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險些以為,自己看到了常年征戰沙場,一身殺伐,冷漠無情的國公。


    “誰給你的膽子。”


    磁性的聲音裏仍有絲許屬於少年的清冽,卻更多了男人的冷硬犀利。


    似乎隻要含霜說半句謊話,他便要她的命。


    第16章 困芳華


    含霜兩眼發直,手腳都在哆嗦,可她到底是長公主的心腹,絕不可能因此自亂陣腳,將主子說出來。


    咽了咽幹澀發癢的喉嚨,恍惚間,含霜又想起從前雖桀驁難馴,卻單純直率的裴嶼舟。


    婚約暫時遮蔽住了他的眼睛,若它不再,他或許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或許都為一個人。


    “姑娘,她讓我配合,做戲給世子看。”婢女啞著嗓子,睜眼說瞎話。


    “放屁!”


    裴嶼舟爆了句粗口,又冷笑出聲,手腕翻轉,他用匕首將含霜狠狠敲暈過去。


    飛身往後山去時,豆大的雨落了下來,像密密麻麻的錐子,在裴嶼舟臉上,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冰冷窟窿。


    四年前若是他聽了母親的,不曾親自跑上山來接人,程若梨隻怕……


    想著,少年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絲毫沒有受到滂沱大雨的影響。


    胳膊上的傷口很深,鮮血不停地往外冒,可當身子習慣了這痛楚後,疲憊和暈眩感便又重重襲來,若梨的腳步慢了,纖弱的身子也開始搖晃。


    精疲力盡時,她扶著樹,軟軟地癱坐下去。


    身上沾滿了泥濘,遍布著被枝椏劃到的細密傷痕,驟然落下的雨很快濕透了少女的發,一縷縷地貼在她纖細的背上,更顯單薄柔弱。


    望著樹木荊棘叢生,漆黑無邊的前路,若梨溫熱的淚水合著冰涼的雨一起在慘白的臉上蜿蜒。


    就在她緊咬齒關,忍著冷要起身時,斜後方“吧噠吧噠”,急促又濕漉的腳步聲響起,且在迅速迫近,隱約能聽到男人們粗嘎的對話聲。


    若梨嚇得屏住呼吸,隻雙手撐著地一點點往樹後麵挪,將自己緊緊蜷縮,盡可能地藏起。


    這場雨的確來得及時,藏住了她的氣息,也影響了那些人的視線,但慌亂的若梨忘記將淺杏色的,染了不少泥濘的繁冗裙擺一並收攏。


    所以即將從她身後過去時,那些腳步聲又猛然頓住,接著便開始朝她逼近。


    這些人就像是滿目貪婪的餓獸,咽著口水,要將眼前顫抖的獵物拆吞入腹。


    雨水不停地衝刷著若梨,她知道自己應該站起來逃跑,可雙腿像是被灌了鉛,動彈不得。


    其中一個和尚粗重惡心的呼吸已然穿透雨幕,噴灑在她臉上,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少女蒼白的麵頰時,她將臉死死埋進臂彎,一直用力壓在喉嚨眼的兩個字終是因著絕望和恐懼掙脫而出。


    “哥哥!”


    “咚。”


    有什麽東西重重砸倒在若梨腳邊,泥水迸濺,落了許多在她身上。


    “別叫我哥哥。”


    少年淩厲又暴躁的聲音穿透雨幕,猛地撞進若梨心底。


    小臉從臂彎間抬起,她強忍著想要大哭的衝動,壓著崩潰和委屈,努力透過模糊的視線尋找裴嶼舟的身影。


    彼時他正捏著一個和尚的胳膊,微微用力便聽“哢擦”脆響,繼而哀嚎陣陣,響徹雨夜中這片幽森的山林。


    嫌惡的少年長腿一揚,將人踹飛老遠。


    反手扣住衝上前來的和尚的臉,他狠狠彎腰而下,直接將人死死摁進地裏。


    盡管朦朧,可裴嶼舟此刻的殺意和戾氣還是洶湧而至。


    錦衣華服包裹,與生俱來的桀驁貴氣下,似乎還有著極少出現的冷血殘暴。


    在他轉身時,有那麽一刹若梨覺得他是失控的。


    看著他放倒最後一人,穿過滂沱大雨步步靠近,若梨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一絲無法忽視的懼意。


    他的身影已經無法與四年前重疊。


    那時候將惡人放倒後,他直接奔過來用衣服將她包住,緊緊抱著她,一直重複“沒事了”三個字。


    “世子……”


    她怯怯地喚了他一聲,濕透的身子卻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原以為裴嶼舟會質問,可他在她麵前背過身,直接半蹲下來,凶巴巴地低吼:“回去再跟你算賬!”


    抽噎了一下,若梨癟著嘴,險些哭出聲。


    抬手匆匆將臉上的水抹去些,她撐著地,試圖起身,但如此嚐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急得直抽泣的少女輕捶著自己沉重的腿,無措地看著裴嶼舟不動如山,堅毅不已的背影,終是翕動起唇瓣,喃喃地哭著:“世子,我——”


    下一刻滿是泥水的她便被裴嶼舟橫抱起來。


    “程若梨,這雨是都衝進你嘴巴腦子裏了?!讓你覺得我和你心有靈犀?!”


    垂眸狠狠剜了一眼瑟縮在他懷裏,又冷又髒,不像個樣子的姑娘,裴嶼舟別過臉,運起輕功往廂房去,還不忘怒氣衝衝地罵她。


    站不起來就早說,他都來了難不成還能丟她在這自生自滅?!


    盡管話說完也吃進一嘴冰冷的雨,但還是沒滅掉少年心裏的火。


    他的速度太快,風雨吹在身上又冷又疼,若梨隻覺得頭“嗡嗡”作響,難受得厲害,身子也凍得有些麻木。


    好在裴嶼舟沒一會兒就到了後院,帶她進了廂房。


    莫說此刻已快到宵禁時間,就算沒有,他也不可能冒著大雨帶若梨趕回去。


    她這柔弱的身子淋這一會兒都很有可能大病一場,要再淋一路隻怕小命難保。


    此刻若梨的衣裙全貼在身上,將她雖纖細,卻玲瓏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


    喉結滾了滾,裴嶼舟猛地別過臉,攥住少女的手,運起內力將她身上的水都蒸了幹淨。


    雖然他自己也濕了個透,但裴嶼舟不急著處理,他將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打開,從裏麵取出春枝給若梨準備的一身幹淨衣物丟到蜷縮在床上,依舊在發抖的女孩身旁。


    明天她要這麽出去,讓人看到,京城那些流言很快就能把她吃了。


    背過身不再看她,裴嶼舟坐到桌邊,開始運功蒸幹水跡,餘光卻淩厲地刮過不遠處地上躺著瓷碗,裏麵還剩些許湯汁。


    雖不懂醫,但迷藥的味道他一直記得。


    身上已沒了寒冷沉重的雨水,可若梨仍難受得厲害,她挪動著酸脹的胳膊,開始換衣服。


    當最後一件幹淨的外裙穿上身時,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艱難。


    抱緊胳膊蜷縮在床上,若梨像是夾在冰火兩重天之間,時而冷得戰栗,時而熱得發汗,眼前也在一陣陣泛黑。


    裴嶼舟走過來時,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維持清醒。


    “程若梨,你為什麽要來。”


    垂眸凝著小臉燒得駝紅,眼簾時開時合,似乎隨時都要暈厥的少女,裴嶼舟壓著火氣和狠意,聲音平靜得異常,因而更透出絲絲危險。


    迷迷糊糊的若梨險些脫口而出那三個她深深恐懼的字眼。


    最後,少女用力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嘶啞著聲,虛弱地道:“是,含霜,帶我來的……”


    鳳眸中劃過一抹銳利的冷意,繼而微眯,裴嶼舟捏住她滾燙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隻不過對上的那雙杏眸此刻滿是霧氣,且裏麵纏繞的盡是讓人哪哪都不是滋味的痛苦。


    今天他的耳畔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回響她早晨喚的那一聲“哥哥”。


    更清楚地記得那時她的神色。


    若梨是從皓月院回來的,身邊隻跟著春枝。


    若真的是含霜,她大可以將實情告訴他與母親,絕不該任由一個婢子擺布,更何況她也沒那麽大的本事。


    除非含霜背後另有她人。


    而這個人隻會是……


    想到這,裴嶼舟的眼神凝了起來,他垂首看向若梨,卻在一點點鬆開捏著她下巴的手。


    但母親這麽做的理由又是什麽?


    她是父親救命恩人的女兒,就算真的不喜,也不該對她做這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至於苦肉計根本是無稽之談。


    如果他今天沒想起她,壓根也不會有人主動和他提“程若梨”三個字。


    府裏上下都知道如今二人的關係很僵。


    而且母親晚膳前的話,此刻細細想來更像是激將。


    反正那些人他沒殺,明日送若梨回去後他就過來審問。


    思索時,裴嶼舟的視線無意中落在若梨換下的髒衣服上,上麵暗紅色的,被泥水覆蓋住不少的血跡將他眼中的深邃徹底打斷。


    “紮的哪兒?”


    裴嶼舟麵無表情地將差點伸出去檢查的雙手背在身後,低聲問,語氣有幾分刻意的冷硬。


    “沒事……”


    蜷縮在床上的少女抖著身子,擠出兩個字。


    “嗬。”像是嘲諷又像不爽,裴嶼舟撩起衣袍,在若梨旁邊坐下,聲音低沉,帶點不悅:“有沒有事你都得忍著。”


    “別以為我是在關心你。”


    輕輕吸了吸堵得難受的鼻子,若梨此刻連動一動唇角都很艱難,自然也沒什麽力氣來心疼。


    可她還是哭了,此刻真是從裏到外哪哪都難受。


    抱著雙臂正要蹺二郎腿的少年頓住,半晌他默默地放下腿,隻餘光掃她兩眼,而後低聲道:“程若梨,嫁給我有你哭的日子在後麵。”


    他雖不爽這親事,卻絕不會傷她性命,若是母親當真憎惡,那她在後宅難有安寧日。


    更何況她這身子本就孱弱,可能熬不過多久他便要成鰥夫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姝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佛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佛歡並收藏折姝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