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道冷如寒泉的聲音忽然響起,既不是那青衣女子也不是那少年,是個女子的聲音,卻莫名有些熟悉,更離奇的是,這道聲音不遠不近,竟似從他自己腦海中響起。


    “沒用的。”那聲音冷冷道。


    崔羽鱗打了個激靈:“你是誰?”


    那個聲音並不理會他,自顧自說道:“隻要你一運轉周天療傷,你的靈氣就會流走,可若是你不療傷,傷口會潰爛,不出七日就會死,世上沒有任何靈藥、任何功法可以醫治。”


    那聲音接著道:“治好傷,你會變成廢人。不治,你會死。”


    崔羽鱗幾乎疑心是自己瘋了:“不可能!我從沒聽過這種事……”


    可他心底知道,這個鬼魅般的聲音說的是真的,那便是他的命運,或者死,或者成為氣海枯竭、無法修煉的廢人,那對他來說比死更痛苦。


    最殘忍的是,他必須從中作出選擇。


    那聲音消失半晌,冷酷道:“你可以去轉生台。”


    崔羽鱗驚恐道:“不行!我絕不能去轉生台!”


    一入轉生台,此生便成隔世,什麽也不記得,隻是保留原來的神魂,他還是原來那個他麽?若他已成了另一個人,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那冰冷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譏誚:“望你去一趟轉生台,能學個乖。”


    崔羽鱗自然早已不記得兩百多年前一句閑話,他隻覺這句話有些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聽見過。


    他搖著頭:“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說!你給我說出來!”


    那聲音卻就此消失無蹤,再也沒有回應他。


    重玄兩個傷患離去後,青衣女子若無其事問道:“還有人上台問道麽?”


    台下鴉雀無聲,連喘氣聲都聽不見。


    青衣女子便對朱長老道:“既如此,便是我勝了。”


    朱長老不禁左右為難,紫陽金魄隻有一塊,誰都知道那是瓊華仙子先看上的——她看上的東西,幾乎就等於她的東西。


    當今放眼清微界,還沒人敢從瓊華仙子手裏搶東西。


    然而重玄他固然開罪不起,眼前這位煞神他更開罪不起。


    左思右想,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得罪重玄以後日子或許難過,但得罪這煞神,他這把老骨頭或許就折在當場了。


    橫豎太極台的規矩便是如此,誰站到最後,紫陽金魄和一甲子一度的鑄劍煉器機會便屬於誰。


    重玄要怪也隻能怪他們自家弟子不爭氣。


    他抹抹額頭上的冷汗道:“賀喜道君拔得頭籌。”


    說罷擊掌三下,便有一隻廣翼赤鳥摩空而下,背上馱著一座三尺來高、精巧絕倫的水晶蓮花塔,塔中一物熠熠生輝,寶光與水晶的虹彩交射,令人目眩神迷——正是那塊價值連城的紫陽金魄。


    眾人都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寶物。


    紫陽金魄是稀世罕有的鑄劍煉器之材,放眼整個清微界,紫陽金魄鑄成的法器、兵刃加起來也不過十幾件。


    朱長老眼中亦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赤鳥飛到他跟前停下,水晶蓮花塔忽然層層散開,如蓮花綻放,露出裏麵拳頭大小的紫陽金魄來。


    朱長老向青衣女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閣下道法高妙,劍藝卓絕,這塊紫陽金魄,閣下當之無愧。”


    青衣女子走過去,不甚在意地拿起紫陽金魄,在手中掂了掂,似乎那價值連城的至寶在她眼裏不過是塊尋常石頭。


    她又將寶物放回原處,向朱長老道:“這塊石頭鑄不成什麽好劍。”


    少年接口道:“就用來熱熱爐子吧。”


    第16章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


    舉凡名兵,開爐鑄造時都要投入所謂的“爐引”,令火焰更精純。一般用金,講究些的用上好玉石,再講究些的用稀有煉器之材,但誰也沒聽說過用紫陽金魄熱爐子的。


    什麽樣的寶物配讓紫陽金魄當爐引?


    若是換個人說出這等狂妄之言,別人隻會當他瘋子。不過這青衣女子功法妖異,劍術邪門,重傷重玄兩位煉虛期修士就像砍瓜切菜,那少年的聲音又如鬼魅無跡可尋,再狂妄的話由他說出來,都顯得順理成章。因此眾人不敢說話,凝神屏息聽他們還有什麽話說。


    那少年聲音接著道:“材料我們自己帶了,這塊什麽魄石頭用來熱爐,請你們徐掌門打把劍。”


    朱長老忙道:“閣下或許有所不知,敝門現任掌門是陸掌門,道號青陽真人,徐掌門早在四百多年前便已熄火封爐,卸任掌門之位。”


    青衣女子道:“說的就是徐掌門,陸子期火候還不夠。”


    眾人一聽這話,簡直不知道哪件事更狂妄,是把紫陽金魄當爐引還是逼迫閉關不出的老掌門破例為他們鑄劍。


    燭庸門九宮真人徐老掌門是個出了名的劍癡,他四百年前封爐,正是因為鑄成玄淵神君的元神劍“可追”後,自覺已傾盡畢生之絕學,這輩子再也鑄不出勝過“可追”的兵刃。


    有人搖頭:“聽說這回瓊華元君要鑄元神劍,非但重玄掌門與四大長老出麵,連長年閉關不出的玄淵神君也親自寫了書信,仍然請不動徐老掌門出山。”


    另一人也點頭附和:“徐老掌門頗有他祖師的風骨,他不肯出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沒用。”


    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為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破例?


    朱長老麵露為難之色:“徐老掌門如今避世而居,早已不問門中事務,恐怕……恐怕……”


    青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物道:“無妨,他見了此物自會願意的。”


    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東西往朱長老懷裏一擲:“接著。”


    朱長老手忙腳亂地接住,卻是一塊小兒拳頭大小的石頭,通體漆黑,乍一看像塊焦炭,但多看兩眼,便有一股詭異可怖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黑色並非炭和墨的黑,仿佛有人把一千個無星無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壓成這麽一小塊,透著股不祥的氣息,似乎把周遭的光明與生機都盡數吸幹了。


    眾人盯著那物看了一會兒,都覺心馳神蕩,仿佛神魂都要被它吸進去。


    朱長老皺著眉頭,看著掌心的怪石,納罕道:“恕老夫眼拙,竟辨認不出此寶。”


    那少年聲音笑道:“交給你們徐掌門看看便是。”


    朱長老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請閣下稍待片刻,容老夫前去稟告掌門。”


    說著向周圍團團一揖,道聲“失陪”,便駕著雲向徐掌門避居的高塔飛去。


    青衣女子好整以暇地等著,眾人也都翹首以盼,心中暗自揣測這塊奇異的石頭究竟是什麽東西。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執事長老折返回來,他的臉色煞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向青衣女子道:“掌門讓老朽問閣下一句話。”


    青衣女子道:“你問。”


    朱長老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說出下麵的話需要莫大的勇氣:“這可是羲和心?”


    不等青衣女子作答,少年的聲音又響起:“徐望仙還有幾分眼力。”


    朱長老早有所料,聞言依舊悚然,顫聲道:“既如此,閣下的要求,徐老掌門全答應。”


    這番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太極台邊一片嘩然。


    在場每個人都是聽著羲和的傳說長大的。


    傳說天地未分時,自混沌中誕生一對雙生姐妹神祇,姐姐陽神羲和,妹妹冥神夕暝,兩人起初如膠投漆、形影不離,可慢慢生出嫌隙,最後反目成仇。


    在開天辟地的乾坤一戰中,姐姐羲和殺死了妹妹,割下她的頭顱、切開她的身體,夕暝的頭顱化作月亮,皮肉化作大地,骨骼化作山脈,血化作河流,獨獨留下一顆心髒沒有變化,深埋在幽冥下。


    姐姐羲和也已力竭,割下自己的頭顱當作太陽,剖出自己的心髒與妹妹的心髒埋在一起。


    這段故事在清微界家喻戶曉,連三歲小兒也能講得頭頭是道,但是並沒有成人把這種邃古的傳說當真,按照正統的說法,乾坤之戰的傳說隻是象征著天地初分時陰陽二氣相生相克。


    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們,傳說中的東西真實存在於世間,何其荒唐!


    然而又由不得他們不信,除非整個燭庸門都被收買了,連隱世避居的徐老掌門都陪他們演戲,否則他們隻能相信。即便不是“羲和心”,這也是一塊足以打動徐老掌門的寶物,比紫陽金魄珍稀百倍,因此連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也隻能給它當爐引。


    有人疑惑:“羲和是至明至陽之神,為何這所謂的‘羲和心’看著卻有股陰邪氣?看著心裏發寒……”


    便有更熟知典故的人解釋:“羲和雖是至陽之神,心髒卻是至暗至陰之物,妹妹夕暝與之恰好相反,這便是陰陽相生、陰中有陽、陽中生陰的道理。”


    又有人危言聳聽道:“傳說羲和心是陰煞大凶之物,此不祥之物現世,恐怕天下要大亂。”


    一人笑道:“眼下還不夠亂?聽說連九大宗門的地界都有冥妖出現……”


    “亂上加亂……”


    眾人議論了一陣,聲音漸弱,朱長老方道:“神兵不比凡器,耗費的時日也久一些,開爐、引火、熔鑄、鍛打、淬煉各需七七四十九日,不知閣下可等得?”


    這一等便是大半年時間。


    少年的聲音裏似有些不滿,勉強道:“也沒別的辦法,隻好先將就著。”


    朱長老又道:“不知閣下仙府何處?徐老掌門說待劍鑄成,他要親自送到府上。”


    青衣女子道:“倒不用勞他大駕,劍成之日,我家主人自會親自來取。”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他們見那青衣女子劍法出神入化,以為這劍便是她替自己鑄的,沒料到在她之上還有個“主人”。


    再一看她裝束,分明是個青衣小鬟的模樣。


    一個婢女都這樣厲害,那主人不得高到天上去?


    朱長老沉吟道:“尊主人將重寶托付於敝門,敝門榮幸之至,不過畢竟茲事體大……”


    少年笑道:“嘖,你怕擔不起這個責任麽?不用怕,若是有人敢來偷搶,我們不來尋你燭庸門的麻煩,隻去找重玄算賬。”


    青衣女子道:“沒錯,橫豎我們也不認識其它門派的禽獸。”


    這話乍一聽沒有道理,可仔細一想,似乎又有那麽一點道理。他們這麽一說,便是有人覬覦這羲和心,也得掂量掂量,不但惹了這些高深莫測的神秘人,還得罪重玄,這把劍便是到手,又能不能留住?


    眾人都以為來人藏頭露尾,必是要將身份隱瞞到底,誰知那少年話鋒一轉:“既然他們這麽好奇,不如你把臉給他們瞧瞧。”


    青衣女子輕笑一聲:“我怕嚇著他們。”


    一邊說,一邊抬手摘下敷麵的青紗。


    ?


    眾人都好奇什麽樣的臉會嚇著他們,伸長了脖子看著,可當他們看清那青衣女子麵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張臉白得像紙,臉上什麽也沒有——竟是個紙糊的傀儡。


    傀儡術早已失傳,且被視為旁門左道,隻有一些路數不正的散修,會做些傀儡幫自己做雜活,但是這樣的紙傀儡,即使在傀儡中也是最低等的一類,充其量隻能拉拉車。


    要操縱這樣粗製濫造的紙傀儡運劍,不啻為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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