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嗓門道:“這論道會辦了那麽多回,哪回出過岔子?何況這次還是重玄指明要給瓊華元君鑄劍。”


    “聽說那瓊華元君是清微界第一美人,不知能美成什麽樣,”細嗓門道,“我不信能比淩州城裏金相閣的小醉仙還美。”


    “怎麽能把瓊華元君和那等庸脂俗粉比,”粗嗓門頗不屑,“人家金尊玉貴,又有羲和血脈,是你那小醉仙能比的麽?”


    細嗓門不服氣:“他們都說什麽羲和血脈,那血脈到底有什麽用,也就是修為高,可玄淵神君修為不是更高?”


    粗嗓門道:“你不知道那首讖歌麽?”


    他說著便荒腔走板地哼唱起來:“羲和神脈出昆侖,掃蕩六合開天路,魑魅魍魎皆匿跡,河圖洛書乘黃出。”


    細嗓門哼了一聲:“這歌我當然聽過,可他們唱得那麽好聽,這幾年冥妖也不見少呐。”


    他頓了頓道:“非但不見少,還越來越多。”


    粗嗓門道:“這話倒也不假,不過空穴來風,這羲和血脈是從昆侖族傳下來的,隻傳女不傳男,她母親就是上一個傳人,這些總不是憑空捏造的吧。”


    細嗓門道:“不是捏造的就好,咱們不指望那些尊貴的仙君元君掃蕩六合,開天路也同我們沒什麽幹係,隻求他們多殺幾個冥妖,把這陰煞霧治理治理,我那批貨再不運到淩州城,可要砸在手上了。”


    粗嗓門呷了一口酒:“是為了貨還是為了你那小醉仙,當我不知道你?”


    兩人說起那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便沒完沒了起來。


    若木不耐煩聽這些,撚起兩顆葡萄籽朝屏風外一彈,隻聽那粗嗓門和細嗓門相繼發出“哎喲”、“哎喲”兩聲,不知怎的就不吭聲了。


    冷嫣拿起放在榻邊的鐵劍道:“走吧。”


    若木還記得自己鐵了心不和她說話,推了推小銀人道:“你去問她,要去哪裏。”


    冷嫣道:“淩州城。”


    若木又推了推小銀人:“你再去問問她,去淩州城做什麽。”


    冷嫣眼中有了些笑影子:“淩州城是整個清微界最繁華的都城,客商雲集,自然也有很多皮貨。”


    她頓了頓道:“不但有狐皮,還有水貂皮、銀鼠皮、玉兔皮……”


    若木冷哼了一聲:“她別以為我不知道,淩州城是淩虛派地界,淩虛派是重玄的走狗,自己又沒什麽本事。他們那兒鬧冥妖,一定會找重玄幫忙。”


    他頓了頓道:“謝爻的神魂連著重玄上古大陣,她要找謝爻報仇,須得先破壞大陣,那陣從外麵攻不破,隻有從內部破壞。你是想找機會混進重玄。”  ”


    冷嫣並不否認,隻問:“你去不去?”


    若木冷哼一聲,把小銀人變回葉子揣進袖子裏,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第18章


    重玄乾峰新洛宮。


    重玄各峰的峰主,除了中峰峰主謝爻之外全都齊聚一堂,正殿中高懸著一麵一丈多高的回溯鏡,鏡子裏正快速重演著燭庸門太極台上發生的事。


    那回溯鏡是郗子蘭讓玉麵狐狸帶下身上的——這是她靈寵三百年來第一次下山曆練,她要他記下他在論道會上的颯爽英姿回去給她看,沒想到卻是無心插柳,讓他們得以親眼目睹天狐和鳳凰的悲慘遭遇。


    從青衣蒙麵女子上場開始,郗子蘭的臉色便越來越差,當青衣女子一劍斬下玉麵天狐九條靈尾,她終於忍不住別開頭,低低地啜泣起來。


    長老許青文忙將她摟在懷裏,拍撫著:“別看了,別看了。”


    郗子蘭搖著頭,忿然道:“我要看清楚是誰把我的阿玉害成這樣!”


    鏡中玉麵天狐蛻回原型,鳳凰崔羽鱗上場,夏侯掌門和幾位長老都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水鏡,見那青衣女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的臉色越發凝重起來——天狐還罷了,鳳凰已算重玄這一輩中的佼佼者,在這神秘的女子麵前竟然全無招架之力。


    夏侯掌門道:“幾位師伯師叔,可認得出這劍法是哪門哪派的路數?”


    淩長老皺著眉默然不語。


    章長老看了看他道:“師兄想必也看出來了,這劍法似乎有點八風劍的意思。”


    許長老愕然:“八風劍不是在七百年前就已失傳了麽?”


    郗子蘭道:“這是哪門哪派的劍法?怎麽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幾個長老對視一眼,章長老道:“許是我們看走眼了。”


    許長老道:“也隻是略有相似罷了。這劍法路數奇詭,似乎融合了許多駁雜的劍法,有幾招似乎還化用了刀法。”


    淩長老道:“說駁雜也駁雜,但駁雜的劍法中又蘊藏著純粹的道。”


    郗子蘭還有些不明所以,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這劍法中唯一的“道”,便是最快、最直接地殺人——千變萬化的劍招隻有一個單純的目的,那便是至人於死地,隻要能達到這個目的,不拘用什麽招式,不拘從哪裏出劍,正因如此,才有了那看似無窮無盡的變化。


    鏡中鳳凰被烈火灼燒,伸著脖頸,渾身痙攣,發出淒慘的哀鳴,郗子蘭不忍卒睹,終於閉上了眼睛,許長老心疼地捂住她的耳朵,可水鏡中的慘叫仍像利箭一樣刺入她的耳中,令她毛骨悚然。


    鏡中奄奄一息的鳳凰和天狐終於被抬了下去。


    青衣女子摘下麵紗,化作白蝶紛飛,青衣委地,接著是長劍落下,發出“撲通”一聲響。


    三個長老看到這一幕,臉色驟然一變。


    夏侯掌門神情恍惚,直到木劍墮地,方才如夢初醒。


    他眉宇間盡是疲憊之色,揉了揉眉心,向長老等人道:“此事要不要告訴阿爻?”


    淩長老道:“子蘭鑄不成元神劍,阿爻早晚會知道,依我看不必瞞著他。”


    夏侯掌門點點頭,抬手一拂,回溯鏡變成一方巴掌大小的銅鏡。


    他喚來一個道僮,將回溯鏡和一塊令牌一齊交給他:“把這送去清涵崖,就說燭庸論道會出了點岔子,請神君定奪。”


    道僮走後,夏侯掌門看向臉色煞白的小師妹:“子蘭,你臉色不好,讓阿汋先送你回去吧?”


    郗子蘭聞言站起身,她仍舊驚魂未定,不僅麵色蒼白,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許長老忙扶住她:“子蘭別怕,我們會替你做主的。”


    郗子蘭嘴唇哆嗦了兩下,眼淚奪眶而出:“那些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對羽鱗和我的阿玉下毒手?”


    方才在水鏡中看到的可怕情景仿佛烙在了她腦海中,她想忘都忘不了。


    “阿玉離開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變成這模樣,我實在是受不了……”她哽咽道。


    天狐被斬斷九尾便斷絕了修煉之途,以後恐怕都不能再化人形,連隻普通的山野靈狐都不如。


    郗子蘭一開始養這天狐雖隻是為了解悶,但三百年來傾注了許多心血,漸漸已成她的慰藉和寄托,看到來路不明的人用這般殘忍的手段傷害她,就如用刀割她的心髒。


    淩長老卻皺著眉,數落謝汋道:“天狐一族性情偏狹易激,我們就是不放心,這才叫羽鱗陪他同去。”


    謝汋低下頭:“是師侄管教無方。”


    夏侯掌門打圓場道:“此事不能怪師弟,是我提議讓羽鱗去的,要怪也該怪我。”


    頓了頓道:“那孩子也傷得不輕,請諸位長老寬限幾日,待他傷勢痊愈再行發落。”


    淩長老歎了口氣,緩頰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


    他搖了搖頭:“本以為這次燭庸門論道會萬無一失,就算派個外門弟子去都不會出岔子,這才放心交給那天狐,沒想到會惹出這些事端,現在虧得他沒得手,若真叫他殺了那兩個寒門修士,置我們重玄顏麵於何地?”


    郗子蘭聽淩長老話裏話外對她的天狐不僅有責怪之意,還頗有幾分輕視鄙夷,不禁有些委屈。


    許長老在她耳邊小聲道:“你淩師伯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郗子蘭點點頭:“都怪我沒把他教好……隻是我每每想到他幼時吃了許多苦,就舍不得嚴加管教……”


    淩長老道:“子蘭別多心,師伯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重玄門下弟子欺淩弱小,我們總得給天下一個交代。”


    郗子蘭顫聲道:“師伯的意思是……”


    章長老向來與世無爭,性情也最是和軟,勸解道:“那孩子也受了教訓,依我拙見,不如就網開一麵,別再追究了。”


    淩長老斷然道:“若不嚴懲,叫人怎麽議論我們重玄?這幾年宗門略有起色,更要嚴加約束弟子,絕不能讓他們胡作非為,敗壞我重玄門風。”


    他瞥了眼鼻尖泛紅的郗子蘭,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不過還是狠狠心道:“必須將他逐出宗門以儆效尤!”


    郗子蘭原本隻是心疼自己養的狐狸被人欺負,聽淩長老痛陳利害,才明白天狐闖的禍有多大,當下不敢再為靈寵求情,隻緊緊咬著嘴唇。


    章長老道:“他如今這樣子,逐出師門能去哪裏呢?”


    淩長老想了想,指著謝汋道:“當初是這小子把他帶回來的,如今惹出禍事,理當由他送回去。”


    謝汋眼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隨性:“師伯教訓的是。”


    章長老卻還是不落忍:“聽說那孩子在族中常受欺負,如今他這樣回去,恐怕隻會變本加厲。”


    他頓了頓,看向掌門夏侯儼:“阿儼意下如何?”


    夏侯掌門沉吟道:“無論如何此事天狐有錯在先,不過他如今道途已絕,連化人形都難,若是將他逐出門去,恐怕倒讓人說我重玄太過絕情。若是送回族中……”


    他看了看章長老:“一來就如章師叔所言,這麽做與任他自生自滅差不多,二來,在天狐族看來,難免有興師問罪之嫌。”


    淩長老冷冷道:“如此說來,倒是老朽思慮不周了。”


    夏侯掌門忙道:“小侄不是這個意思。”


    許長老連忙打圓場:“阿儼說的也有道理,聽說是那兩個寒門弟子出言不遜在先,天狐也是維護子蘭心切,說到底是維護我們重玄顏麵,若是做得太絕,倒寒了其他弟子的心。”


    淩長老道:“不過那天狐行事如此衝動偏激,不能再讓他留在子蘭身邊。”


    許長老也道:“沒錯,這天狐留在子蘭身邊,隻會損害她的清譽,還是趁早打發走,以後別再提這靈寵的事,時間一長,別人自然淡忘了。”


    郗子蘭已止住了淚,紅著眼睛道:“天狐做錯了事,他受罰我沒話說。可那些人顯是衝著我們重玄來的,當著各大宗門的麵重傷我們弟子,由搶我的紫陽金魄當爐引,我重玄威嚴何在?難道就這樣算了麽?”


    淩長老冷哼了一聲道:“放心,我們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郗子蘭點了點頭,又遲疑道:“那塊黑石當真是……”


    她自曉事起便知自己繼承了母親一族的羲和神脈,乍然聽見回溯鏡中那執事長老說出“羲和心”幾個字,自比別人又多了一重驚愕。


    夏侯掌門覷了淩長老一眼。


    淩長老道:“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宵小,所謂羲和剖心隻是無稽之談,你的羲和神脈傳自昆侖正統,所謂‘羲和’隻是一種說法,是上古至陽至純之神脈的意思,和那些傳說不是一回事。”


    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子蘭也累了,這些事自有我們幾個老家夥操心,你早點回招搖宮歇息吧。”


    郗子蘭垂頭喪氣道:“都怪我不爭氣,身負羲和血脈卻發揮不出十之一二,非但不能替幾位師伯師叔、掌門師兄還有……阿爻哥哥分憂,還給你們添麻煩。”


    許長老道:“這事怪不得你,那些人來者不善,無論如何都會找借口挑釁。”


    淩長老也道:“羲和神脈深微難測,不僅關乎神魂,與軀殼的奇經八脈也息息相關,你畢竟……總而言之怪不得你,你休要自責,隻安心修煉,總有一天能恢複的。”


    正因如此,當初要替她找具合適的凡人軀殼也難於登天。


    即便是他們千挑萬選這具軀殼,也不能與她的神魂很好地融合,這卻是幾個長老都始料未及的。


    淩長老向謝汋道:“阿汋,你先送子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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