀,你這是怎麽了?又有什麽好事兒了?”


    其實上次和陳醫生聊過之後,裴秀很清楚她這個身體的親生父母應該是陳醫生認識的人。有孫明遠作為媒介,查起來其實很簡單。


    大壯叔做了幾個月的生意,人脈方麵也變得很廣泛,認識不少善於打聽的人。


    那天和陳醫生交流後,裴秀並沒有沮喪太久,她很清楚造成原主上輩子不幸的人,絕對不會願意看到她幸福又有錢。


    怎麽能被動挨打呢!


    憑良心說,穆家人對孫明月確實很不錯,把她的過去抹得很幹淨。但是架不住她有個拖後腿的娘家。


    大壯叔費了點功夫,總算打聽到孫明月前夫的情況。


    裴秀覺得對付孫明月這類人恨不得把她二婚之前的事情埋在地下十八層的人來說,最大的打擊就是前夫找上門。


    還別說,前夫確實很惦記他的一對兒女,因為他後來再結婚已經是十年後。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的原因,他一直沒有再有孩子。


    作為最熱衷於傳宗接代的群體成員,前夫一直在打聽孫明月和兒子的下落。


    現在有人告訴他,不僅兒子能找回來,還有錢。


    懦弱了幾十年的男人突然硬氣起來。


    在飯店吃飯的時候,裴秀一開始確實被鄰桌中文夾著英文單詞的對話膈應得不行,她努力地忽略掉對方的聲音,結果卻聽到年長的男人叫那個女孩“冬冬”,同行的年輕男子則被叫穆誠。


    前一陣,和陳醫生開車從鬆北的幾個小時裏,總得找點話題吧?裴秀就是在那時候得知,她的親生父親應該叫穆亞川,當年可能是時代的原因,也可能是個人的原因,或者是家庭的原因,穆亞川和她的母親離婚。離婚後,穆亞川喜當爹,娶了一個至少在外人看來十分不般配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孫明遠的姐姐孫明月。孫明月是帶著一兒一女嫁進穆家的,兩個孩子也改了姓,分別叫穆誠和穆冬冬。


    果然是小說裏的世界,真是夠巧合的!


    起身買單的時候,裴秀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傳說中的穆亞川。客觀地說,確實是個中年帥大叔。但是對於裴秀而言,他的外表條件再怎麽好,也掩飾不住他是個渣爹的事實。


    上輩子,原主的悲慘命運,他即便不是罪魁禍首,也是根源之一。


    所以,裴秀根本不需要給穆亞川麵子,該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幾天後,從外麵回來的裴秀剛進家門就看到陳醫生在她家院子裏應付熱情又興奮過頭的飛虎。


    “陳醫生!你怎麽回來了?”裴秀的興奮程度其實也不亞於飛虎。


    陳譽起身,微笑地看著她說:“鬆北那邊的事情結束了,我現在回省城的醫院。明天去正式報到,今天有空正好來跟你商量一下爺爺後續治療的情況。”


    “真的?陳醫生你調回省城啦?那可真是太好了!”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飛虎有些幽怨地看著陳譽,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沒想到你是個重色輕狗的男人”。


    聊完正事,陳譽對欲言又止的裴秀說:“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問。”


    裴秀心裏暗暗感慨:學霸是不是都這樣,長著一雙能將人一眼看穿的眼睛。


    其實裴秀已經感覺到,陳醫生從前段時間開始開始對她變得有些與眾不同,她也能推測出其中的原因。原因就是陳醫生肯定是知道她和穆亞川的關係,並且陳媽媽以前和裴媽媽的關係很好,陳醫生小時候沒準還見過小裴秀換尿布。倘若一切順風順水,裴秀沒準就是陳醫生看著長大的小丫頭。


    但是兩人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相互都明白,就是不挑明。


    “好吧,那我就問了,陳醫生,最近你們大院有沒有發生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呀?”


    “有啊。”


    陳譽看到對麵的女孩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裏裝滿了八卦的欲望,就好像是看戲的一方,純粹是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去看,至於那些事情最後的發展方向,絲毫影響不到她。


    其實陳譽是昨天晚上才回來的,不過剛到家,就被小夥伴們堵在家裏把最近幾天大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和陳譽同齡或者大一點的,隻要對裴阿姨有印象的,都很喜歡這個性格溫柔又博學,並且從來不把他們當小孩、無論他們問什麽問題都會耐心回答的阿姨。


    和裴阿姨形成鮮明的對比,孫明月帶來的一對兒女特別喜歡找存在感,同時孫明遠也幹了不少齷蹉事。再加上很多人都說是孫明月把裴阿姨母女倆逼走,快二十年沒下落,大家更厭惡他們。平時家教嚴格,自身的修養也不差,他們不會對年紀小的怎麽樣,對孫明遠倒是一點不客氣。


    大概也因為如此,穆冬冬和穆誠有一種錯覺——有個好爸爸,大家對他們都很不錯。直到大院門口有個又老又髒又土又貪婪的男人帶著幾個更髒更土的人喊著要見他們兄妹倆,路過的鄰居竟然沒人幫他們,反而都用看笑話的目光看著他們,他們才意識到以前的友好都是錯覺。


    “你是我們老陸家的孫子,你的本名叫陸富貴,爹希望你富貴平安,才給你取這個名字。你娘以前也不叫孫明月,她叫孫招娣。你妹妹原來叫陸翠花,根本不叫什麽冬冬。你們改了名字也就算了,怎麽能把姓給改了呢?”


    “這叫背棄祖宗!天理不容啊。”


    “孩子小時候不懂事,做不了主,算不上背棄祖宗。錯的是大人!孫招娣,你攀高枝要跟我離婚,改嫁也就算了,憑什麽讓我的兒子女兒跟別人姓?”


    “你讓我怎麽跟老祖宗們交代?我老陸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你把孩子還給我!”


    “……”


    穆誠和穆冬冬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躲避周圍異樣的目光。


    鑽不進洞裏,也可以出國。


    按照原定的時間,親生父親來鬧事的第二天他們就該啟程去京城,然後直飛國外大學所在的城市。他們拿著行李剛準備要跑,卻接到京城的電話,穆家老爺子親自打過來,告訴他們兄妹倆,先把家裏的事情解決完再出國,機票已經給他們退了。


    憑什麽要讓他們解決?這不應該是大人的事情嗎?


    不管是穆冬冬還是穆誠,都非常怨恨他們的母親,都覺得是因為她以前沒有處理好,所以那些人才會找過來。


    孫明月跟穆亞川求助,“亞川,肯定是有人見不得我們一家過好日子,想要看你的笑話,故意把那家人找來的!你快讓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誰這麽無恥。”


    穆亞川麵色淡淡,他對孫明月說:“我應該沒有記錯,當年你找過來的時候,明明說的是你的前夫死了,你的公婆逼著你嫁給前夫殘疾又打人的兄長,你和兩個孩子都活不下去,讓我給你一條活路。”


    孫明月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還是她兒子提醒她說:“媽,你不是說,你和我爸是從小訂的婚約嗎?”


    “對!就是這樣!穆亞川,我們是有婚約的!當年你爸答應我爹的!你現在怎麽突然反悔,你是不是有人了,所以想把我們娘仨趕走,好給你的人騰位置。”


    穆亞川不疾不徐,平靜地說:“不管你是孫招娣還是孫明月,我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這些年我對你和孩子到底怎麽樣,你心裏也很清楚。還有穆誠和冬冬,你們已經是成年人又在國外接受的教育,更應該明白你們已經可以做主。改名改姓也好,是否認祖歸宗也好,都是你們的自由。至於你們在國外的學業,我也有必要說清楚,如果你們是認認真真學習,而不是弄虛作假的話,我會繼續供你們讀下去。如果還像以前那樣,花錢讓別人幫你們考試,我隻能及時止損,把錢用來資助更需要的人才。”


    據說,穆亞川給京城的父母打了個很長的電話,之後就從大院搬到單位宿舍,大院的房子暫時給孫明月他們住。


    有人說穆亞川已經提出跟孫明月離婚,也有人說穆亞川給他們母子三人搬家的期限是一個月。


    穆亞川竟然那麽果斷地跟孫明月劃清關係,讓裴秀很意外。至少從陳醫生敘述的角度,穆亞川對孫明月母子母女三人沒什麽感情,純粹是出於某種責任庇護他們十幾年。


    嗬,那又怎麽樣呢?對於原主來說,還不是渣爹一個。庇護別人的孩子十幾年,自己的孩子在外麵被人虐待。


    那麽原主的媽媽呢?讓陳醫生特別有好感的裴女士,現在身在何方?


    “嘭”的一聲,香檳打開,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紛紛舉杯慶祝。


    “這麽重要的日子,教授竟然不和我們一起慶祝嗎?”有人問道。


    “問這個問題的人,通常都是在實驗室呆的時間不滿兩年。傑克,你要記住,每年的三月六日和九月十日,隻要不是性命攸關的事情,都不要去打擾教授。”


    這座城市風景優美的半山坡上,三月的鮮花開得很熱鬧,矗立在此地的墓碑讓這裏看起來又美又淒涼。一個盤著頭發穿著風衣的女子,抱著一束鮮花,一步一步走到一個墓碑前。


    墓碑上沒有姓名,沒有出生年月日,隻有一列中文——小天使,謝謝你來過。


    “囡囡,媽媽來看你了。謝謝你昨晚到我夢裏來了,媽媽真的好開心。你一定是因為知道媽媽的工作取得重要的進展,所以來跟媽媽慶祝的,對不對?”


    裴也寧努力地用輕鬆的語氣說話,但是說完她才發現,臉上濕漉漉的,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過去十幾年,裴也寧一直生活在自責中。她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年她不爭取帶走女兒,讓女兒留在穆亞川身邊的話,孩子就能平安長大。


    十九年前的三月六日,陵城雖然早已經立春,但是那天夜裏卻奇冷無比。裴也寧通過以前父母的關係,乘船離開陵城,準備前往國外。


    那晚女兒特別乖巧,像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似的。為了更好地拿行李和看路,她把女兒背在後背。


    船上特別擁擠,裴也寧一直沒機會把女兒放下來,直到半夜,周圍的人橫七豎八地睡著,女兒大概是餓了,小聲地哭起來。


    裴也寧連忙跨過一個個熟睡的人,來到外麵的夾板上。


    剛把女兒抱在手裏,船突然劇烈晃動,她下意識想抱緊女兒,可已經晚了。孩子脫離她,她本人也狠狠地載到水裏。


    那一刻,裴也寧無比慶幸自己會遊泳,也慶幸倒扣下來的船裏有還沒受水影響的手電筒的光亮。她奮力地朝孩子遊去。


    突然,一個人拉住她,不讓她繼續遊。她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吸進了急速轉動的渦輪中,眼前一片血水……


    失去理智的她,還想朝血水遊去,拉住她的人力氣卻比她大得多,最終把她拉到岸上。


    既便已經過去十九年,那天晚上刻骨銘心的痛像是已經刻在她的基因裏,隻要回憶起來,她都痛徹心扉。


    她算什麽母親!秋天的時候把女兒帶到這個世界,女兒連夏天都沒見過,就這麽走了。而且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


    裴也寧無數次想過,如果孩子在穆亞川身邊長大會怎麽樣?一定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吧……至少那半年穆亞川確實是個合格的父親,他會給孩子換尿布,會哄孩子睡覺。


    “囡囡,媽媽可厲害了,媽媽采用蛋白納米顆粒技術,研發出一種可以對抗癌症的藥物。臨床實驗都已經做完,很快就可以投入批量的生產,到時候就能夠救助很多的人。你一定替媽媽高興對不對?”


    “囡囡當然替你高興!你可是世上最聰明的媽媽!好啦,馬上要下雨了,回去吧。”


    裴也寧回頭,“你怎麽來了?”


    “我要是不來,你還不得淋成落湯雞。”於舒心把傘打開。


    於舒心就是當年和裴也寧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也正是她奮力地把裴也寧拽上岸。


    兩人一起出國,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十九年。


    裴也寧完成博士學業後,在研究所裏工作兩年,就跳出來單幹,成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她負責研發,於舒心負責經營。


    回到家,裴也寧和往年一樣,把自己關在浴室裏,泡了半天。


    於舒心也和以前一樣,看到時間差不多,就直接走進去,把浴巾遞給裴也寧。


    “也寧,怎麽樣,考慮清楚了嗎?我們要不要回國一趟?臨床實驗的結果出來之後,國內已經有不少人和我聯係,包括陵城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幾乎是每個星期給我打一次電話。也不知道他上哪得到的消息,居然知道我是華裔,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能夠引進我們的藥。”


    裴也寧把浴巾套上,呼了一口氣,“研發這個藥本來就是希望能救助更多的人,咱們當然不可能會放棄那麽大的市場。你回國一趟吧!”


    於舒心反問:“你不去嗎?”


    裴也寧搖頭:“算了……”


    “也寧,我知道你的心結,但是我始終覺得你隻有回到那裏,學會麵對,才能最終放下。那隻是一場意外,不是你的錯。就算當時你能夠抱緊孩子,她那麽小,也未必能……”


    裴也寧用力把鏡子上的薄霧擦掉,“舒心,我真的……真的沒辦法……”


    “也寧,除了孩子,你的爸媽呢?十九年了,你都沒有回去給他們掃墓。作為女兒,你不覺得虧心嗎?”


    裴也寧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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