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裏,他對她恨過、怨過、愛過、念過。


    再次重逢前,他以為自己早已釋然。


    可是九年來,他的矛盾、掙紮、痛苦全都是真的。


    折磨他,到午夜夢回時分。


    他根本沒法說他能再次麵對她的離開或變心。


    再來一次,他會瘋的。


    他知道,他確信。


    元嘉伸手輕輕抱住霍北顧的腰,臉頰靠在他胸口。看著遠處的大海,聽著耳邊澎湃的心跳。


    海天相接的遙遠一線,火紅的夕陽寸寸墜入深不見底的海水。


    漫天的晚霞浸染了瑰麗靡豔的金紅,仿佛杜鵑啼血前的最後一首頌歌。


    “霍北顧,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元嘉用盡所有的力量和勇氣,笑著說。


    “希望你會遇見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赤誠地相愛,喜樂共赴白頭。”


    第80章 不謀而合


    他們已經二十八天沒有見過麵了。


    元嘉沒有特意記過, 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清楚。


    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微信消息。


    他們生活在兩個世界裏。


    所以即使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也不會不期而遇。


    她不再菜市場殺魚了,而他本來就不屬於那裏。


    他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 就像她希望的那樣。


    徹徹底底、毫無音訊。


    對她來說, 好像一切都回歸到了最開始的樣子——他們沒有重逢前。


    元嘉又開始在淘寶上接單了, 日子被她安排得滿滿當當。她最近總是有意挑揀一些有趣或者費力的工作。


    隻要有陪跑的單子, 她都接。跑著跑著,汗水四溢, 人就什麽都忘了。


    還有阿姨找她,讓她上兒子單位替她催婚;有年輕小女生下單,讓她假扮外賣員去男朋友家查崗;還有一個正在減肥的小富婆,點了一堆自己想吃的東西,讓她吃自己給看……


    她忙碌得像個小陀螺, 隻有很偶爾會想起霍北顧。


    比如,一個人吃飯時,一個人吹頭發時,一個人看劇時……


    可本來了無音訊的男人, 今天突然有了消息。


    她拿著咖啡杯的手一頓, 埋著的臉緩緩抬起。看向麵前的電視機。


    “誠真集團現任總經理霍北顧被質疑可能患有精神類疾病……”


    元嘉呆愣愣的,張著嘴, 舌下還有溫熱的咖啡。她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 調大了新聞的聲音。


    “……霍北顧在過去四周內連續八次被拍到出入我市私人心理谘詢工作室——「了凡」……”


    “下麵連線我台記者王寶寶。”


    “了凡心理谘詢工作室不接待普通顧客, 采用會員推薦製。該工作室最低谘詢費用是2000元每小時,好的谘詢師收費可達上萬元每小時……”


    “……由於該心理工作室保密工作極為嚴格, 經過多方探聽, 仍未了解誠真集團現任總經理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 頻繁出入該地。他是否患有某種心理疾病或者精神類疾病仍未可知……”


    元嘉一字不落地聽完了整段新聞播報,發現除了最開始引起她注意的那句話,剩下的幾乎都是廢話。


    她拿出手機,在搜索欄打下「誠真集團霍北顧」,點擊搜索。


    元嘉點開了最新一條新聞。


    「……據誠真股份披露的2022年一季報,誠真集團公司營收為38.2億元,同比增長78.62%。誠真集團總經理霍北顧任職期間公司業績一直保持穩定增長。


    ……近日,霍北顧被曝出頻繁出入心理谘詢工作室,公司股東、投資人和股民質疑其是否還能正常領導公司。


    ……在社會各方質疑下,截止昨日收盤,誠真集團股票價格跌至78.3元,跌幅高達8.3%。


    誠真集團會不會就此迎來新一輪的經營權更迭之戰?」


    元嘉退出該篇新聞報道,把網頁上近期所有關於霍北顧的新聞讀了個遍。


    所有新聞通篇都是推測、懷疑。


    沒有一篇報道確切說明霍北顧到底有沒有生病。


    元嘉關上手機。


    蜷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盯著漆黑的屏幕,靜靜發呆。


    ***


    被社會大眾記掛和惦念的霍總,此時此刻,正坐在無數篇新聞報道裏提及的地方——了凡心理谘詢工作室。


    而坐在他對麵的人正是這家工作室的老板兼金牌心理醫生——簡凡。


    男人並沒有像普通的醫生那樣,穿著幹淨利落的白大褂。反而身著做工精良的西服,長腿交疊,慵懶坐在旋轉靠椅上。


    笑得一臉精明。


    比起醫生,他更像是個商人。


    “霍總昨天傳給我的郵件我看了。附件裏那個和李遠哲先生的通話錄音很有趣。”,簡凡手中的鋼筆輕抵額角,“我想,關於謝小姐的問題,我有了更全麵的解讀。”


    霍北顧挑了挑眉,頗感興趣看向對麵人,“說說看。”


    “就像我們之前說過的,大多數人麵對父母的出軌,一般會把怨懟的矛頭直指出軌方。認為是他/她破壞了原有的家庭平衡狀態。”


    “而謝小姐顯然不是這大多數人。當她突然得知自己敬仰的父親出軌,震驚和慌亂中,她沒有把指責的矛頭轉向她父親。這是因為謝小姐的父親在其成長過程中,一直扮演著重要的榜樣作用。”


    “在她人生前十八年,她一直把自己視為父親的翻版。質疑她父親,在她潛意識裏就是在質疑自己和她過去十八年的所有判斷。這無疑會給她帶來顛覆性的痛苦和打擊。”


    “所以她給她的痛苦找到了一個新的出口——基因。當她的父親出軌隻是因為基因,這個冰冷而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的痛苦就減輕了很多甚至說消失了。”


    “因為她不用再怨懟任何人,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她自己。”


    “根據李遠哲先生所說,得知父親出軌的當天,謝小姐告訴他,自己要活得更開心,代替她父親陪伴和照顧好她母親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這一刻,她心中所念,還是遵從父親的吩咐。”


    聽到這裏,霍北顧的胸腔裏突然有種酸酸漲漲的感覺。


    很陌生。


    那個故作堅強的女孩兒仿佛就蹲在他眼前。


    臉上帶著燦爛的笑,眉眼彎彎。


    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眼底潛藏的傷痛。


    “而這些年,謝小姐潛意識裏一直不斷強化她的‘信仰’——這一切都歸於基因。所以她一直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像她父親一樣,變心並且拋下另一半。”


    “而多年來,她一直陪伴和照顧單身的母親,這讓她對‘另一半’的責任感也不斷強化。她心中的‘責任感’和‘宿命基因論’的矛盾也越來越突出。


    “她不願意不負責任地尋找另一半,步入一個穩定的關係。因為她始終堅信,由於自己的基因,她終有一天會‘背叛’。”


    “這也是謝小姐這九年來,雖然有追求者,但她從來不接受並且沒有談戀愛的原因。”


    霍北顧聞言皺眉,顯然不認同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想聽的是你有沒有什麽解決辦法。”


    “作為心理醫生,我能給你提出的辦法,當然是帶謝小姐來這裏進行心理治療。改變她錯誤的認知,讓她正確認識和對待她父親出軌這件事。”,簡凡公事公辦地說。


    話畢,他麵上露出一絲為難。


    語帶遺憾地說:“不過就你們兩人現在的關係來說,你應該很難勸動謝小姐來進行心理谘詢。而且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理存在問題,接受治療的意願應該也很弱。所以你說服她來谘詢,應該非常困難。”


    “而且,就算是接受治療,過程應該也很漫長。”


    “作為朋友的話……”,簡凡朝霍北顧眨眨眼,並沒有繼續往下說。


    “有話直說。”,霍北顧毫不客氣點明。


    “城東那塊地的使用權……”


    簡凡話沒說完,霍北顧就明白他是想讓誠真集團放棄那塊地的競拍。


    “你的意見若真有用,我退出城東那塊地的競拍。”,霍北顧撩起眼皮,語氣認真地對簡凡說。


    “呦,霍老板痛快。”,簡凡臉上綻出笑容。


    在陽光下,刺著霍北顧的眼。


    “你第三次谘詢時,提到過謝小姐高中期間喜歡和同齡的男孩子逞凶,對溫柔的女孩子總是多加幫助和照拂。這說明她有同情弱勢一方的習慣。”


    霍北顧點點頭。


    簡凡繼續說:“從你昨天發來的李遠哲先生的敘述,我又發現謝小姐有與眾不同的責任感。”


    簡凡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這就是我們可以加以利用的弱點。現在這種情況下,你接近她的最好辦法,就是把自己變成弱勢一方。最好可以碰瓷她,成為她的責任。”


    “至於怎麽做,霍總這麽聰明,就不用我教了吧?”,簡凡調侃道。


    霍北顧利落起身,淡淡說:“確實不用你教。你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


    “什麽意思?”,簡凡眯起眼,“關於城東那塊地,你想反悔?”


    “我霍北顧說出來的話自然作數”,他邊往門邊走邊說。


    推開門時,他轉頭看向簡凡,“忘記告訴你了,我馬上就不是誠真集團的總經理了。城東那塊地,我個人不會參加競拍。”


    他停頓一下,才繼續道:“至於誠真集團……拍不拍,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簡凡聞言,“嗖”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霍北顧,你這是空手套白狼!”,簡凡拔高聲音,指責道。


    “我想我每次的谘詢費,都按時打到了簡醫生的銀行賬戶裏。”,霍北顧雲淡風輕說。


    離開之前,他留下一句:“我想我不需要再來了,這段時間多謝。”


    簡凡走到門邊,“哐”一下,用力關上留了窄窄一道縫隙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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